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光 第18章 第 18 章

阳台空荡荡的一片，赵林炜赶过去的时候，东西差不多都被姜研收好了。

“我也不知道祁悦去了哪里，她临走前跟我说把那些花花草草的收好，能送给你就送，你要是不方便收，就我来养吧。”她看了一眼依旧空荡的客厅，抿抿嘴，“不过我跟祁悦一样，对这些娇贵的东西都不会上心，可能养不好，还是你收了吧。”

电话那边仍然是无法接通，赵林炜看着地上的花盆，蝴蝶兰的花剑上缀着几颗雪白的花朵，这是祁悦最喜欢的一盆。

阳光从云层垂下来，一缕缕的甚至可以看得清光线的轮廓。

城市的车流依旧畅通，人群还是熙攘。有些东西一晃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所有意外或者注定，都成定局。

姜研说，“我认识韩国的一个整容医生，那边做植皮手术效果也好，都联系好了。”她看了一眼赵林炜，“虽然不能完全恢复，但是改善是可以的，恢复八.九成的可能性也有。”

赵林炜点点头。

祁悦还留下一张卡，里面是林璐的手术费用。赵林炜看着那张卡，恍恍惚惚地站在客厅，看着空荡荡的地方，“姜研姐，她应该没事吧。”

“这两年她一直在外面走，你别太担心。”姜研垂着眼，“杨采微的事情闹得太大了，严重影响了她的日常生活，也影响了你们，她离开，对她对你们都好。”

“她不跟我联系。”是陈述句的语序，说不清楚情绪。

“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她想起祁悦当时的状态，她很久没看到她那么狼狈，应该说她就没见过她那么无助。

“林炜，祁悦太喜欢你们了，这次的事情，她觉得很大一部分责任在她。”

她说，“换谁，都很难接受的。”

赵林炜笑了一下，嘴唇惨白，“我们都没有怪她。”

临近夏天，夜里有虫蛙的叫声。机场人声鼎沸，到了深夜，外面的灯光连成一长串，飘飘忽忽。

登上飞机，祁悦捂住了眼睛，夜晚的天空看不清云层，只留下飞机尾翼一闪一灭的红亮点迹。

底下是容城的夜景，大街小巷的灯亮着，横七竖八的路交错在一起。

又繁华。

又荒凉。

*

容城的某个画展上。

姜研指着其中的一幅画，龇牙，“夸我吧，时隔两年，我终于跟我偶像的画放在一起了。”

画名叫作《夜光》。

海洋一片昏暗，暴风雨即将来临，一艘船立在翻滚的波涛里，船头挂着一盏灯，灯前坐了一个人。

姜研问，“看了我的话，有无何感想？”

祁悦直言不讳，“不太懂。”

“面对惊涛骇浪，没有人是不害怕的，可是无限黑暗有怎么样，白天总得来。”

祁悦又问，“那为什么叫夜光。”

“那就要看你撑不撑得过夜晚看见黎明咯。”姜研一摊手，又指指船前头那一盏油灯，“你瞧瞧，虽然周围无限昏暗，但是有这一束光陪着，是不是感觉就特别安心？”

总有一束光，破开你不见天日的深夜。

祁悦沉默了一下。

姜研洋洋得意，“膜拜我吧？”

“我总怕你这灯被水打湿，毕竟是煤油灯。”看了很久，还是没看出那种感觉，祁悦照实说出自己的心理。

姜研推她，“这是意向，一种意向懂不懂？”

“不太懂。”

“废物！”

两个人打打闹闹，姜研碰到一个人，高兴地朝他打招呼，“吴先生您好。”

姜研在和来人寒暄，祁悦知道他就是姜研的偶像，国内外享有盛名的画家。旁边挂着一幅他的画，画名是《林姑娘》。一个穿裙子的女孩蹲在花坛前，抽着烟，眼神空洞，路灯在她身上打出影子。

祁悦看到这幅画上的女孩，觉得有点眼熟，看着吴衍，也觉得眼熟。

忽然想起两年前霍晟添儿女的时候，那个男人站在抱着花站在产房门口的样子。

很多感情无疾而终，很多结局空留遗憾。

告别了吴衍，姜研又过来拉祁悦的手，“下午你陪我去试一下婚纱，顺便把你的伴娘服也挑了，你看看你两年不回来，又不说你在哪，人间蒸发一样，我都不知道你胖没胖要不要换尺码了。”

“不过，看你这样子，倒是没瘦，出乎我意料。”

祁悦笑了笑。

姜研的婚礼在下个月，新郎是裴岩。

姜研和她一样，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当年和裴岩分手后，把她的东西从他房子里全部搬出来，一个人重新开始生活。

她和父母的感情也回归正常。不久后，姜妈妈开始张罗着给她介绍相亲对象，姜研并不拒绝。

所有的决定是她自己做的，选择了一条路，自然要走下去。结识新的人，是必经之路。

相亲对象见了好几个，她相貌好家世好，加上性格讨喜，很招人喜欢。对她满意的对象有很多个，她却都没看中。

有天晚上，姜妈妈发现她拿着她和裴岩的合照，一个人坐在阳台默默地抹眼泪，也不声张。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坚持是错的。

用姜研的话来说，她跟她妈妈都是倔脾气，总有个人要服软，来硬的只会两败俱伤。姜妈妈不同意裴岩纯粹是心疼姜研，但是后来却发现，尊重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裴岩也争气，这两年硬性条件达上了标准，她才完完全全地接受了这个准女婿。对这个学历高能力强的女婿是赞不绝口，逢人就夸。

姜妈妈当时给姜研又安排了一次相亲，她心里抗拒，面上并不表现出来，正常如约。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是裴岩，她僵了十秒钟，当场蹲在地上哭出来。

裴岩也蹲下来给她擦眼泪，摸着她的头，“好了，不哭了，别人都在看着你，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

姜研问祁悦，“你呢，你怎么样？两年了没有新的？”

祁悦笑笑。两个人都不说话，彼此心知肚明。

过会儿姜研又开口了，“赵林炜前几天从香港回来了，他们公司调岗还是什么，好像以后要在内陆发展，之后不知道是在杭州还是上海，不太清楚。”

“嗯。”

这些祁悦都知道。在国外的这两年，她总是偷偷地去关注赵林炜的动态，在很多难熬的日子，她就靠着他的一张照片或者是一句话排解。

他的消息，她全部知道。

那不长也不短的故事，是她异乡孤独时候的一抹野光，一点痕迹，够她聊以慰藉。

初夏的时候，蚊群开始出来。祁悦陪姜研试完婚纱后，回崇川签合同。那一处房产她准备卖了。工作原因，她手头上缺钱，卖崇川的房子最合适。

回崇川前，她去悦光买了杯咖啡。

小店还在，依旧是现喝与打包，她坐在店里喝完了。老板今天放了一首老歌，旋律很慢。

她喝完了咖啡，在店里碰到了余念。她还是以前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傲慢，碰到祁悦，她惊了一瞬，“你也在啊？”

她自言自语地，“也对，这个店还是你当年推荐给林承的，后来我也挺喜欢。”

祁悦没理她，给房子的买主回了消息，起身要走。余念又开口道，“当年拆散你跟林承是我不好，不过我跟林承也没在一起，他挺渣的，玩腻了就甩了，这么多年，反倒只有对你很真心。”

祁悦皱了眉。

“林承结婚了你知道吗？去年结的，那个女的挺像你的，长得像，性格也像，说到底还是我输了。”

祁悦笑了一声，讽刺味很重，“你没有输给我。”

“因为我从来就不屑于跟你比。”她说。

回到崇川是傍晚，夕阳挂在天上，天气晴，西边被染出一大片血红。

祁悦在房子里坐了一会儿，背着包下楼。看房查档的流程已经走完了，合同几乎谈拢，约的是七点和买方见面正式签合同。

她下了楼，天还亮着。忽然看到赵林炜和林璐从对面走过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看上去刚逛完超市，赵林炜手里拎着水果蔬菜。

祁悦抓着包链子，退无可退，开了车门躲进车里。只祈求两个人没注意到。

两个人继续往楼里走，她等了好一会儿，才吐了一口气，手心里全是汗。

心情又开始烦躁起来，她开了车窗，点了一根烟。

所有以为可以用时间治愈的情感，都在此刻又翻涌上来。

“这位小姐，吸烟有害健康。”赵林炜在另一边，敲了敲车窗。

祁悦僵在原地。

赵林炜拉开车门进去，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她。两个人沉默了会儿，他看到她放在一边的文件袋，伸手就拿过来。祁悦伸手过来抢，他往后退了一点，已经看完了。

“祁悦，卖房子啊？”

她没说话，靠在椅背上。

赵林炜凑过来看着她，“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残忍吗？祁悦，我等了你五年才等到你，你一声不吭地走了，整整两年玩失踪，你自己说说，你把我放在哪里了？你有没有想过我？”

小区里的路灯已经亮了，树叶在风下“沙沙”地响。

祁悦揉了揉眼睛，没说话，赵林炜过去，用虎口捏住她下巴，“祁悦，我很生气，这两年我每一天都在生气，很折磨，很痛苦，很绝望。”

祁悦眼睛红红的，没忍住，眼泪掉下来。赵林炜没看过她哭，怔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抽纸巾。

“祁悦，你还要怎么样？”他摸着她的头，“我妈的手术费你付的，祁国良杨采微你找人整的，杨采微也是你找律师亲自送进监狱的，你还觉得自责？你想把自己逼到哪里去？……”

祁悦离开之前留下一笔钱，都用来给林璐植皮用。祁悦的性格他们知道，如果不用这笔钱，她会一直自责下去。

祁悦大口大口地抽着烟。

赵林炜抱住她，“该做的你都做了，本来错的也不是你，你非要这么折腾你自己，又折腾我，我这七年不是时间吗，男孩子最美好的时光都被你糟蹋了，你不觉得罪恶吗？”

他盯着她看，“祁悦，七年，你拿什么赔好呢？”

车里空间狭小，祁悦能感受到他嘴里呼出来的热气，她睫毛微微晃动，不知道说什么。

所有言语，都是多言。

赵林炜吻住了她，气息交替，还像曾经一样。

他声音低沉又沙哑，“这次不准走了，你再走，不管哪里我都去追。我年纪也大了，我妈天天说我没人要了，都是你糟蹋的，你说怎么办呢？”

祁悦被逗笑了，又哭又笑的。

车窗又被敲响，林璐的大脸贴在窗上，她使劲往里面看，赵林炜叫了一声，“干嘛呢？！”

林璐又站直了，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光天化日之下的，你们俩干嘛呢，臊不臊？还哭，赵林炜我都看到你齁鼻涕了，啧啧！”

赵林炜，“？？？”

林璐的手术很成功，手术来来回回做了五次，恢复百分之九十。她花了淡妆，依旧优雅得跟当初一样。

西边的天落下了最后的余晖。

赵林炜拉着她，“走吧，跟我上去吧，我妈今天包饺子，两年前就要给你吃的，到现在也没让你吃上。”他替她擦擦眼泪，“你要再不上去，我妈真要急了。”

祁悦心里还是有点介意。

林璐在旁边虚她，“就是，没有你给我带化妆品，我还得找那些代购，好贵的。没你一般好，毕竟让你买东西你从不收我钱。”

“……”

“走吧，为了林璐女士以后的美貌，也得回去吧？”

赵林炜抓着她的手，握紧了，生怕她从眼前消失一样，抓得手心都是汗。

小城旁的护城河边响起蛙声一片。

总有失而复得的惊喜，也有重逢再遇的旧人。

祁悦想，她很幸运，在最暗无天日的时光里，遇到他这一抹光。

阳台前的马路依旧亮着灯，十几年如一日。

夜幕正深处，灯光如烈火。

（全文完）

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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