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用匕首给她当镜子。
苏弱水用水囊里的水沾湿了帕子擦脸,就着匕首将脸擦干净。
陆泾川蹲在她对面,手里举着匕首当她的人形架子。
她可没有要他这么干,是他自己想这么干的。
女人的眼睛泛着红肿的红,用帕子擦了以后更红了。
苏弱水天生一副清冷气质,只一双眸子生得圆润,额间一点红,像坠落凡尘的小菩萨一般。
如今小菩萨落难,散着裙裾坐在这脏兮兮的山洞里,哭得眼睛通红,少了几分冷淡,多了一份我见犹怜。
“好了。”苏弱水声音闷闷的。
很显然,连续几天的高压环境已经将她的精神拉扯到了极限。
陆泾川倒转匕首,将它放到苏弱水散开的裙裾上。
柔软丝绸料子,摸一摸都烫手的金贵。
陆泾川移开指尖,感觉指腹都被这绸缎割疼了。还有被水囊抽了一巴掌的脸,倒是不疼,只是有点痒。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为了避免夜晚野兽入侵,陆泾川将洞内的火堆烧得更旺了些。
火堆旺起来,苏弱水身上那股寒意也减轻了几分。
她呼出气,搓了搓僵硬的指尖,然后突然感觉不对劲。
她想解手。
“你帮我喊一下画屏。”
“她睡了,郡主有什么事?”
陆泾川一边往火堆里扔枯树枝,一边偏头看她。
女人又蹙起眉。
她总喜欢对着他蹙眉,可这次却不太一样,不是那种明显的厌恶和不喜,夹杂着一些其他的东西。
“没事。”苏弱水咬唇,偏过了头。
忍一忍,等画屏醒了就好了。
苏弱水攥紧裙裾,开始数上面的刺绣。
一朵梅花、两朵梅花、三朵梅花……忍不住了。
苏弱水后悔刚才喝多了水。
她侧着头,没有看陆泾川,又是刚才那句话,嗓音有些颤抖,“帮我叫一下画屏。”
洞穴内很安静,火堆烧得噼里啪啦的,星火飞溅,吃了药的画屏一点动静都没有。
“画屏睡了,郡主有什么事?”少年蹲在火堆边,还是这句话,姿势也跟刚才如出一辙,微微偏头朝苏弱水转过来。
火光中,他的眉眼都被柔化了,望向苏弱水的眼神看起来无害极了,可苏弱水却觉得自己似乎从里面看到了极其细微的恶劣。
那丝情绪一闪而过,快的苏弱水抓不住。
她难以启齿,“帮我叫一下画屏。”
陆泾川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起身去唤画屏。
画屏迷迷糊糊睁开眼,眼皮都黏在一块了,支撑着身体刚刚坐起来,又力竭地躺了回去,嘴里还在嘟囔,“郡主,奴婢来,来了……”
这是烧得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没一会,正跟药劲拉扯的画屏又睡了过去,陆泾川喊了几声都没应,他也不去碰她,只是低低的又唤了几句。
画屏没有反应了,陆泾川抬头看向苏弱水,像是在等她说话。
山间冷冽的晚风往山洞里吹,刘飞临走前往门口堆了一些枯枝大石,勉强遮了大半寒风。
苏弱水的脸被吹得微微泛红,洞穴内只有陆泾川能帮她了。
她抓着裙裾,没有看陆泾川,发出蚊子一样的声音,“我要如厕。”
苏弱水不知道陆泾川听到没有,她只觉得身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听到了少年起身的声音。
火堆照出两人身影,少年纤瘦,影子细长的从上面落下来,罩在苏弱水身上。
苏弱水颤着眼睫,没有抬头。
之前她习惯了被王妈妈和画屏伺候如厕,因为大家都是女子,所以除了一开始的羞耻外,苏弱水适应得比较快,可陆泾川就不一样了,他是男的。
上辈子的苏弱水是个母胎单身,连单独跟男性吃顿饭的经历都没有,更别说单独相处了。
如果不是情势所迫,她是说不出这种话的。
“哦,如厕呀。”少年慢吞吞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没有什么起伏,可偏偏要重复一遍。
苏弱水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她忍不住抬眸瞪了陆泾川一眼。
少年看到她的表情,竟突兀露出笑来。
陆泾川是极漂亮的,笑时,眼底像是开了一簇繁花,盖住了他眼底的阴冷之色。
少年双手撑膝,微微倾身,类似半蹲,高竖起的马尾落在左肩,那红色的发带也柔顺地垂落下来。
“郡主从来不对我笑,似是对我厌恶非常。”
少年也不带她去如厕,绕着发带假装单纯,悠悠闲闲地跟她说话。
苏弱水受人挟制,深吸一口气,说话的时候有点语气硬邦邦的,“没有。”
“哦,是吗?”陆泾川直起身,半个身影落入黑暗中,余一只手搭在臂弯上,黑色的衣料,衬出其白皙的指骨,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意,嗓音却带着刻意伪装出来的温柔天真,“那我可以看到郡主对我笑吗?”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他对她也没什么真情。
他性格狭隘,心眼子小,知道她厌恶他,偏要她对他笑。
女人裹在昂贵锦绣裙中的身形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她缓慢抬头。
洞穴内只有一处火堆照亮,苏弱水的脸从暗处到明处,她极不情愿地抬起纤白的下颚,眼尾往上挑,她的唇色略淡,此刻被贝齿咬住,呈现出天然的粉,细看还有唇珠,勾勒出清晰的唇形,微微上翘,给这张脸增添了几分娇态。
她眼尾还带着微微的湿意,像是被逼急了,可又偏偏要笑。
苏弱水弯唇,露出一个笑。
她漂亮的杏仁眸颤抖着,额间一点红痣如露水洗过一般更显艳色。
女人的气质偏清冷,当她对着你笑时,会让你感觉你是最受偏爱的那一个。
明月高悬,独照你。
陆泾川黑色的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然后迅速恢复正常。
“郡主等我片刻。”
他一个人举着火把出去了。
苏弱水憋着一口气,没喊他。
陆泾川回来得很快。
他身上带着寒露,指尖微冷,像是洗了手。
少年皱眉盯着她缓了一会,然后终于动了。
他弯腰,看似纤细却覆着薄肌的胳膊从苏弱水腋下穿过,搭在她的腰上借力,另外一只手隔着裙裾摸到她的腿,将她横抱起来。
这是两人第一次亲密相处。
隔着衣料。
苏弱水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种草木香,混杂着淡淡的腥气,像是浇了血水的杂草。可看他的眼神,你却又能知道,他不是野草,而是凶兽。
宽大的裙裾罩在陆泾川胳膊上,他将人抱起,发现这位郡主很轻,腰很细,一掌握住大半,最重要的是,很僵硬。
视线往下,女人双手拽着他的衣襟,努力保持平衡,像是怕他把她摔了。
“郡主,你这样我没有办法走路,”少年的声音近在咫尺,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在说话。
苏弱水安静一瞬,缓慢松开手,搭住陆泾川的肩膀。
因为这个姿势,所以两个人靠得更近。
苏弱水的面颊贴在他微冷的衣料上,被他抱着出了洞穴。
洞穴外,有一处被清理出来的地方,插着一根火把。
“郡主能自己坐住吗?”
“可以。”
苏弱水被放了下来。
简易的石块垒成一个如厕的地方,下面刨了一个小坑,旁边插着一个火把,不至于摸瞎。最重要的是,陆泾川还在一边替她滚了一块大石头用来做支撑,让她能用胳膊撑着身子挪上去。
还挺细心?
陆泾川走到不远处,捏着发带,似是在出神。
直到身后传来声音。
“好了。”
少年站在那里,背影被树影吞噬,过了一会,他转身,身下的影子在火把侧边缓慢拉长,最后他来到苏弱水面前,掏出水囊,让她净手。
冰冷的水流划过手掌,苏弱水粗粗冲了一下,然后也不嫌弃地直接拿自己的裙裾擦了擦。
反正都这么脏了。
塞好水囊,陆泾川弯腰将人抱起。
苏弱水照旧搭着他的肩膀。
外面风大,偶尔能听到古怪的声音。
“是不是有野兽在叫?”
苏弱水没有野外生存经验,唯一的经验来自某综艺节目,隔着屏幕看某外国探险家荒野生存。
对于苏弱水这种从小就生活在钢筋水泥世界里,甚至连麦子和韭菜都分不清的人来说,陆泾川就有经验多了。
他说,“是风。”
风卷过树梢,穿过叶子,发出呼啸,像极了野兽低嚎。
苏弱水抖着眼睫,努力抑制住自己往陆泾川怀里躲的**,只催促他快点带她回洞穴。
少年抱着人往前走。
想,真会使唤人。
-
回到洞穴内,陆泾川将火堆烧得更旺些。
苏弱水挽起袖子给自己抹药。
山间多蚊虫,她刚才只出去了一会,回来就感觉身上很痒。
“给你。”粗略地擦完自己,苏弱水将剩下的递给陆泾川。
少年眸色一顿,随即露出纯真笑容,“多谢郡主。”话罢,他抬手,抽走女人手里的药瓶。
苏弱水准备睡了。
这几日太过劳累,她的眼底泛着淡淡青色。
她躺在火堆边,瓷白的面孔被火焰熏得绯红。
洞内阴冷,照着火堆的一边身体是暖和的,另外一边却是冷的。
她的大氅还在画屏身上。
苏弱水用手搓了搓身体,闭上眼。
陆泾川蹲在火堆旁,手指捏着药瓶转动。半晌,他转头看她,女人背对着他,已经熟睡。
少年转过头,面无表情的将手里的药瓶扔进了火堆里。
大概是因为多了一个人在,所以苏弱水的情绪并不像刚才那般孤立无援。
虽然这个人并非她所愿。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山雨来得急,苏弱水迷迷糊糊被吵醒,还没睁开眼,突然感觉双腿开始泛起麻木感。
原身的双腿虽然不能行走,但神经却没有太大问题。
一开始先产生麻木感,然后就是断断续续的抽筋,最后是不受控制的抽搐。
这套流程苏弱水已经很熟悉了。
一开始,她还不知道如何应对,后来家中医士研究一番,迅速开发出一套对应的按摩手法。
在双腿产生麻木感的时候上手揉捏穴位,进行疏导,便能令不听话的双腿恢复平静。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王妈妈和画屏来做,现在王妈妈不在身边,画屏也病着。
苏弱水用一只胳膊勉强撑起身体,指尖露出想要碰到藏在裙裾里面的腿。
这动作实在是太高难度了。
她的指尖没有碰到自己的腿,反而因为身体不稳,所以拽住了坐在她身边的陆泾川的衣摆。
少年被她拽得晃动了一下身体,迅速清醒过来,偏头朝她看过来时,眼中还带着天然的,未曾掩饰的凌厉杀意。可只是一瞬,又很快收敛,眸色变得平静。
女人力气不足,只露出一个头顶。
她苍白纤细的指尖泛出绯红,紧紧拽着他的衣摆,借着这份力气让自己直起身。因为挣扎,所以身上衣衫有些凌乱。
陆泾川单手撑着地面,避免自己被她一起拽下去。
靠着陆泾川的衣摆,苏弱水终于气喘吁吁地坐起来,她双手抱住自己的腿,没有什么章法地搓揉起来。
她力气小,不比王妈妈和画屏。
手法也很粗糙,毕竟有王妈妈和画屏在身边,她素来不用自己动手。
小腿已经开始不间断地抽搐,苏弱水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浑身都被冷汗浸湿。
实在是太疼了,就跟她刚刚醒过来,双腿绑着夹板一样,稍微一动,那种神经性的疼痛让人当即想死。
刚才已经开口过一次,这次再开口让人帮忙,苏弱水的羞耻感少了一半。
“帮我按一下腿。”
女人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
陆泾川见过一次这样的她。
那日里,他照常过来与她说话。
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痛呼声,断断续续,隔着门扉,一边喊“妈妈轻点,”一边又说,“画屏你也轻点。”
陆泾川没有进去,他就站在那里。
门没有关严实。
很窄的一条缝,视野却正好对着侧边的床铺。
隔着一层珠帘,两层床帐完全展开。
王妈妈和画屏站在女人身侧,一人替她按摩,一人替她擦汗。
屋内折腾了一会,声音平息之后,少年才缓慢眨动眼睫,然后伸手叩了叩门。
半晌,有人过来开门。
屋内昏暗,浓郁的药香跟淡雅的熏香交融在一起,形成一股奇异黏腻的味道。
帘子挂起一半,女人卧在床头,轻薄的衣物遮不住身段。她半偏着脸,露出半张侧颜来,神色蔫蔫,眼眸通红。汗湿的发丝贴在面颊上,没什么精神。
画屏将帘子放下,然后又去将窗子打开。
风涌入屋内,吹散了那股黏腻的味道,也吹散了少年眸中暗色。
那日里,女人与他说话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嗓子哑哑的,大概是哭久了。
就跟现在一样。
洞穴内的火堆发出燃烧时木料被灼烧的声音,飞起的火星在黑暗中旋转。
陆泾川垂目,看着死死拽住自己衣摆的苏弱水。
因为疼痛,所以苏弱水下意识往身边人靠去,寄希望于能获得一份力量,这种如同猎物自投罗网于恶犬的举动,对于早已被疼痛折磨的神志不清的苏弱水来说,就算面前是头恶犬,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抱上去。
陆泾川没有动。
却也没有推开她。
苏弱水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把脸埋进了陆泾川胸口。
女人柔软的发丝带着冷淡的香气沁入鼻尖,陆泾川低头,看到她白皙的脖颈,羸弱纤细,藏在黑色发丝之中,莹白一片。
太白了。
想让人在上面留下点什么。
终于,少年抬起了手。
陆泾川的手指修长白皙,却并不柔软,带着长年累月磨砺出来的粗糙感,隔着衣物,贴上苏弱水的后颈下侧。
腿部的疼痛一阵接一阵,而在这样的疼痛之后,苏弱水却还能感觉到一点冰冷的触感从衣料那边蔓延过来,点上她的后颈肌肤。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个动作导致她更往陆泾川怀里挤了挤。
陆泾川轻掀唇角,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强制施力,“躺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