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十一年春,祈神山。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
林间被天光镀上一层淡金色,偶有飞鸟划过天空,牵出悄然升起的弦月。风渐起,云流散,天地归于寂静。太阳终于西沉下去,夜色浓重如墨。
祈神山今日当值的十二位神官正站在祈神树下,誊写着今日悬挂于神树之上的祈愿。
祈神树庇佑着天下苍生,吸纳了数以万计的信徒。神官的职责便是实现信徒的祈愿,以祈愿之力供养神树,使之生生不息。
世人的祈愿大都相似,无非是渴求功名利禄,常盼喜乐安宁。近来求姻缘的信徒少了好些,多的是祈求日进斗金的人,所以神官们处理起这些祈愿来,省了不少事。
就在薛荔誊写完神树上的最后一道祈愿时,夜幕突然间被一道天雷之火撕裂。随之而来的是响彻云霄的轰隆声——
那道天雷直击祈神树而来,神官们险些来不及闪避。白芷看到眼前的景象,第一个反应过来,转身疾步跑回神殿中。
“……阿玘!”
“阿玘,快醒醒!”
“白玘!”
一阵焦急的呼喊在白玘耳边炸响。
白玘猛然从案几上坐起,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发间流下,显得肌肤更加透白如玉。
“阿玘,你怎么了?”白芷轻抚着白玘的后背,关切道。
“没事,做了一个噩梦。”白玘扶了扶案几上那枝插在瓷瓶中的茶花,花瓣上游走的那抹血色在她平复情绪后重新变成纯白。
“你没事就好,但是……祈神树出大事了!”白芷来不及解释,拉起白玘就往殿外跑。
白玘心下一沉,暗道不好。
万年的古树是祈神山的根基所在,从它现世起从未出现过任何变故。而此时此刻,它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天火侵袭。祈神树的枝干渐渐显出焦黑的迹象,悬挂的祈愿木牌接二连三地开裂,巨大的灵力在古树周遭形成乱流,与火焰共舞。整个山域被冲天的火光照亮,连夜空都被染红。
“怎么回事?”白玘站在树下看着此番情景,反手握住白芷的胳膊,尽力克制声音的颤抖。
薛荔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祈神山的其余神官释出水系术法,竭尽全力压制着天火的攻势。
“是天雷引起的,就在一刻钟前。”白芷如实说道。
“祈神山不在雷泽的辖区内,雷泽的人是疯了吗?敢把天雷往这儿引!”白玘迅速在脑海中分析着,首先排除了雷泽造反的可能。
当务之急是救火,身为祈神山山神,白玘和祈神树共生共存,如若祈神树被毁,她自己绝对无法独活。
这天火……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白玘的术法来得强势,火势逐渐被压了下去,眼看就要熄灭,然而变故并未终止。乱流的灵力之中,突然冲出来什么,像是某种突破禁制的东西逃窜了出去。
“那是什么?”白玘心中的不安疯狂翻涌,下意识想向薛荔确认。
“遭了,是镇守神树的灵元!”薛荔惊道,“快加固禁制!”
五行灵元是祈神树神力运转最为重要的驱动,如若没了灵元,祈神树便无法承载信徒的祈愿,唯有枯败。白玘已经能够预想到天界绝不会放任此事——月神殿会立即接管祈神山,采取最迅速有力的措施。
“阿玘,我等需速速禀明师尊!”白芷满心焦急地提醒着。
“不可!”白玘面露惊恐,几乎是脱口而出,“如果让师父知道了……她一定会先拿我去祭神树的!”
“一定会有办法的。”白玘只能安慰自己。
“阿玘,现下该当如何?”薛荔在等候听令的神官中率先开了口。
白玘望着被毁的神树,沉默了半晌,在火光将熄的最后一刻将一团火花取入了手中。
“祈神山一日不得停转,神树上的祈愿必须得修补,否则……必会再生祸端。白芷,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白玘整理着思绪。
“好,我一定会尽快搞定的!”白芷应道。
“神殿也有需要重建的地方,木槿,去联系江南郡的越家上山帮忙修缮。”
“没问题。”木槿点点头。
“薛荔,天火之事尤为重大,如若不能查明,祈神山无法向上界交代,”白玘将手中的火花递给薛荔,“你带些人手去寻这根源所在,切记不要泄露了半点风声。”
“放心吧,”薛荔将火花存放到琉璃盏中,说,“我会万事小心的。”
“至于那些逃窜出去的灵元……我去给它们寻回来。”白玘咬咬牙,此时她绝不能乱了阵脚。
“阿玘,我得提醒你,那些灵元虽然曾经守护着神树,但它们也一直受到禁锢……”薛荔语重心长,“一旦它们重获自由,未必会甘愿回到祈神山。”
白玘面色凝重,深呼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寻回它们的。”
心中隐着种种猜测,白玘不得其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站在祈神树下望着夜空中月神殿的方向,眼神中闪过一丝迷惘。为何这次的天劫毫无预兆?难道月神殿真的不顾祈神山神官的死活了吗?
……还是说,天界必须要祈神山去为天下苍生赴死?
冷静下来后,白玘有些释然。她释放出自己体内的灵力,不过须臾,就注入了祈神树内。祈神树恢复如初,仿佛刚才那一遭没有发生过一样。
白玘面向一众神官正色道:“此行不知归期,祈神山的存亡系于诸位,拜托了!”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
白玘带着法器山寻已经在下界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灵力即将消耗殆尽。浓雾渐起,白玘收起法器,将真身隐入了道旁的一丛山茶花中休憩。
子夜寂静无声,白玘警惕着周遭的一切。墨色中似有蝶影忽现,在花丛旁飞舞。起初不过两三只,眨眼间便成群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其中一只在白玘身上逗留了片刻,她才恍然惊觉,是冥界的噬灵影蝶——冥界使者的所有物!噬灵影蝶会吸噬亡人的魂魄,将其带到冥水之滨,使之顺利得渡,往生轮回,是冥界的引路者。
不过,怎么会有这么多噬灵影蝶……白玘不禁猜测,难道附近有血案?
正思索着,一道疾如风的黑影从身旁掠过。白玘暗道,好浓的妖气!
紧接着,一道凌厉的剑气破风追去,惹得林间簌簌作响。道旁的山茶花碎了满地,一近一远相继传来一声惨叫。
“啊!好痛——”白玘被剑气误伤,不小心显出原形,狼狈地从道旁丛中翻滚下来。
一袭青衣、道士模样的少年赶来这边,起初是愣了一愣,而后立即扶住白玘,说:“姑娘,当心。”
不等白玘回话,他又迅速出手释出了捉妖索,将前方一只逃跑的豹妖捉了回来,麻溜地收进了葫芦瓶里。
“你受伤了。”少年有些自责,无措地站在一旁。
“无妨。”白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艰难地站起身来。这少年的剑气威力着实不小,挨了这一下白玘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前面有处宫观,我可以带你去疗伤。”少年抿了抿唇,满是歉意。
“诶?好。”白玘不曾想前方还有落脚的地方,便没有拒绝。
二里地外果然有一处宫观,只不过已经被废弃了,如今已是破败不堪。白玘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匾额写着三个字——太初观。
宫观内空荡荡,只剩一座神像摆在正中的位置。白玘回忆了许久,似乎并没有听说过这位神官的事迹。想来是此地的守护神,因真身陨落,便再也无人祭拜了。
神官虽然陨落,可这宫观还残留了些神力,夜里在此留宿应该还算安全。
少年输了一些真气给白玘,让她感觉好多了。体内的力量迅速恢复着,打散的灵力逐渐凝聚在一起,一股至纯至净的气息正在修复着她的身体。白玘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意识到他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我叫白玘,你叫什么名字?”白玘开门见山问道。
“在下祁然。”少年拱手行礼,手中的佩剑隐隐泛着银光。
“云水剑?”白玘一眼认出此剑,“你是清尘山的人?”
清尘山乃是当今世间第一大修仙门派,除魔卫道声名远扬。白玘心道难怪,这少年确实气质不俗,是个修道的天才。
“没错,姑娘如何认得?”祁然微微惊讶,问道。
“祈神山的卷宗记载了仙门百家的事迹,有一本专门绘制兵刃的图谱,我在其中见过。”白玘见对方身份清白,便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
“你从祈神山来?”祁然清澈的眸子忽地亮了亮。
“是。”白玘应道。
“神官大人!”祁然作势又要行跪礼。
白玘赶忙拦住了他,说道:“你叫我白玘就好,我是私自下山的。”
“可……”祁然犹豫了一瞬,转而应下,“好,白玘姑娘。”
“对了,你刚刚是在捉妖?”白玘想起那群噬灵影蝶,不知会不会和妖物有什么关联。
“嗯,”祁然点点头回道,“白玘姑娘,我需先审一审这只豹妖。”
“请便。”
话音刚落,祁然就将葫芦瓶中的豹妖放了出来。捉妖索还绑在这只妖的身上,令它不得动弹。
“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刚从碧虚郡逃出来,对吗?”祁然审视着眼前的豹妖,语气却很温和。
豹妖一脸不屑,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我本意并非是要捉你,若你如实相告,我会放了你的。”祁然说得很真诚。
“你最好说话算话。”豹妖冷声应道。
“你在碧虚郡看到了什么?”祁然开始盘问起来。
豹妖靠在墙边,神秘兮兮道来:“此前我到碧虚郡,是为了寻些吃食。不知为何,在我逗留没两天后,突然从四面八方聚集了上千只大大小小的妖怪。吃人的,不吃人的,都有。原先我以为这里冒出了什么妖丹,大家都争着来抢。可是后来发现,那些妖物有些莫名其妙地被什么东西炼化了……每天都有血腥味和四散的妖气混杂在碧虚郡的上空,恶心得我前天的饭都吐出来了。”
“所以你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就逃出了那片地界。”祁然思忖了片刻,将线索串联在一起。
“当然!谁知道待在那里什么时候就会没命。”
“碧虚郡恐有大劫,我需要立刻向师门传递消息,请师兄下山前来探查。”祁然看了看白玘,当即做了决定。
“你就在附近,为什么不自己去查?”白玘疑惑道。
“我还有师命在身。”祁然将此事划分得很清。
说罢,他将捉妖索收回了袖中,对豹妖说道:“多谢告知,我想,你最好尽快离开这里。”
豹妖看了祁然一眼,卷起一阵妖风,立时就没了影儿。
祁然在虚空中画了一道传声符,消息也紧跟着传去了清尘山。他转而看向身后的白玘,许久才想好措辞,尽量让自己说的这番话听起来不那么苦涩。
“白玘姑娘,实不相瞒,我正奉师命前往祈神山。”祁然沉了沉肩,假装轻松地笑了笑。
白玘的瞳孔猛地震颤,道:“你说什么?”
“天劫将至,道灭世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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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