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宫中风平浪静,仿佛昨夜回廊下的生死搏杀只是一场幻梦。没有追查,没有询问,甚至连一丝多余的关注都无。那柄淬毒的短刃,连同出手救他的江临深,都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让陆昭野更加确信,暗处的眼睛从未离开。他照常值守,姿态恭谨,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同蛰伏的猎豹,搜寻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午后,他在御花园外围巡值时,再次遇见了江临深。
彼时,江临深正独自立于一处白玉石桥之上,凭栏望着桥下潺潺流水,玄色侍卫服衬得他身形孤直,与周遭精心雕琢的繁花盛景格格不入。阳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清晰利落的下颌线,却化不开眉宇间那抹仿佛与生俱来的清冷。
陆昭野脚步微顿,随即如常走近。在他踏上石桥的那一刻,江临深并未回头,清越的声音却已传来,依旧没什么温度:“陆侍卫。”
“江…侍卫。”陆昭野在他身侧一步之外站定,用了同样的称谓。他目光扫过对方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的手,昨夜那惊鸿一瞥的剑光仿佛仍在眼前。“昨夜之事,还未正式道谢。”
江临深终于侧过头,目光在他脸上掠过,像寒潭的水波。“不必。即便我不在,那等货色也伤不了你。”他语气平淡,似在陈述一个事实。“靖安侯府的‘惊鸿步’与‘破军指’,名不虚传。”
陆昭野心头猛地一凛!他昨夜情急之下,确实用了家传的步法与指法,但招式极快,且刻意收敛了特征。江临深竟一眼看破?这位“皇子”,对江湖武功的了解,远非寻常宫闱中人可比。
“江侍卫好眼力。”陆昭野不动声色,“却不知,那‘货色’来自何方?宫中侍卫巡查,竟未发现丝毫踪迹?”
江临深转回头,重新望向流水,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宫墙之内,藏污纳垢之处多了。有些人,本就不在巡查名录之上。”他顿了顿,似是无意地补充,“那短刃上的毒,名‘牵机’,产自南疆,虽非绝品,却也非寻常人能得。”
牵机!陆昭野记下了这个名字。这已是第二条线索,指向宫外,指向更为广阔的江湖。
“为何告诉我这些?”陆昭野直视他的侧影。
江临深沉默片刻,才道:“有人想让你死,也有人想借你的死,搅浑这池水。”他终于再次转头,那双寒星般的眸子直直看向陆昭野,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你想查清真相,而有些人,不想让你查,或者……想让你沿着他们设定的‘真相’去查。”
这话,与皇帝白霆之前的暗示隐隐呼应。陆昭野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多方势力在其中角力。
“你呢?”陆昭野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江侍卫在此局中,又扮演何种角色?”
江临深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我?”他语气疏淡,“我只是个……不想让这池水被轻易搅浑的人。”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步伐从容,与昨夜消失时一般无二。
陆昭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疑云更浓。江临深的话,半是提醒,半是警告。他不仅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对宫中隐秘和江湖之事知之甚详,其立场更是暧昧难明。他昨夜出手相救,今日又透露线索,究竟意欲何为?
当夜,陆昭野被单独召至御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皇帝白霆深沉的面容。他屏退了左右,目光落在陆昭野身上,不再是那日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昨夜之事,朕已知晓。”白霆开门见山,声音低沉,“你可有受伤?”
“谢陛下关怀,臣无恙。”
“无恙便好。”白霆指尖轻叩御案,“宫中不太平,朕知道。但有些事,急不得,也查不得。”他目光锐利起来,“尤其是现在。江临深……”他提到这个名字时,略有停顿,“他与你说了什么?”
陆昭野心中微动,将江临深关于“牵机”毒和“搅浑水”的暗示,选择性禀报,隐去了关于自身武功被识破的细节。
白霆听完,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南疆……牵机……哼,手伸得够长。”他并未对江临深的举动做出评价,只是挥了挥手,“下去吧。记住,活着,隐忍,才是你眼下最该做的事。眼睛放亮些,但有些线,暂时别碰。”
退出御书房,夜凉如水。陆昭野回望着那灯火通明的殿宇,心中波澜起伏。皇帝知晓昨夜之事,却按下不表;他对江临深的存在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有些默许其与自己接触之意;他再次强调“隐忍”与“活着”,并划下了“暂时不能碰”的界限。
这宫墙之内的水,果然深不可测。而江临深,就像这深水中一道捉摸不定的暗流,带着秘密,带着危险,也带着一种奇异的牵引力,正将他拉向更深的迷局之中。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