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山。”
“我在。”
山中无处不是山神的领域,山中之事,山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她轻轻一唤,便能受到答复。
她走到最近的溪边,脸朝下倒在水里。激起大片水花,水面荡开层层涟漪,霍阿炎倒在涟漪的发源地,自娱自乐地在水底吐泡泡。
“帮我洗头。”
她倒在水底咕噜咕噜,可同为神明的阿山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溪水的流速不快,不过她这样躺着,一会儿身上就干干净净了。
阿山没说什么,她有穿鞋的习惯,从很多方面来说,阿山比霍阿炎更像个人。她把鞋脱在岸边,踩着水到那颗埋在水里的脑袋前蹲下。
“阿炎,别吐泡泡了。”
“我是鱼。”霍阿炎吐的更欢了。
阿山笑了笑:“你不是鱼。”
“我是。”
“别吐了,你身体要没气了。”
“我瘪了吗?”
“快了。”
霍阿炎停下吐泡泡。昂头吸了几口水,又听到阿山提醒“再吸就要暴了”,她停了下来,安分地趴在水里。
阿山问:“你不是不喜欢水吗?”
“我只喜欢我山脚下的水。”霍阿炎想了一会儿,自己的确不讨厌这条小溪。认真思考半晌后,她得出这个结论。
“你真奇怪。”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阿山打破这个寂静,她的话在这个气氛里,很突兀:“你不该招惹他们。”她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语气温柔,且无奈,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没招惹他们。”她声线莫名委屈起来,“真的没有。”
阿山:“嗯。”她一点点揉开她发上凝成的血块,这个字说的一点都不敷衍,但霍阿炎知道,她就是在敷衍。
霍阿炎烦躁地翻个身,水溅了阿山满身,“我就是想知道,你费劲心思想保护的人类,到底有什么好。”
阿山问:“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霍阿炎郁闷道:“不知道。”她又接着说:“我和你不一样,我讨厌他们。”
“一个人都不喜欢?”
“不喜欢。”
她坐起身子,淡淡说:“是不是有人来了。”
“是的。很快就过来了。”阿山说完,再次消散。
霍阿炎撑着双颊,等了片刻。
“她在那里!”
“快抓住她!这么多人都死了,怎么可能就她没事?”
“人肯定是她杀的!”
发梢往下滴着水,她偏头看着这面色都不大好的村民,勾着嘴角笑了下。
身子前倾站起来,被水打湿的衣裙衬出了曼妙的曲线,裸露在外的皮肤洁白无瑕,那颗小痣也分外妖治。
杨陌避嫌地站在远处,有一人也隔得远远地,问:“人是你杀的吗?”
杨陌在旁嘟囔:“怎么可能……她一个手不能提的姑娘家子,怎么可能一下杀了三个壮汉。”
在场的人也是不信,直到霍阿炎点了几下头。
杨陌张大嘴,一众人都是不敢置信。
从山上半滑半跑的下来,他们用生疏的手法押着她,找了根粗麻绳,三两下缠住她的手脚。
“他们好蠢。”霍阿炎在脑中与阿山交流,“我都可以徒手拧断这些人的脖子了,难道还不能挣开这条绳子吗?”
阿山:“毕竟在你之前,他们都没绑过人。”
霍阿炎:“是吗?”
她是真的被抬到一个小屋里的。空气潮湿,把她抬进来的男人在她身上揩了几把油,她懒得挣开麻绳,便自动忽视了。
那两个男人把她抬到瘫着草杆的角落,屋外的门上被加了好几道木闩,窗子被人桶开,经年的灰尘在日光下徐徐飘落。
她身上的麻绳还套着,身下的草杆在这样的环境下发了霉,湿气严重。她一个翻身滚到温热的日光下,又闭上眼,平静了不到片刻,便听到刚刚安的门闩被取下来。
霍阿炎睁开眼,眯眼盯着门。
倒不是因为闩被取下来。
有人来了。不是村里的人,路过了她的山,跨过了她山脚下那条河。
真的鱼被惊动,在水下乱窜,他们每一次下脚落地都极重,踩的那条溪都和他们一般混浊不堪。
好在过一下午,水就会干净了。她想。
她再移视野,看到阿山。她坐在高高的山尖上,无力地轻抚一旁的土地,眼神平静而悲哀。
日光普照的一天,注定是不大好的日子。当真如此,霍阿炎绞尽脑汁回忆了极简不大好的事,每天的天气都这般好。
门闩狠狠咂到她脸上。
“跟你说话呢,耳朵聋了吗?”汤茜算得上清秀的脸在她眼前放大,眉眼间尽是溢出的坏人相。
“没有。”她流着泪,眼前有些昏了,使劲地眨了几下眼。
木屑倒插进肉里,出现了几个鲜红的血滴。她没有反抗,因为直觉汤茜很快就要死了,她也懒得和她计较了。
“你当真是本事不小,祸害完男人了,还要杀人。”
她闷闷“嗯”了声,杀人她认了,只是还不太明白她那里祸害人了。
“没什么想说的?我们都决定好了,明天把你埋土里,活活埋进土里。”汤茜很幸灾乐祸道。
霍阿炎告诉她:“你快死了。”
汤茜狠狠揪了把霍阿炎的脸,左右拉扯着,很快被她揪得红了。汤茜压根没当回事,“说什么呢?你被绑成这样,还能杀我呢?还是说你想在死前吓吓我。”
没有吓你。
对汤茜的最后一点好感也没了。她闭上眼,不想看她。她不是不能挣开麻绳,主要是懒。
汤茜有几天对她很好,她不想汤茜是她杀的。
“看着我。”木闩拍了拍她的下巴。
她微微睁眼,看清汤茜的脸后,又蓦地闭上。
“你什么意思?”汤茜不知想的是什么,一下就被点燃了。
她抓着霍阿炎的头发,自己随后站起来。霍阿炎身子软绵绵的,也不反抗,被她提起来半个人,头皮也被往上扯,眼睛被迫打开一条缝。
她的头发是湿的,沾地上的灰,很脏。她躺在地上的时候就在想,待会叫阿山再给她洗个头。
汤茜似是不嫌她脏,这也下得去手。如果霍阿炎是汤茜,定要断然决然地砍了这只手,连洗都不想洗了。
霍阿炎知道,尾音上扬的句段,都有个回答。她回答汤茜:“我好累。”
汤茜:“累,你躺着也能累吗?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比我们娇贵。”
“我不是。”她依稀记起,阿山曾经跟她说过,说谎并不是好的。
恨自己记起的迟,她懊恼地拥了眉头,正想补救地说清楚,却被放出的感官将话停住。
她动了动嘴:“他们来了。”
“你现在往西南方向跑,过几天再回来,就不会死。”
“哄我呢——”
她的话没有说完,便被一声惨叫打断。死了四个人,现在村民的神经都敏感。她轻蔑勾起的嘴角僵硬住了,她这次没往霍阿炎身上想,只说:“等着。”
她赶忙起身往外跑,寻这尖叫的源头找去。
“怎么了又——”
她大喊着,眼前惊然出现了近百来没见过的壮汉。
一个男性村民的尸体,胸前插了一把刀,连着他整个人都插到了树上。他双眼无神,面上的惊恐已经凝固。
村里男女老少,在场的都齐齐抱头蹲在一边。
她浑身哆嗦,双腿发软。汤茜脑里一片空白,脑里霍阿炎刚朝她说的话突然一现,她撒腿就往那什么西南方向跑。
没多远就被抓了回来,她不想死,被人抓着衣领就毫不犹豫地喊:“我不跑了,我真的不跑了!您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您别杀我!”
“诶呦,这娘们挺有眼力见啊!”那壮汉胡子拉碴,八尺身材满脸横肉,不管怎么笑都是一脸凶恶。
他指着汤茜,把她亮在弟兄前,说了这样一句不知笑点在哪的话,又指了指插在树上、双腿腾空地面的男人,对汤茜说:“我跟你说,你差点就要跟他一个样了。”
汤茜面白如纸,一个劲地点头。
接二连三的村民被赶到一个地方,汤茜也被他们扔了过去。
一蹲下,她就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她看到了杨父杨母,也看到了杨陌。杨陌目光愤愤,汤茜一看,就明白他肯定要做傻事。
“各位父老乡亲,我们只要点东西,实在是不想伤人性命。”一位大汉靠在那有尸体的树上,声音粗犷,“若是有不服的,尽管来……这位小兄弟便是后果了。”
汤茜死命地给杨陌打眼神,可杨陌压根都不带正眼瞧她一下。杨陌打她那气还没消,这下又不搭理她,她被气的七窍生烟了,把头一横,偏了过去。
身边蹲着的老头一直在嘀咕,她一偏头,也听了个大概。
“山神保佑……山神保佑……”
“狗日。”她翻了个白眼,“屁来的山神。”
往人群里看了圈,都没看到那个夺人眼球的存在。汤茜顿时心里就不平衡了,难不成他们没去找那间屋子?
她冷汗直冒,可仍抑制不住她作事,她高喊道:“我们这里有个极为标致的娘子,哥几个要是喜欢,大可一并带走。”
“还有这等好事?”
“自然。”
和这些人没说几句,他们便让她带路,半信半疑地跟在她身后。
“说实话,我们在这天底下混啊,美人没少见过。若不是个标志主儿,我们还真没兴趣。”几人语气颇为轻松。
“肯定令您满意。”汤茜自信满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