谢诀站在叶府朱漆大门前时,指尖微微发颤。门楣上“叶”字鎏金匾蒙着薄尘,青石板台阶上落着几片枯叶,被风卷着往门内滚。他望着门内影壁后探出的半截青竹。
门房通报后,他跟着叶清风和仆人穿过走廊。廊下的灯笼半明半暗,照得墙上的山水画泛着青灰。仆人停在正厅前,掀开枣红门帘:“公子们请。”
大堂里阴沉沉的,檀香混着陈腐的木料味呛得人发闷。谢诀的目光扫过供桌——三炷香插在青铜炉里,香灰积了半寸长。供桌后摆着一口黑漆棺材,上面蒙着层褪色的红绸,绸角垂着珍珠串,被风掀起又落下,叮咚作响。
“谢公子。”
沙哑的声音从供桌后传来。谢诀抬头,见个穿玄色暗纹锦袍的中年人坐在檀木圈椅里,鬓角全白,眼窝凹陷,左脸有道刀疤,从眉骨斜贯到下颌。他手里攥着串沉水香念珠,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在下叶弼,叶家当代家主。”中年人开口时,喉间发出粗重的喘息,“你可知,为何请你来?”
谢诀垂眸行礼:“不知。”
叶弼的手指猛地攥紧念珠,骨节发出轻响。他掀开红绸,棺材盖“吱呀”一声滑开。
谢诀的呼吸骤然停滞。
棺材里躺着个女子,面容清丽如霜雪。但她的脸有许多青紫色的淤痕,眼尾似乎还凝着未干的泪。谢诀的喉结动了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见过这个女人。
“她是我三女儿叶潇湘。”叶弼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前年七月十五,我家的人在溪边看见她倒在树下,你可曾认识她?”
谢诀抬头时,眼眶有些湿润。他望着叶潇湘嘴角未干的血渍,声音发哑:“认得。”
“认得?”叶弼突然笑了,笑声里浸着血,“那这枚玉佩呢?”他从袖中摸出块羊脂玉佩,抛到谢诀脚边。玉佩上刻着“潇”字,是叶潇湘的贴身之物。谢诀的瞳孔骤缩。他也认得这枚玉佩。
“我认得…”谢诀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玉佩。
“我问你,她是不是你杀的?”叶弼死死盯着谢诀。
谢诀跪在地上,脑袋垂着,他没有回应。
“是不是你杀的!”叶弼站了起来。
“不是我。”谢诀抬起头,他的眼睛空洞洞的,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叶弼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你可知,她是我的命!”谢诀起身后退半步,他后背抵在供桌上,望着叶弼颤抖的手:“真的不是我…”
“我信你。”清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谢诀转头,见叶清风倚在门框上,一阵风吹起了叶清风的衣摆。他的目光扫过棺材,落在谢诀脸上时,多了丝温度:“伯父,他若真杀了潇湘,又何必回来送死?我看他这样,并不像说假话。”
叶弼的拐杖顿住。他盯着谢诀腰间的风定剑——剑柄上刻着谢府旧纹。
“带他去偏厅。”叶弼挥了挥手,重新坐下,“你再去亲自问他。”
偏厅在东边,窗台上摆着盆墨兰,香气清冽。
叶清风给谢诀倒了盏茶,茶盏是汝窑天青色,映着窗外的竹影。“你说,你那个‘师父’一直在打她?”他垂眸拨弄着茶盏,“你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谢诀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你看。”他将左腿的裤脚提到膝盖上方,那膝盖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你的腿…断过?”叶清风看着谢诀。
“被打断的。”谢诀的脸色愈发苍白,“活生生打断的。”
“…我大概明白了。”叶清风叹了口气,“潇湘是你‘师父’云湖波绑架带回来的,他想强迫潇湘不成,于是恼羞成怒天天打她,是这个意思吗?”
谢诀点了点头。
叶清风看着谢诀的眼神突然就多了几分同情:“我改天会去云湖波的院子看看的,答应你的事,我也会做到,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谢诀沉默片刻,抬头时眼神清明:“我想知道江红颜的下落。”
叶清风叹了口气:“江红颜的人今早把这几天跟你待在一起的周无信周公子绑走了,他们现在正在谢家旧宅外的那条管道朝西,那是江红颜的鸡飞狗跳盟。”
谢诀皱起眉头,他想不到江红颜为什么要抓周无信。
“她是为了什么?”
“四大‘神兵’。”叶清风缓缓道,“如今轻音斧一直在她手里,她有贪欲,先前找过我,想要我的沉舟剑,我不同意。她估计就想换人选准备扩大势力再来了。如今周无信的落花扇估计已经到了她手里…你得护好你的剑啊。”
谢诀面色沉重——周家的那把落花扇居然给了周无信。
“我去救他。”
叶清风点头,毫不犹豫地放他走了。
谢诀独自来到了鸡飞狗跳盟,他站在门前时,门楣上的“鸡飞狗跳”四个大字被夕阳染成了血红色。他摸了摸腰间的风定剑。径直走了进去。
两个看守拦住了他的去路。谢诀有点烦,冷冷地看着他们:“把周无信放出来。”
那几个看守上下打量了一番谢诀,其中一个不屑地开口:“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学什么大侠救人啊?趁早回家去吧,我们可以当作没看见你,不然晚些你惊动了江大盟主就走不掉咯。”
谢诀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偏过头嗤笑了一声:“她江红颜算什么东西?我再说一遍,把周无信给我放了!”
“你以为你谁啊?竟敢对江盟主不敬!”另一个守卫开口。
谢诀从腰间拔出风定剑。
“我最后说一遍,放人!”他的声音提高了一倍有余。正要动手,一个女声传音入室:“住手!”
一个一袭红衣,满脸妩媚的女人出现在了两个守卫身后,正是江红颜。“谢诀。”她冲着谢诀邪笑。
“江红颜,别来无恙啊。”谢诀也回应一个淡淡的笑,不过那笑容转瞬即逝,极为敷衍。“把周无信放了。”
“放人。”江红颜双手环胸,她看谢诀现在怒意上身,而如今自己没有底气跟他抗衡,于是她松了口。不一会,周无信一脸欠样地走了出来。
“清水兄,看不出你还有这等本事啊?这都能找到我?”他看了看谢诀手里的剑,笑了。“你不是不会武功么?罢了,你该不会看我被抓干着急,于是苦苦哀求这位江红颜江盟主放我吧?”周无信冲他挑眉。
谢诀被他恶心到了:“周少爷,嘴巴是用来说话吃饭的,不是用来拉屎放屁的。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走了。”言罢他真的转头就走,周无信有些着急,追上去大喊:“谢清水!你真走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江红颜看着谢诀的背影,眯了眯眼,随即长叹一声:“你们继续守着门,我去找些乐子玩。”随后她又在低声自言自语,“属于我的…永远都会是属于我的。”
那两个守卫的神情变化得极快,他们不禁怀疑这个“谢清水”究竟是什么人物,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就那么些人,为何他们从未听起过谢清水这个名字,不过…盟主刚刚好像说了什么“谢诀”?那个天下第一?怎么可能这么年轻?谢诀应该是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看起来一点也不好惹的人啊。
此时走出鸡飞狗跳盟的谢诀打了个喷嚏。
“怎么?清水兄,受风寒了?”周无信幸灾乐祸地将落花扇从袖口里拿出来扇风,谢诀白了他一眼:“ 不才在□□弱多病得很,哪比得过您啊周大少爷?”周无信合上扇子,敲上谢诀的肩膀:“甚好,甚好。清水兄如此年纪就能有如此觉悟,将来必成大器啊。”
谢诀往周无信小腿上踹了一脚,却被灵巧躲开。这让他更加冒火。周无信大笑着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