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山林间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虫鸣。谢诀提着药篮,独自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月光勉强照亮他前行的脚步。他需要几味只在夜间采摘药效才佳的草药。
就在他全神贯注辨认一株阴影下的植物时,身后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袭来!一道黑影如同鬼魅,手持短刃,直刺他后心!
谢诀眼神一凛,甚至未曾回头,身体已本能地侧滑半步,精准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他反手将药篮轻轻放在一旁的安全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放下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随即转身,目光如电般锁定了那名蒙面的黑衣“刺客”。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林间空地,月光下,身影翻飞。那“刺客”招式狠辣,速度极快,显然是高手。但谢诀应对得更为从容,他的身法灵动飘忽,看似惊险,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以毫厘之差避开攻击,偶尔出手格挡或反击,力道与角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逼得那“刺客”连连后退。
周无信心中越打越是惊骇。他早知道“谢清水”不简单,却没想到他的武功竟高到如此地步,自己已然用了七八分力,却依旧被他稳稳压制,甚至看不出他武功的深浅来历。再打下去,自己必然落败。
心念急转,他佯装一个猛攻,逼得谢诀侧身格挡,随即瞅准一个空档,凝聚力道于右腿,猛地朝着谢诀的下盘扫去,意图逼退他,自己好借力后撤,遁入山林。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他这意图逼退的一脚,不偏不倚,正好狠狠踹在了谢诀左腿的膝盖侧面——那处跟随他多年的旧伤之上。
谢诀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那剧痛来得如此猛烈且熟悉,让他整条左腿瞬间酸软麻痹,他有些站立不稳,所有追击的力气在那一刻被抽空。他不得不停下动作,单手撑住旁边的树干才勉强没有倒下,呼吸因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而变得急促紊乱。
周无信见状,虽心中闪过一丝疑虑——自己方才那一脚,似乎并未用足全力,为何他反应如此巨大?——但此刻也顾不得多想,机会难得,他立刻身形一闪,迅速消失在浓密的夜色山林之中。
谢诀靠着树干,缓了许久,那钻心的疼痛才稍稍平息,化作一种沉闷的、持续的钝痛。他皱紧眉头,看了一眼“刺客”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他没有去追,也没有声张,只是默默拾起地上的药篮,一瘸一拐地,继续完成他未尽的采药事宜,直至药篮装满,才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走回了纺村。
一个时辰后,溪边山茶树下。
谢诀坐在老地方,望着月光下泛着粼光的溪水,不知在想些什么。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了身后一丝极细微的动静。
一颗小石子破空而来,速度不快,却带着明显的试探意味。
谢诀甚至没有回头,仿佛背后长眼一般,右手极其自然地抬起,修长的食指与中指精准一夹,便将那粒石子稳稳夹在了指间。
动作做完,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这下意识的反应意味着什么。身体微微一僵,他缓缓回过头。
只见周无信正双手环胸,倚在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脸上早已没了平日里的嬉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探究,以及意味深长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眼神,仿佛已经穿透了“谢清水”这层表象,看到了更深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对峙。
终于,周无信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谢诀的心上:“清水兄,”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谢清水’……恐怕不是你的真名吧?”
谢诀心头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然而左膝传来的刺痛让他动作一滞,起身时没能站稳,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向左踉跄了一下。
周无信自然没有错过他这个细微的、试图掩饰却失败的破绽,他眼中疑惑更深——自己刚才那一脚,明明收着力,怎会让他伤得连站都站不稳?
谢诀迅速稳住身形,脸上已恢复了一片冷然,他迎着周无信的目光,反问道:“那依你看,我应该叫什么?”
周无信笑了笑,不再倚靠柳树,而是迈步,一步步朝谢诀走近。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直到两人距离极近,鼻子几乎要贴上谢诀的鼻子,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他才停下,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
“南皖谢家,谢、诀,我说的没错吧?”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夜空下炸响。
谢诀的瞳孔骤然收缩,眉头死死皱起,周无信口中呼出的热气拂在他脸上,带来一种被彻底看穿的不适与危机感。他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了这过于危险的距离,因为动作牵动了腿伤,他顺势转身,有些脱力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背对着周无信,声音带着压抑的冷意:
“你究竟要做什么?”
周无信看着他那故作镇定却难掩紧绷的背影,没有立刻回答。他也走到山茶树旁,却没有坐下,只是站在谢诀身侧,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溪面上。
“我不想做什么,”周无信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少了几分方才的锐利,多了些复杂难辨的情绪,“我只是不想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蒙在鼓里,谢诀。”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唤出这个名字,语气沉重。
“江红颜为什么怕你?叶清风为什么找你?你又为何要伪装成不会武功的游医?还有……”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谢诀的左膝,那句“你的腿伤又是怎么回事”在嘴边绕了绕,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换成了,“你救了我,我周无信记着。但我讨厌被人当傻子糊弄。”
谢诀沉默着,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紧。夜风吹过,山茶树的叶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良久,就在周无信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离开时,谢诀极轻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有没有好处,由我自己判断。”周无信立刻回道,语气坚决,“谢诀,我不管你身上有些什么,那些都和我没关系,但你现在是我的……”他顿了顿,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词,“……是我周无信认下的朋友。”
谢诀猛地转过头,看向周无信,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朋友?他早已不敢奢望这个词。他看着周无信,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罕见的认真和……不容置疑的坚持。
周无信看着他眼中的震动,笑了笑,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他朝谢诀伸出手:“腿没事吧?刚才……对不住了。”
谢诀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又看了看周无信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脸,心中冰封的某个角落,似乎被这固执的真诚,敲开了一丝细微的裂缝。他没有去握那只手,只是转回头,再次望向溪水,但紧绷的肩膀,却微不可查地松弛了几分。
夜色依旧深沉,溪水长流。但有些东西,在今夜,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