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吾期带着缀儿杨栩,三人在花园里散步。
此时恰值中秋之际,他们走过的所有高树矮丛,无不张灯结彩、悬绸挂绢,那些五颜六色的灯笼大小不一,虽因尚未入夜没有点亮,却也可以料想到那彩绣辉煌。
缀儿想到府里上下一片佳节的欢快气氛,开心地说道:“小姐,你说等发了赏钱之后,我该买些什么才好呀?”
太守府里是有逢年过节便发赏钱这一传统的。做主人的热热闹闹办了宴会,少不得要辛苦了那些下人,所以宴会结束后常常额外给赏钱,让他们各自玩闹放松去。一来显摆主人家的阔绰,二来也算是给下人们施恩,好叫他们更加忠心尽责。
缀儿不知道这其中人情世故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发了赏钱她便开心。虽然她平时的月俸也不少,因为专门伺候小姐,是普通侍女的两倍多,但是钱这东西,谁会嫌少呢?
吾期见她打开那只随身荷包,嘴里念叨着:“戒指,有了;手镯,也有了;珠钗在房间的抽屉里;要不买个项链?啊,还有耳坠子!”
那只巴掌大的荷包是她的宝贝,按她自己说,是把所有贵重的东西都装进去了,因此日日戴在身上,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数一数。吾期前几天就听她说遗落了什么,眼下见了,才想起来说的就是这耳坠子,于是笑着问道:“不是掉了一个吗,怎么还留着呐?”
缀儿哭丧着脸,用哀怨的神情回道:“我舍不得嘛!这还是在京城的时候,黎二公子赏给我的呢。我一直觉得咱们太守府已经够有钱了,谁知丞相府更是荣华,随随便便赏的东西,就是我这里面最贵重的了!”
吾期听了,觉得她又可怜又可爱,心里想道:“这哪里是什么随便赏的?上次小佑带我去逛夜市,非要买东西送给我,我又不缺这些。不过也不能白来,于是给你买了这耳坠,最后小佑抢着付了钱,所以跟你说是黎二公子赏的,其实是你的小姐我亲自给你挑的嘞!”但这些话也不能告诉她,怕她听了要更伤心的,改口安慰道:“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次我给你重新买一个!”
缀儿噘着嘴,哼了一声,道:“可是如果这个没掉的话,我就能拥有两对啦!”吾期一时哑口失笑,用食指轻轻点着她的额头,无奈地道:“你呀!”
但是有一点,缀儿的话倒提醒了吾期。小佑前两天寄给她的信又到了,因为快要到中秋节,随信赠了她一块兔子形状的美玉。寄的人怕东西碎了,还特地小心体贴地包裹着。
来而不往非礼也,吾期觉得也该送点东西回给小佑才好。但是对于要送什么,她却有点拿不定主意。因此当下转头看向杨栩,问道:“我想送点东西给小佑做中秋礼,你们都是男子,帮我出个主意?”
杨栩板着脸,回说:“不知道。”
他好像这一向都心情不太好,不是板着脸,就是面无表情。吾期真有点懊悔问他,可是身边的异性,交情深的,除了他也没有别人。而且他是自己的侍卫,自己是小姐,怎么反倒要看他的脸色?
吾期赶紧晃晃脑袋,觉得刚刚的想法有点仗势欺人的意味,幸好这时候缀儿又说话了:“小姐,何不等咱们家宴结束之后,去庙会逛逛?到时候人多热闹,卖东西的多,想要什么样的我们挑不着?而且还能顺便看别人点塔灯和放天灯呢!”
吾期觉得这主意很好。这阵子她的爹娘也常常和她说:“要不然就出去玩一玩呢?让杨栩跟着你,好过总是在家里闷着。再过几个月就要变冷了,那时再想出去也不能。”他们以前是很少说这话的,大概是现在有了杨栩当她的侍卫,他们俩做爹娘的很放心。
缀儿见小姐肯定地点头,向杨栩笑道:“你等会儿去不去?今天是中秋节,你总不要练武吧?”其实缀儿邀请他是有私心的,到时候她和小姐边逛边吃边买,他在旁边给她们提东西十分合适!
杨栩皱眉道:“我不想去。无聊。”缀儿说道:“你就去看看吧,到时候大家都出去玩了,你一个人留在府里,也并没有什么有趣的。”杨栩看了眼吾期,道:“我看未必,中秋节又不是非要去买东西送人才行。”
缀儿当下便觉得杨侍卫这个人真是变了!自从她和小姐从京城回来,他的态度就一直很奇怪。
吾期站在旁边,见他拒绝了两次,便也没说什么。
那天晚上开过晚宴,杨栩回到房舍里。舍友昌明不在,但不是出去玩了,而是主动留下来和叔父一起料理收拾。这么大一个太守府,也不能全都出去,总要留些人照看门户监察火烛。
杨栩忽然想起来,今天晚上庙会上的人肯定形形色色,小姐那么柔弱,他不在身边陪着,有点不放心。这样一想,也没有多加考虑,就把窗户推开了,往那一站,想等小姐和缀儿路过的时候跟她们一起去。
天上的月亮很圆,淡淡的黄色,像蒙了一层雾,望着使人觉得隔了很远。他想起来这是遇见小姐之后过的第一个中秋。
人们都说这一天是团圆的时候,因为月亮最完满,可是它的光华把四周映衬得一片漆黑,孤零零地亮在那儿,并没有第二个月亮来与它相辉映。
盛夏的余热似乎在这一刻完全消失了,空气中传来寒咝咝的凉意,不知小姐可多加了一件衣服?他忽然很迫切地想看见她,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看见她们,想必是早已走别的门出去了。他拿上一件挡风外披,到门口雇了一辆马车,直奔庙会。
那庙会设在一条临河的桥街上,入口架了一块牌匾,高高悬挂着两个大红灯笼。还没进去,就已经见里面熙熙攘攘,人群往来不停。有的停在石栏前的摊铺上挑挑拣拣,有的靠在石栏上观赏泛舟。
那两边的石栏皆系了各色风灯,点的如银花雪浪;游船上也系着各种精致盆景诸灯,桂楫兰桡,到处喜庆一片。
百姓们在这一点上倒是很执着的,平日里生活过得再苦,可逢年过节还是要尽量办得热闹,拿出微薄可怜的积蓄,再对月亮许下愿望,仿佛这样日子就还算有盼头。
杨栩边张望边往里走着,路过的人都三三两两结了伴,他一个人在心里想道:“早知这样,当时就该答应一起来。”现在这般莽撞地来找人,好像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不觉停下了脚步。
这时候却有一只手从他背后轻轻拍了他的肩,然后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杨栩吃了一惊,低头一看,再没想到竟是小姐,她对他从来没有这样刻意地俏皮过,他倒怔住了。
吾期个子小小的,隐藏在人群中,不容易被看见。但是杨栩身材高大,吾期却是一眼就瞧见了他。他一个人走在这热闹的地方,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似的,看起来没有目的地,手里拿着一件衣服,站在那里显得有些落寞。
吾期想起来他刚来太守府的时候对她很好的,他会主动帮她搭秋千、累的时候背她、下雨了帮她打伞……虽然最近有些别扭,可是受到眼下这一幕的启发,吾期猜想他是不是来太守府太久,有些想家了?
她又想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对他表达过谢意,为什么呢?她总是觉得理所当然,大概是他太心甘情愿的缘故。
这样想着便开始觉得有些愧疚,所以当下走上前来,想要逗他开心一点儿。吾期笑道:“缀儿在那边吃臭干呢,那味道我真受不了,不过你喜不喜欢吃?可以和她一块儿。”她匆匆地拉起他的手,转身就走,杨栩有些茫然地跟在她后面。
那食摊在一个卖首饰的对面,缀儿坐在那里,吃得津津有味,见杨栩来了,边吃边问道:“你不是说不来的么?怎么忽然又来了?我就说你一个人待着会无聊吧?哼,还不信我!”她得意地说着,酱汁溢出了外面,被她毫不在意地一抹。
杨栩却没法对她说,是因为想看见吾期的缘故。因此他只是微笑着,默然了一会儿,表示认同。这时候他也有点反应过来了,想起刚刚吾期问他的话,回道:“我也不爱吃这个。”
缀儿听到了,抬起头向吾期说:“小姐,正好你不爱闻这个味儿,现在杨侍卫来了,要不你们先去别的地方逛着,等我吃完了,马上就去找你们!”
吾期有些担心会走散,但是想到自己刚刚一下就瞧见了杨栩,缀儿应该也可以,于是和他一起去了别的地方看看。
不远的地方建了塔灯,有两个人那么高,塔心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围观的人站了好几圈。那热气沿着河风吹到他们身上,简直有些躁动。
吾期见他手里拿着挡风披,讶异地问道:“你冷么?怎么还带着件衣服?”
杨栩也感到很纳闷,明明自己一个人在府里的时候觉得很有必要,此刻却是这么多此一举,也许是这里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