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恣对着平板屏幕上那些闪烁的图标和自动播放的短视频,第一次感到了某种程度上的无力。他擅长解析复杂的商业报表,能在谈判桌上轻易看穿对手的底牌,却搞不定这个小小的直播软件。他尝试输入“安润柯”,结果跳出来一堆美妆博主和游戏主播;输入“尘香阁”,出来的大多是茶叶广告和旅游vlog。他甚至翻遍了整个平台的分类目录,从“手工”到“生活”,就是找不到那个他想找的直播间。
焦躁感像海藻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香灵的低语在他耳边阴魂不散:“他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对着无数陌生人展现他自己……而你,连窥视的资格都没有。他不需要你,罗恣,他正在建造一个没有你的世界……”
“闭嘴!”罗恣低声咒骂,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平板捏碎。他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无形锁链困住的野兽,在卧室里来回踱步。实木地板被踩得闷响。不行,他必须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那个房间里,安润柯在对谁说话?他会笑吗?会露出那种他偶尔才能看到的、放松的神情吗?
最终,占有欲和一种近乎蛮横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衬衫袖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随意经过,然后推开了那扇隔音良好的直播间的门。
安润柯正低头,用特制的小铜杵缓缓研磨着臼中的檀香粉,动作轻柔而专注。听到门轴轻微的转动声,他抬起头,看到逆光站在门口的罗恣,明显怔住了。摄像头顶端的红灯稳定地亮着。
罗恣的视线快速扫过房间,掠过那些专业的补光灯和麦克风,最后落在安润柯手边那个印着淡淡水痕、几乎见底的玻璃杯上。“水凉了。”他声音不高,但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足以被敏感的麦克风捕捉。他走过去,姿态自然地拿起杯子,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接满温水,水面微微荡漾,然后放回原处,位置分毫不差。整个过程,他没有看镜头一眼,仿佛只是完成一项早已习惯的日常。
【???刚才是不是有人进来了?】
【手!我看到了手!骨节分明好好看!是工作人员吗?】
【主播耳朵红了!绝对红了!有情况!】
弹幕瞬间活跃起来。安润柯感觉耳根像被小火苗燎过,他慌忙低下头,假装所有注意力都被臼中的香粉吸引,含糊地应了一声:“……嗯,谢谢。”
罗恣没再多留,甚至没有再看安润柯一眼,转身带上门离开了。然而,他心底那片被香灵搅动的不安沼泽,似乎因为这简单的闯入和确认,而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安定剂。他确认了,安润柯还在那里,在他的领地里,安然无恙。
但这短暂的安抚效果很快消退。窥探的**和一种莫名的、想要留下印记的冲动,驱使他开始以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频繁“造访”直播间。
第一次,他端着一盘精心切好的、摆成果盘模样的奇异果和蓝莓进来,轻轻放在桌角不影响操作的空位上,“补充维生素。”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预报。
第二次,他拿着一条柔软的浅灰色羊绒薄毯,不由分说地搭在安润柯坐着的椅背上,“空调温度低。”动作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第三次,他甚至绕到摄像头后面,调整了一下旁边一盆龟背竹叶子的角度,理由是,“叶片影子会影响打光效果。”虽然他根本不懂什么打光。
【这助理小哥是不是过于敬业了?】
【我怎么感觉他是故意的?每次进来主播都肉眼可见的紧张!】
【哈哈哈主播:我只是想安静制个香.jpg】
安润柯从最初的猝不及防和脸红心跳,到后来的无奈接受,甚至隐隐有些习惯。他努力屏蔽罗恣的存在和屏幕上越来越热烈的讨论,将精神集中在手下的香材上,但微微发烫的脸颊和偶尔因走神而放错的香料比例,还是泄露了他的心绪不宁。
傍晚时分,安润柯制作的安神香牌即将完成,他正准备进行最后的打磨和穿流苏的步骤,直播间的门再次被毫无预兆地推开。这次,罗恣两手空空,他径直走到安润柯身边,就站在摄像头拍摄范围的边缘,目光落在安润柯因为长时间低头而微微泛着粉色的后颈上。
然后,他开口了,用一种清晰、自然、甚至带着点家常便饭般的亲昵口吻,声音透过高质量的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直播间:
“宝贝,该吃饭了,可别累坏了自己。”
话音未落,他甚至极其自然地抬起手,用指节在安润柯温热的脸颊上轻轻蹭了一下,动作快得像是错觉,随后转身,迈着从容的步伐朝餐厅方向走去,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直播间陷入了长达三秒钟的死寂。
紧接着,弹幕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
【!!!宝贝?!我听到了什么?!】
【卧槽!正主现身?!这声音……苏死我了!】
【难怪主播之前支支吾吾!原来是名草有主!金屋藏娇啊!】
【所以之前那些送水送毯子……是来宣示主权的吗?!心机boy!】
【我宣布我失恋了!但……好像更好磕了?!】
安润柯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椅子上,脸颊“轰”地一下红得透彻,比桌上那盒艳丽的朱砂粉还要夺目。他大脑一片空白,手忙脚乱地对着镜头说了句“今天……今天就到这里,谢谢大家”,也顾不上什么完美的结束语和展示成品,几乎是踉跄着起身,逃离了这个让他社会性死亡的现场。
冲出直播间,看到餐厅里好整以暇坐在主位、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堪称愉悦笑意的罗恣,安润柯气得牙痒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当众揭穿秘密般的、无处遁形的羞赧。他抱着他睡觉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大反应……原来,安润柯吃这一套?罗恣心底暗笑,像偶然发现了某种珍贵生物的特殊习性,充满了新奇与得意。
而这所有戏剧性的一幕,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城市另一端,屏幕前李携锋的眼中。他面前的实木办公桌上,颇为违和地摊开着几种常见香材,以及一根造型歪扭、但确已阴干成型的安神线香——这是他下午鬼使神差般,跟着安润柯的教程,一步步亲手制作的。当他用打火机点燃那根香,一缕极淡的、带着安抚力量的青烟袅袅升起,吸入肺腑的瞬间,李携锋发现自己紧绷了一整天的、如同上满发条的神经,竟真的松弛了一瞬。他向后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眯着眼,看着屏幕上安润柯仓皇逃离的背影,和那个男人志得意满的笑容,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有趣。”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猎手发现稀有猎物时的精光。这种能直接作用于人情志的、堪称神奇的“香”,以及这个背后显然藏着更多故事的年轻制香师,价值远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大。
第二天清晨,生物钟精准的苏瑾早早醒来。海岛湿润清新的空气让她精神一振。她下定决心,今天必须找罗恣彻底谈一谈。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主卧门口,正准备屈指敲门,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却毫无预兆地从里面被拉开了。
罗恣显然没料到门口会有人,眼神骤然锐利,周身肌肉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举起了拳头,手臂带风。待看清是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的苏瑾,他拳头才缓缓放下,但眼神依旧冰冷警惕,压低声音,带着不悦:“你在这里干什么?”
苏瑾被他刚才那一瞬间爆发出的、近乎实质的戾气吓得心脏怦怦直跳,抚着胸口顺了顺气,也压低声音,语气却坚定:“我……我想跟你谈谈。关于我哥……和续命香的事。必须谈。”
罗恣眉头深深蹙起,他回头看了一眼卧室里,安润柯依旧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呼吸均匀,睡得正沉。他轻轻带上门,确保没有发出声响。“去会客厅。”他率先转身,语气不容置疑。
晨曦透过会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内染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色。
“续命香,绝对不能再让我哥制作了,”苏瑾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那不是在消耗他的精力,罗恣,那是在透支他的生命本源!每一次制作,都像是在他本就微弱的命火上硬生生割走一块!你明白吗?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他会……”
罗恣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姿态看似放松地靠着椅背,但他交叠的双腿和微微绷起的脚尖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他打断她,语气维持着表面的淡漠:“我知道有消耗。但这是目前唯一能……”
“唯一能维持你的生命,是吗?”苏瑾有些激动地打断他,声音不自觉拔高,“用我哥的命,来换你的命?罗恣,你清醒一点!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脸色苍白,动不动就疲惫,身体亏空得像个漏了的袋子!再这样下去,别说继续制香,他能不能活到……”
“够了!”罗恣猛地厉声喝止,眼神锐利如冰锥,刺得苏瑾瞬间噤声。他胸口微微起伏,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暴戾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压下去。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窗外隐约的海浪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近乎审慎的、探究的语气开口,声音低沉:“你们安家……以前制作这种香的人,是怎么恢复的?有没有……什么弥补的方法?”
苏瑾愣住了,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摇了摇头,神色黯淡下去,带着一丝苦涩:“安家血脉特殊,能沟通香灵,但也受其累。大部分精通此道、尤其是制作这种逆天改命之香的人,都……都难有子嗣,甚至寿数不长……所以祖上多以收徒来延续技艺。要找外姓的,心思纯净、心无杂念、肯专心学艺的……”她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罗恣,意有所指,“而不是像某些人,满心算计,只知索取,不懂付出。”
罗恣像是完全没听出她话语中的讽刺,他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细微声响。外姓……徒弟?心思纯净?心无杂念?
过了半晌,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曦中投下长长的影子。他对苏瑾说,语气是一种已然做出决定的平静:“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安排。”顿了顿,他补充道,“让陈默带你在岛上好好玩玩,散散心。来了几天,还没仔细看过这里的风景吧。”他叫来候在外面的陈默,低声吩咐了几句,显然是打算将她支开。
苏瑾看着他,张了张嘴,还想再强调什么,但罗恣已经转过身,步伐坚定地径直朝着主卧的方向走去。
他轻轻推开卧室门,动作小心翼翼,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柔和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恰好形成一道光柱,落在安润柯安静的睡颜上。他睡着时总是微微蹙着眉尖,仿佛连在睡梦中都无法摆脱沉重的负担。罗恣走到床边,静静地伫立,目光复杂地掠过他纤细脆弱的脖颈、淡青色的血管,和那微蹙的眉心。
一个模糊却逐渐清晰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形、加固。或许,苏瑾说的……并非全无道理。他需要一种新的方式,一种既能维系自己生存所需,又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安润柯、让他不再被继续消耗的方式。一个外姓的、心思纯净的、肯吃苦耐劳的……传承者?或者说,一个可以分担这诅咒般责任的“容器”?
这个念头让他心底升起一股混合着扭曲的解脱感和更深刻不安的悸动。他俯下身,极轻极轻地,如同羽毛拂过,吻了吻安润柯柔软的发顶,然后迅速直起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发丝柔软的触感,一种难以言喻的占有欲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保护欲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