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阳泠月剑 第16章 第 16 章

文砚醒转时，鼻尖萦绕着一缕清苦药香。

初时意识尚在混沌中沉浮，胸口钝痛未消，呼吸仍有些沉疴，她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挣扎许久后视线才视线渐次清明，入目却非先前那间残破的北院偏房，而是一间颇为雅致的小屋。

小屋四壁由青石砌成，四壁打磨得光滑，石缝间亦不见半分灰泥，墙壁上悬着一盏琉璃灯，灯芯燃着微弱的火苗，将屋内映照得暖融融的。

屋内陈设极简，一张雕花楠木床，一张素面木桌，两把竹椅，墙角立着一架古琴，琴上蒙着青布，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文砚动了动手指，才发觉自己身上的灰布道袍早已被换下，如今只穿了件素白中衣，质地绵软，触手生温，摊开手掌，只见冰碴划破的伤口已被细心包扎妥当，药汁浸透纱布，散着浓重的草药味。

“这是何处？”甫一出声便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文砚不由一愣，下意识便要挣扎着坐起身，却不料刚一用力，胸口便传来一阵疼痛，她倒抽一口冷气，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莫要妄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清泠的叮嘱。

文砚抬眸望去，只见玉泠端着个乌木托盘走进来，盘上放着青瓷药碗，袅袅热气正氤氲而上，将她素净的面容映得格外温润。

她换了件素白道袍，发间仅簪着一支碧玉簪，端得清冷出尘的模样，只是眉宇间仍萦绕几分未散的关切。

玉泠快步走到床边，将托盘搁在床头小几上，见文砚还在挣扎着想要起身，连忙伸手按住她的肩头：“你内伤未愈，需得静养，不宜随意活动。”

说话间，玉泠输了些内力，缓解着文砚胸口的不适。

文砚抬眸看她，心中百感交集，喉头一紧，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怔怔地看着对方。

玉泠似是看穿了她的局促，便不再多言，取过软枕垫在她背后，让她半靠在床上。随后拿起青瓷碗，用银匙舀了一勺汤药，凑到唇边吹了吹，才递到文砚嘴边：“这是掌教命人送来的上好伤药，对你的内伤有效，趁热喝。”

药味极苦，文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自小千娇万宠长大，苦药虽喝得不少，只是那时总有娘亲边哄着边递上蜜饯，自谷中遭难，她孤身上山，便是这般细致照料，亦是久违。

玉泠见她迟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劝道：“良药苦口，听话。”

说罢，又将银匙往前递了递。

文砚张口含下，苦味瞬间漫过舌尖，直冲头顶，她眉头紧锁，正要强忍，却见玉泠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打开后竟是几粒黄糖。

她拿起一粒塞进文砚嘴里，甜意驱散了苦味，文砚心口却猛地一酸，她似是，许久未尝甜味了。

玉泠一勺接一勺地喂，动作沉稳耐心，偶见文砚苦得蹙眉，便及时递上一粒黄糖。

待药碗见了底，文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砸在中衣上，洇出深色水痕。

“怎的了？”玉泠放下药碗，见她哭得伤心，连忙取出帕子为她拭泪，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是药太苦，还是伤口疼？”

文砚摇了摇头，泪水却流得更凶了，她张了张嘴，积压的委屈再也憋不住：“大师姐……她们都不信我……玉壑师姐她分明苛待我，她们却说她用心教我……”

许是玉泠的神色过于温柔，她哽咽着，竟忍不住将连日来的委屈一一倾诉。玉壑如何只传招式不传内功，如何借机抽打她，如何克扣她的份例，如何在其他师姐面前装出体恤模样……这些话压在心底太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可以消化，如今倾吐而出，便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玉泠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只是时不时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予她无声的安慰，眼里疼惜渐浓。

她早察觉玉壑对文砚似是心存芥蒂，只是习惯听从掌教安排，加上对同门的信任，没有往深处想，如今听闻文砚受了这许多苦，心中不免愧疚。

“我知道。”待文砚哭声稍歇，玉泠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也知道你不是故意要闯祸，那日在藏经阁，我虽未亲眼所见，却也能猜到几分内情。”

文砚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泪眼婆娑地看着她，见她神色笃定，忍不住扑进她怀里，低低抽噎。

玉泠任由她抱着，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直到文砚主动松开手，她才扶着她的肩，为她擦净眼泪：“哭出来便好，这里是天宫后山别院，只有我一人住，往后你便在住下，不必再回那偏房了。”

文砚愣住了，抬起头看着玉泠，有些犹疑：“大师姐……我住在这里，会不会不合规矩？”

她早听说天宫后山是玉泠修炼之地，掌教素来不许旁人随意出入，自己还挂在般若宫名下，怎会开这个先例。

“规矩是人定的。”玉泠淡淡道，“我已向掌教禀明，往后由我教导你武功。你住在此处，我方便照看，指点武功也方便。”

文砚心中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玉泠的武功在江湖年轻一辈中首屈一指，多少人求着她指点一二而不可得，如今她不仅肯亲自教导自己，听这话，似是连她的起居也包圆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感激的话，却半晌只干巴巴挤出一句：“大师姐……多谢。”

“无需多礼。”玉泠为她掖了掖被角，“你内伤需得十日方能初见起色，这几日且安心静养，等你能下床走动，我便教你武功。”

文砚用力点了点头，鼻头又忍不住发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哽咽的“谢谢大师姐”。

玉泠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拿起托盘上的药碗便要起身离去：“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大师姐。”文砚突然叫住她，待她回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盯着这双温润的眼眸，她期期艾艾的如同那落水小狗一般：“你……晚上真会来么？”

闻言，玉泠心口一软，复又折返回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大师姐不会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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