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命还在不紧不慢的说着什么:“我想秦医生应该也知道吧?整个三院恐怕也找不出这么合适的医生了,毕竟我的病情,您也知道不是吗?”
他甚至还向着秦穆然眨了眨眼,全然一派理所应当却又不容拒绝的神色。
秦穆然叹了一口气,他向来是个很少叹气的人,可是近几日以来他却已经叹了太多气,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面前这个状若无事的男人。
都说长的漂亮的女人擅长带来麻烦,看来长的帅的男人也是一样。
秦穆然面无表情的看了对方一眼,随即将视线从他的脸上挪开,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来,就仿佛常命这一番话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一样:“我想我们科室的主任对于您这样的伤势会更加擅长一些,事实上他的医术是我远远不能匹敌的,我建议您······”
“不。”常命有样学样的叹了一口气,一副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一样的表情,他把自己的腿向前伸了伸,舒展开两条长腿,借着这个姿势和秦穆然靠的更近了一点:“我就觉得你合适。”
“我这个人啊,别的本事没有多少,倒是毛病不少,比如说我一旦看到不那么让人赏心悦目的医生病情就会加重,说不定还会讲些胡话什么的······”说到这里他微笑着看了秦穆然一眼,心里明白对方已经意识到了他的意思之后继续说道:“我想秦医生这么人美心善的医生,一定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发展的吧?”
“您要说什么尽管去说,您是病人,当然可以······”秦穆然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的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病例表放到一边,只当是个无理取闹的平常病人而已,语气温和态度良好,就算被人偷偷录了音也挑不出半点问题来。
“就算我和秦柏松先生说也无所谓吗?”
秦穆然的动作停住了。
病历表被整整齐齐的摞好然后放到一边去,秦穆然皱着眉看向了常命。
常命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该怎么形容这样的目光?
秦穆然给人的感觉一向是温和又文雅的,说话做事都不急不缓,对待人的态度也一向是礼貌有加,就像是一块温润的玉石一样。
可现在那块玉石被人真切的握在手里,光滑的表面下散发出的却是属于南极澄澈的冰山一般的温度。
寒冷,刺骨,又空泛。
澄澈而透明,空洞又无情,锐利的刺人。
那一刻,他瞥见了这个人完美的皮囊下本质的一角。
秦穆然终于真真正正的看向了常命,他的眼睛很黑,华国人一般会称呼自己为黑眼睛的人,但其实如果仔细看来的话,其实大多数人的眼睛都是偏向黑色的深棕色,常命也是如此,但秦穆然不同,即便在这样的距离下,他的眼睛看起来依旧是纯正的漆黑色。
常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倒影。
现在的秦穆然看起来可完全不是什么最受欢迎的男医生又或者是什么绅士了,任何一个人见到他现在的样子之后恐怕都不会再认为他是个和以往表现出来的温和一致的人。
他看起来简直像是个冰冷冷的机器。
他说:“你究竟想怎么样?”
没人会怀疑他此刻有多么恐怖。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在这里,就算没有被吓住,恐怕也是会有些许惊讶的,但是在这里的人是常命,他对于对方几乎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只是出了声口哨,扩大了些笑容的真实程度而已。
常命只觉得有意思极了。
他感慨于自己的好运,起初看上的只有这张皮而已,可是随着进一步的接触和认识之后,他对于秦穆然的兴趣却越来越大。
他又一次确认了自己决定的正确性。
常命实在是个很帅又很会气人的人,他非但不急,甚至看起来更加的放松惬意了起来:“我不是一开始就已经说过了吗,秦医生。”
他把撑在下巴上的手拿了下来转而放在桌上,上半身向着秦穆然进一步的倾斜过去,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到更近,甚至能够数的清楚对方的眼睛上到底有多少根睫毛。
和先前不同,秦穆然没有向后躲开,而是就这么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透过纤细的银色金属镜框干干净净的玻璃镜片看着常命。
他没有半点伪装出的好脾气又或者是退缩,与之相反,他分明个性分明的惊人。
常命的气质很特殊,不同于华国的大多数人,他是在战乱环境之中磨砺出的一把军刀,让他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一眼,恐怕很难有人不会胆怯。
可秦穆然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就这么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像是玻璃珠一样盯着常命没有丝毫动摇,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逊色于常命。
门诊诊室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了。
先一步打破僵局的人还是常命,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他突然就笑了一下,主动拉开了和秦穆然的距离,结果却忘了自己现在坐的是只连靠背都没有的小圆凳,往后习惯性的一仰差点直接摔了个人仰马翻。
诊室里的空气一下子变的轻松了起来,前一刻的剑拔弩张就仿佛不曾存在。
常命险些摔了一跤,但他本人却不甚在意,只是向前一倒重新把脚老老实实的搁在了地上避免了一场惨案的发生。
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向着秦穆然摆了摆手:“别紧张,别紧张,我没事。”
秦穆然简直不知道应该摆出副什么样子才好了。
眼下这个情况想要在保持刚刚的形式是不可能了,他被这一下意外搅乱了心绪,不说直接笑出来却也已经摆不出那张死人脸了。
所幸常命这个时候倒是体贴了起来,就像是没看到秦穆然脸上微微扭曲的表情一样,他痛痛快快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只是觉得,秦医生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诊所了,所以稍微有点担心。”
他嘴上说着担心,脸上却全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秦医生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不仅救了我的命,甚至连医药费都不准备要了,再加上您连续好几日都没有来诊所,实在是让我有点放心不下,所以就没忍住来看一看秦医生是不是还安好了。”
“毕竟,一直夜不归宿的话恐怕也不太安全吧,如果让伯父知道了就不太好了。”
他大大方方的显示出自己威胁的意思来,甚至懒得用华丽的辞藻去包装一下。
“秦穆然,秦医生,您的病人只是希望能够在诊所看到您而已,时间不多,只要我的伤好全立刻就从诊所里消失,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实现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呢。”
这个人实在是很奇怪,分明有着相当硬朗的外貌和覆盖着恰到好处肌肉的形体,声音也同他的外表一样有着相当一致的低沉喑哑,说着这样类似于撒娇的话语的时候却理所当然的毫无违和感。
秦穆然看着他,却不知道自己心里对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想法,他很少有这种迷茫,但是面前的这个人却已经给了他太多的新奇体验。
他古怪的注视着常命,然后最终点了点头。
这伤虽然重,但是常命身体确实不错,就算他拼命拖延死缠烂打下去,也要不了太久就会好全。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不想让伯父为他担心,不过是个难缠的病人而已,和前几天的区别也不过是每天回去过夜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能接受这个条件。
他看着殷飞,心里却想这人实在是很会踩在他的底线上行事。
“当然。”
不请自来的恶客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见好就收向来是常命信奉的座右铭,不用秦穆然再说什么,他就相当有眼色的主动站起身:“既然我的主治医生愿意继续负责我的话,那么自然就没有必要继续麻烦秦医生了,很抱歉打扰到你。”
这会儿的常命得偿所愿,自然也不再是那副咄咄逼人的态度,现在的他看起来倒又像是个每天无所事事的花花公子了,秦穆然看着他从领口抽出墨镜给自己戴上,丝毫没有任何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病号服的自觉,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弄来了一副墨镜戴着,也不管它和这身病号服混搭在一起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是有多古怪。
是了,他本来就是个不在乎他人眼光的人。
秦穆然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人竟然穿着病号服就来了三院,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人里面分明什么也没穿,和即将送上手术台的病人只怕也没什么区别。
真是个怪人。
“那么我就先回去养病了,如果让护士小姐知道我顶着病出来乱逛恐怕就不好了,既然不用麻烦秦医生了,我想自然也没有什么必要联系伯父了。”
“······”秦穆然没搭话,但是显然默认了这一点,他沉默了一下,又补上了一句:“只此一次。”
他能为自己的伯父退让一次,却不可能永远退让下去,
秦穆然没有站起身,就这么纹丝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常命自行离开。
“常先生。”
常命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被人叫住。
“什么?”他很愿意同秦穆然说话。
但是主动和他搭话的人却来者不善:“我看常先生现在的病情似乎已经不是很严重了,我认为可以出院疗养,当初说过不要医药费仅限于在我认为的可以出院之前。”
他用自己属于医生的,纤长漂亮的覆盖着一层薄薄皮肤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诊室的办公桌桌面,向着常命露出一个属于秦医生的标准微笑:“虽说医者仁心,但是医生也是要吃饭的,我想······”
“没问题。”常命答应的之快简直可以用不假思索来形容了,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连价格都不听一下就满盘答应,不过想一想那块被他毫不在意摔坏的机械表,秦穆然却也说不出什么。
实在是有钱的紧。
“我不会拖欠诊费的,秦医生放心好了,无论你开多少,想要什么,只要我做的到。”
他这话说的实在是暧昧,即便秦穆然心里很清楚站在门边的是个什么人,心跳却依然乱了一拍。
不,或许应该说。
正是因为是他,所以······
“那么,秦穆然,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