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如月按住心中那份就要破土而出的猜测,从怀里又掏出两片同样的黑色布料来。
一张是从破屋的后山里找到的,她一直收在自己身上,就等着那日找到了相似的再一起比对。
另一张也是一块黑色布料,只不过是阿鹏和阿翼某日在赛飞阁整理东西的时候,在边边角角翻出来的。当时他俩准备扔了,申如月留了个心眼,虽然感觉不曾看过,也留了下来。
若是但看,还没发现这两块有什么相似之处,但拼到了一起,就发现这第二块似乎是根据第一块改出来的图案。只不过更加精简了些,但中间的那一块云纹,一模一样。
她想起阿叶当时根据云纹猜测,是云雾山派的人。二人没刻意针对,想过有意蹲守,但却没想到后来蹲到了更凶残的掩环庵。
若不是最近找到这些,她几乎又要忘了还有这一门,云雾山。掩环庵的消息虽然还是没有,要命的仇家依然收拾得太干净,不露痕迹,但有另一仇家的消息,也不算白忙活。
申如月都不由发笑。仇家这么多,突然得了一个仇家的消息,竟也能算得上一庄好事了么?
但这并不算完。
只见狼王低下头,又吐出来一团。用牙齿咬住,轻轻撕开这已经被浸湿的布料,不再是一块黑色的布料,而是一块玉佩下的穗子。
申如月眼神定住。
她根据着穗子的样式而猜测大约是玉佩上留下的东西,但不能确认。估计是曾经有人见到过这一块玉佩,想拿去当了还钱,但穗子上有着关于原主身份的标记,为了避免引人起疑,遂干脆将整个穗子弄下来,只拿走了玉佩。
而这串穗子被狼王找到捡了回来。
申如月不认为这穗子有什么稀奇的,挑着树枝轻轻一翻,心思还留在了云雾山的布料上——
骤然,瞳孔紧缩。
只见那串穗子的根部玉珠上,雕了一个小字。
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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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临近深夜赛飞阁打烊之时,申如月都一直心不在焉。
她的手一直缩在袖口之内摩挲,反复地盘弄着那颗玉珠,就连拿把穗子都被她洗净烘干了,柔软地贴在了她腕上。
难道云雾山除了针对她,还针对过世子吗?
她头一次对平日在赛飞阁里喝酒吹牛的那群不着调的人随口说的话有些怀疑。在此之前,从未相信过。
安远侯世子饶烨,应该在京中护驾,应该镇守献州边关,但独独不能在锦州这个漏了行踪,甚至有可能被暗害过。
否则她实在想不通,武艺绝顶的世子怎么会落下一块玉佩,穗子还被扯下流落。
且一定是在极为偏僻隐蔽的地方,不然早就被其他人捡了去了,也轮不到狼王叼回来。
“掌柜……掌柜!”
申如月抽回神来,阿翼已经叫了她好几遍了。
“您今日辛苦。”对于她最近越来越频繁的分神,他们总能恰到好处地为她找到理由,阿翼松了口气,又请辞道,“后厨和前厅我们都收拾好了,打算先上楼去,掌柜的一会儿早些回去吧,路上风大。”
阿鹏也附和了一声。他们有许久没有见过掌柜夫到赛飞阁来了,掌柜只说他最近又摔了一跤,在家中操持着家务事。他们是打心底里佩服掌柜的,一介女子操持着外头的兽场。
当然申如月也没好意思跟他们说实话,总不能跟他们讲,阿叶被野猪拱了下不来床。
还总觉得这话顺带也骂上了自己。
“嗯。”申如月应了声,目送着他们踏上木板搭的楼梯,踩上去嘎吱响,只是今日听着莫名让人多了几分心慌之感。
待到他们都上去,前厅一阵凉风穿堂,冷得她浑身一激灵。
是时候回去了,她将穗子和玉珠塞到袖口深处,又觉得还是不够妥帖放心,再拿了出来塞到胸口前头,终于安心地抽回了手。
忽而,身后传来一阵脚步身。
听上去来的还不止一个。
申如月想也没想,头也没回地便先开了口:“赛飞阁已经打烊,我们不提供住宿,还劳烦客官请回吧。”
“呵!”回应她的是两扇突然紧闭的声音,沧桑的男声浑浊厚沉,“这可真是不巧了,弟兄几个都来晚了!”
说完,这群人便开始兀自笑了起来,语气轻佻,流氓架势。
申如月感到情况有些不对劲,那声音还有些耳熟。
回过头去一看,竟然是欧阳家的管家,王鄣。还有那群歪七扭八的弟兄,对视的那一眼,似乎是被申如月的眼神唬住了一秒,但是又变得松快起来。
左不过是仗着他们这一路人多,还特意挑了其他人都上楼的时候。他们似乎跟观察了许久一般,饶烨这几日一直没有出现在赛飞阁,这就沉不住气耐不住性子就来了。
“原来是王管家。”申如月嘴角向下撇,冷声回了一句。
但语气还是平常的,没有失去礼节和分寸。怎么说欧阳家现在还是她的债主,王鄣和这群小弟虽然狗仗人势,但她也不得不先低会儿头。
“沈姑娘好记性,还能记得王某。”王鄣轻笑着,反客为主地先在正堂中的上座坐了下来,斜着眼看向申如月,就像是在等她给自己端茶倒水。
且不说厨房灶台的火都已经洗了,就算是有,她也不想给这王八犊子倒水,只道:“王管家,小店已经打烊了,实在无法给您提供茶水,还请回吧。”
这个“请”字尤其加重了语气,近乎咬牙切齿。
王鄣这人就是个破皮,热衷于看别人气不顺,他就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似的,摆摆手道:“哎,既然没有的话,那就不勉强算了。”
申如月听得耳朵痛。更是头晕恶心。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脸。
且她知道,这些人半夜来了一定没这么简单,果不其然,只见王鄣拍了拍手,一边道:“行了,废话不多说,还等着早些回去休息。”
周围的那圈小弟就如听到了召唤一般,七手八脚地退了退,又往前头推出一个人来。
申如月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一日兽场表演时的刺儿头,叫什么思远的。
但他今日就没上次那样有气焰了,大概是实打实的长了一次记性,再不敢随便冒犯申如月。一双鼠眼贼溜溜地四处看着,像是在找些什么。
大概是不想再见到那些让他感到畏惧的白纹黑蛇,那些东西已经够吓人了,白虎飞鹰什么的,他更是敬而远之。
申如月在他心中的形象就跟妖魔鬼怪没什么区别,罗思远无时不刻在担心自己突然被她捉着扔起来去喂兽。
但王鄣显然没给他任何后悔和后退的机会,眼神示意着其他人稳住他别动,再转过头来挑衅地看着申如月,“沈姑娘的记性这样好,想必也没忘了他是谁。”
申如月瞥了一眼,“当然。”称他手下败将都是抬举他。
而罗思远听到她认出他来了,更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真想给自己一巴掌,为什么又偏偏喝多了酒,那晚上说漏了嘴,非要让王鄣来帮她找这女魔头的麻烦。
他和王鄣也不过是表亲,但这层沾亲带故的关系也足够让他在成县横着走,自视甚高。平时两人说有交情也不假,但都是些混账事情纠缠在一起,实在见不得光。
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酒后随口一说王鄣竟然真能带着一众欧阳家的人来给他“撑腰寻仇”。有种不真切不现实的荒诞感。
他什么时候求王鄣能这样顺利了?本以为过了些日子都没有动静,这事情也就过去了,他也想通了,没事不想再招惹这女魔头,小命要紧,若是真被黑蛇盯上那跟鬼上身有什么区别?
但看到王鄣见到申如月时两眼放光的神情,他才知道,两人之间应该早就有过节,还不是一星半点。且敢这样嚣张,估计背后的欧阳公子都愿意给他撑腰。
王鄣翘着脚,但腿短得都着不了地,偏偏还歪着个嘴,“听说上次我兄弟在沈掌柜这儿看了趟演出,结果回去就发现裤子坏了。”
申如月皱着眉,万分不解,心想他们竟然还有脸提?
但显然,当事人罗思远已经往事不堪回首,再听一边都是两眼一黑的程度,头埋得极低,恨不得扎到地里。
当然王鄣也没放过他,又道:“回头看了看那裤子,似乎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的。我兄弟左思右想,那晚上除了你的兽场其余地方都没到过,既然如此想来是被沈姑娘的黑蛇尖牙划破了?”
申如月冷笑一声,都不想搭理。
真是好大一口黑锅,他们欧阳家的真是惯会扣黑锅了,什么破事都往她头上安,什么黑心赔偿都找着小市民讹骗。说的是欧阳府家缠万贯,莫不是都讹骗出来的吧。
虽然她没理,但王鄣显然不在意,依然可以自顾自地说个没完,又道:“既然如此,也不要多了,就请沈姑娘陪我们白银二两,亲口道个歉就算完事了,都是讲道理的人,也不追究。”
他不是不知道申如月的经济状况,这兽场也是刚开起来,才盈利,上哪又“赔”他二两银子,一条裤子无凭无据就敢这样漫天要价,太过无耻。最让她费解的是,竟然还敢过来让她道歉。
她瞥了那罗思远一眼,身体抖的幅度已经肉眼可见了,真不是个男人。就怕她这边真道歉,他都不敢应。
可她心里就是有一口气。让她倒反天罡给混蛋道歉,得给她怄得睡不着。
而阿鹏和阿翼在楼上,刚准备息了烛火就寝,又听到下面一直有讲话声,吵吵嚷嚷的,还想下来看个究竟。“掌柜的可是出什么事了,需不需要我们下来帮忙?”
申如月不愿让他们掺杂进来,有她一个得罪欧阳家的已经够了。她都做好了准备,以后她走了,赛飞阁就是留给他们的,两人或许还会留在锦州继续谋生,为了这点小事而一起得罪了这帮爱记仇的实在不值当。
“没什么,你们早些睡吧!”她仰起头,朝上面回了话。
他俩只好听她的话又躺了回去。
申如月回过头来,一双冷眸对上王鄣,道:“既然你说要赔裤子,空口无凭可不行,先拿来给我看一眼。”
王鄣似乎早料到了她会说这样的话,跟上次事情的走向简直如出一辙,挥了挥手。
只见后头走上来要一个小厮,申如月觉得很面生。
她不是个很记脸的人,但只要见过的人,其实大多都会留下一点印象。可这个拿着裤子上前的人长得实在是太奇怪了,脸上白得发冷,嘴唇也是苍白的,甚至有点发乌。
并不是那种大众的相,身量瘦小,但即便看起来很弱,又透出一种淡淡的威胁感。
申如月起了疑,但还是微低着头,顺着他手臂抬起那处,看那条裤子。
倏尔,她的目光收紧。
但是她的眼神并没有聚焦在裤子上,而是这小厮束在手腕上的那条黑绢上。
上面赫然绣着云雾山的派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