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程酒这番话让韩梅梅又惊又怕,但程酒也说了,只要在头七子时之前毁了几个结阵的关键,就能解救自己了。
于是,接受度良好的韩梅梅开始向程酒请教做鬼的基本方法,并让程酒陪她破阵。
不过,心理接受能力和身体适应能力显然不是一码事。
韩梅梅刚成为魂体没多久,还不习惯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这也导致她走不了多远便被风吹得老远。
每次她飘着飘着,偏离了方向,就得靠程酒拉拉手里的红线,来帮她稳定身形。拉扯几次后,韩梅梅才勉强能够自如地行动。
虽然红线成了韩梅梅学飘的拐杖,但也是受红线的束缚,她跟程酒始终无法分开多远距离,除非两魂之一燃烧魂力来延长红线。
只不过,韩梅梅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最终打消了燃魂放飞的念头,老老实实地飘在程酒身边。
两魂并排没走出去多远,韩梅梅一个转身,马尾在脑后划出道弧线,看着程酒边飘边退,聊了起来:“你说我要是离开这里了,跟你的婚约还成立吗?有没有可能我逃出幸福村的地界,就不用掺和破阵这种危险的事了,对吧?”
程酒没急着反驳,但也没有给韩梅梅明确的答复,只是“好心”地建议她试试看:“我们不正往村口走吗?要不你试试?”
不同于韩梅梅只能飘浮行动,程酒这一路都稳稳当当地踩在道上,每一步都很踏实。事实上,除了身后没有影子,程酒的行动看起来跟活人无异。
这让韩梅梅羡慕极了:“大家都是鬼,凭什么你可以走而我只能飘呢?”
程酒一本正经地回复:“要是你早死几年,练习惯了也就能走了。”
这个地狱笑话让韩梅梅又羞又恼,觉得自己戳到了程酒的伤心事,却又忍不住想要找回场子。
于是,她故意用凶巴巴的语气说道:“总有一天我也能走,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被你牵着溜了。我说,这绳子能隐了去么?”说着,韩梅梅还拉了拉牵连彼此的红线。
闻言程酒倒也没多说其他的,叼着香,轻笑着把红线隐了去,只在两魂小指上留下一圈红印子,但仔细感受的话,红线的牵绊和束缚依旧存在。
韩梅梅见程酒“听话”,又觉得无聊,不再招惹他。两魂飘了一段距离,她又觑了觑程酒,说道:“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有些不太礼貌,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不用说。”
听到这话,程酒看向韩梅梅,用眼神示意她接着说。
于是韩梅梅有些小心翼翼,但又按捺不住好奇地开口了:“你的墓碑是YL206年立的,也就是说你死了才四年,可你现在的状态跟陈年老鬼似的,那碑真是你的吗?另外,你的遗骸看起来已经完全白骨化了,但棺材里没有其他组织留下的痕迹。难道你下葬的时候就已经是白骨了?”
还没来得及回答,程酒又听到韩梅梅轻轻念叨着:“或者该这么问,你死前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程酒没有正面回答韩梅梅的问题,而是有些插科打诨地说道:“碑当然是我的,要不然我蹲别人碑上,早被其他鬼揍了吧?至于死前的经历,那是我的秘密,想知道?要么你自己去探,要么拿你的秘密来换。”
韩梅梅本来是奔着走心局挖秘密去的,却没想到程酒的嘴这么紧。她不禁有些恼:“什么鬼?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还要跟我打哑谜?”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程酒,气冲冲地往牌坊那边加速飘去。程酒见状愣了一瞬,摇了摇头,挂起微笑加大了步伐跟在她后头。
到了牌坊附近,韩梅梅摩拳擦掌准备出村子。程酒却不紧不慢地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好整以暇地叼着那根香,看韩梅梅一次次往牌坊冲,又一次次被弹飞。
是的,弹飞。
“我就不信邪了嘿。”韩梅梅再一次低头往牌坊冲过去,她不知道,自己每次要跨出牌坊的时候,桃树周围就会升起看不见的屏障,将她挡回来,好像是刻意想要留下她。
这一次韩梅梅特地往回飘了一段,才猛地加速往前冲,想要一鼓作气地冲出去,却毫不意外地又双叒叕一次被透明的屏障弹回来。
在旁边目睹了全部过程的程酒瞄了眼桃树,笑着摇摇头:“顽皮”。
还没收回眼神,程酒就发现韩梅梅气鼓鼓地飘了回来,张口就跟连珠炮似的冲他抱怨:“行吧行吧,出不去,不出去了,走吧,破阵去。争取先活过头七。我说你这香抽了得有半小时了吧,要抽这么久吗?一天到晚抽抽抽的,小心肺癌!”说完便头也不会地往村子里头飘去。
程酒看了看自己指间的香,标准33公分长的香,可不就得烧半小时么?再说了抽香这事儿走的上呼吸道,也不入肺啊。等会儿,自己已经死得只剩白骨了,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还怎么癌啊?
看着突然发脾气的韩梅梅,程酒意识到自己被迁怒了,他忍不住腹诽:谁能想到你所谓的试试看是直接撞上去啊?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被弹飞了还能怪我头上?又不是我弹的你……
叹了口气,程酒起身拍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尘土正准备动身,却感到尾指被某种东西拉动,扯了扯。程酒还没细看,就听到韩梅梅的抱怨:“赶紧的,你动作麻利点儿呀!”
程酒抬头便看到韩梅梅飘浮在不远的地方,昂着头侧着脸,抱着双臂也不看他。于是他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程酒觉得,自己这一个晚上叹的气指不定比自己这辈子叹的气都要多了。但他还是往韩梅梅那儿走去,边走边劝:“有些南墙得你自己去撞,撞疼了,就知道回头了。但我也没想到,你是字面意义的楞撞啊。”
程酒这“撞墙说”,原本只是一番好意,提醒韩梅梅得自己试过了,才知道牌坊那条路走不通。但不知道为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自带阴阳怪气的感觉,听得韩梅梅气不打一处来。
生气的韩梅梅愤然往前飘,跟在后面的程酒又张嘴了,说出来的话依旧像嘲讽:“我说,你知道从哪里开始查吗?还是说你打算像无头苍蝇似的,在村子里通宵转悠?”
“哼,你才苍蝇呢。我妈跟我说过,村子里盖得最突出的房子不是村长家,就是说得上话的人住的。整个幸福村就数我被敲晕的那栋楼看起来最高档,所以先往那儿去,准有收获。”
虽然韩梅梅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还憋着口气,但依旧回应了程酒的话。
“哟,你这人还挺聪明。”
程酒这话乍一听,还真听不出是打趣还是真情实感地夸赞。韩梅梅听了只想建议他闭嘴:“谢谢,你不说话的时候也挺好。”
两魂就这么吵吵闹闹斗着嘴,来到小瓷楼黑洞洞的大门前。
“故地重游”的韩梅梅总算有机会好好打量这扇门了。只见那双开的乌漆大门两边各贴着一张门神的版画,版画经历日晒雨淋已经有些掉色了,门神眼睛的位置像是被尖锐物品刮坏了,几道划痕下露出了黑色的门板。
既然门神已经“看不见”了,韩梅梅自然也就毫无顾忌地飘进了小瓷楼的院子。院子里也种着棵桃树,这个村子的人似乎特别喜欢桃树。
韩梅梅站在院子的桃树下往里看,发现除了堂屋还亮着昏暗的灯光,整栋小瓷楼其他的房间都是漆黑一片,像是一个个吞人的怪兽。
堂屋的门关着,里头隐约传来争执的声音,只不过隔着门板,加之说话者有意压低声音,所以韩梅梅在院子里听不清具体的谈话内容。
于是,堂堂新死的魂体韩梅梅,决定穿墙偷听小秘密。
可没想到,穿墙进屋的瞬间,韩梅梅感觉自己有些发麻,像是被电到了。她暗自寻思:这幸福村果然莫名其妙,谁家好人往墙上通电啊?还是说,这家人零线接触不良了?
一门心思偷听的韩梅梅没留意到,在她穿墙被电的瞬间,不知道什么东西语带探究地“咦”了一声,那声音像是多重声轨杂糅了老者与小孩的音调,听起来既苍老又稚嫩,别扭到了极点。
进了堂屋,最显眼的就是正中摆着的乌漆神龛。神龛的纵深极深,前面长条供桌上摆着个粗陶的香炉,香灰与燃过的香留下的梗层层堆叠,跟座小山似的。
在香炉小山的最上头供着三支香,沉沉的深灰色烟雾像是给神龛笼上了纱帐,隔着袅袅香烟,在这昏暗的白炽灯光里压根看不清供奉的是哪路神仙。
韩梅梅正准备飘近点看看神龛,却闻得这香的味道十分奇怪。她仔细嗅了嗅,感觉这香不如程酒抽的好闻,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血腥味,闻起来令魂作呕,便又赶紧退回到窗边的角落里。
飘到闻不着香的地方,韩梅梅开始研究房间里都有谁。这一看便发现:好家伙,开会的都是熟面孔。
正常来说,村子里的人日落而息,现在这个点已近午夜,大家伙儿应该睡得正香。可堂屋里此刻却还聚着不少人,抬眼望去,那几个烦躁地抽着纸烟的男人,竟都是参与过活埋韩梅梅的人。
至于坐在主位上那个正抽着旱烟,头发花白的老头,赫然就是带着黑袍人主持冥婚仪式的人。
屋子不大,还关门闭户,集中排放的二手烟散不出去,让整个房间显得乌烟瘴气,钨丝灯灯泡的底部都被熏黄了不少。
只不过此时大伙儿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瞪向彼此的眼神跟乌眼鸡似的,看起来像是有什么事情没有谈拢。
韩梅梅正琢磨着这群人大半夜聚在这里是为什么,就看到一个壮硕的男人面露狠色,对主位上抽旱烟的老头说:“村长,说白了我们村最值钱的是什么?是儿子。埋人这事大家都出了力,神篆按男丁分配不是应该的吗?”
说罢,他顿了顿,一脸得色地补充:“我再多提一嘴,我程壮实家现在可还有个带把儿的正在肚子里,所以神篆他也得有份。”
村长听到程壮实的话,稍稍阖了阖眼,显然对按人头分配利益的提议很是心动。毕竟他能坐稳村长的位置,靠的就是儿子多。
但村长没有立刻给程壮实答复,而是道貌岸然地说道:“大家都是为村里做事,所以我重视你们每一个人的利益。转运神篆到底该怎么分配,还是等候神使降下指示再议吧。”
说完,村长拿下烟杆倒扣着斗钵,往凳子扶手上敲了敲,“哒哒”两声烟灰自然地从斗里掉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村长和稀泥的态度,明眼人瞧得见,但也有不买账的。那个看起来就很窝囊的男人听到村长扣烟灰的声音,他吧嗒抽了口烟,就反驳起程壮实来。
“谁不知道我程老三就是生不出儿子才干这事儿?我家给村里贡献了一个程酒,才有了村里的转运阵。现在你们跟我提按人头分配了?那也行,我有办法结阵还没办法破阵了?我程老三虽然怂,但你要是敢吞我的气运,让我没儿子,那可别怪我拉着大家一起玩完!嘁,当谁还没个后手呢?”
原本被神篆、神使这些信息弄得满头雾水的韩梅梅迅速抓到了关键词“程酒”。于是她看向那个用最窝囊的语调威胁大家的男人,心想:原来他就是碑上那个程老三,还他们家程酒,呵,捡来的仇人吧。
想到这里,韩梅梅没忍住仔细打量着程老三的样貌,心下有了判断:凭他这张脸,确实生不出程酒那么干净的样貌。指不定就是偷了仇人家的孩子。
“哦豁。”韩梅梅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她抬起胳膊肘想要捅捅身边的程酒打趣一番,还没碰到程酒,又被七嘴八舌的村民吸引了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