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种的菜很丰富。
准确地说,也不全是我种的,很多是村民们种的。
村子上各家各户都会在院子内外空地上种一些蔬菜,比如上段时间我就连吃了一个多月的莴苣。单炒、炒鸡蛋、炒肉、炒青椒、凉拌、烧汤、包饺子、包包子、摊饼、腌制……吃得整个人都是莴苣味了。
莴苣叶也是不错的一道青菜,炝炒之后,很下饭。
这段时间最多的就是青椒、豆角、黄瓜、西红柿、土豆、各种青菜,等等。
我也是想着法子,变着花样吃。
就拿黄瓜来说吧,我把他和西红柿一起榨汁,放少许蜂蜜,真乃减肥好伙伴。
当然这几个月我已经瘦了很多,不需要刻意减肥,甚至需要适当增肥。
黄瓜可以和青椒、鸡蛋炒吃,可以烧汤,我最喜欢的还是拍黄瓜。
将黄瓜拍好,切成断,放在大碗里,放上盐、酱油、醋等调料,再将姜蒜辣椒等在油里炸一下,最后浇在上面,拌一拌,是一道很不错的凉菜。
夏天吃也最合适。
一个人没有事,我就喜欢摆弄吃的。
夏秋季节瓜果蔬菜很多的,但是冬春季节比较少,而且村子上的蔬菜种类也有限,很多菜都没有。冬春季节不能一直都吃腌制的菜或者干菜。
我素来是不喜欢吃腌制东西的,现在被迫不得不准备点。
我还是想搞个大棚。
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是曾经去过几次大棚,知道个皮毛,只能够自己摸索。
我见过两种大棚,一种是搭建一道土墙,然后用塑料布半覆盖,一种是用塑料布全覆盖。种蔬菜的似乎半覆盖的很多,北侧筑土墙,上侧和南侧是透明塑料布盖着。
冬季北侧土墙可以遮挡寒冷,上侧和南侧可以很好地接受阳光。每到太阳落山,就在塑料布上覆盖稻草编织的草席,这样夜间可以保温。
大棚也不是一直不通风,偶尔也要掀开塑料布通风。
大棚里都是蔬菜,夜间不通风,即便是三九寒天,也热如夏日。
冬日没有空调,老家太冷,若是洗个澡什么的还真不方便,在大棚里倒是佳选。
在夏种忙完后,我就开始准备起来。
先是筑土墙,这是个大工程。
我选好了一块地,就开干起来,才干一天,手上就磨出了好几个水泡,第二天只能停工。
修养了几天继续干。
休养的几天我也没有闲着,我把所剩不多的鸡蛋都腌制起来,希望能够多吃一段时间。
我听说南山有黄泥可以腌制,以前妈妈和邻居都这么干过。
我其实并不认识什么黄泥,记忆中黄泥的模样,就找那种看上去黄黄的,又有黏性的土挖。这种活轻松一些,回到家,我按照妈妈以前腌制鸡蛋的流程来。第一次做这个,我也不知道这个行不行,只能去试一试。
过几日继续筑土墙,我没有准备筑多高多大,还是费了我不少天才筑一条土墙,接着就是搭建棚子,材料有限,我从村东头一家盖了一半的房子里搜出许多塑料管和钢筋,将他们拿过来用。
等一个小小的大棚——叫菜棚更准确,它并不大——建好了,玉米也半熟了。
我的食物又多了两种,那就是玉米棒和青豆。
秋收不算忙,我只种了一小片玉米和黄豆,还有一些花生。
几天就忙完了,将他们晒干收起来。
接下来,就是种小麦。
因为储备粮比较多,加之村上桥头超市里还有许多米面,就够我一个人吃一两年了,我没必要多种,甚至不种都可以,我喜欢有备无患,还是种了大约二亩。
我又第一次学会了开播种机。
记忆中,童年时种地很麻烦,先用犁翻地,再用钉耙来一遍,将土打碎打松,然后再用播种机播种,播种后还要再用钉耙一遍。
如今的播种机三合一,一次性解决,省事很多。二亩地种完也没有多少时间。
秋收除了庄稼,还有水果,村上有很多枣树、柿子树、葡萄等,让我大饱口福一段时间,剩下的这些我都将他们晒干烘干,收藏起来。
紧接着就是把之前搜集来的种子全都种进菜棚。
我不知道这些种子是什么,很多都不认识。既然是菜棚,那就无所谓了,混合种了一些,其他的我就珍藏起来。
种下后,我每天等着它们发芽,偶尔给它们浇浇水,除除草,当然我不会打农药的,虽然在村民们家中翻出很多农药,我觉得还是不要的好。
没有农药倒是有不少虫子,这很让人烦恼,我只能勤快些。
长出来的绿芽我也分不出什么是什么,过了好些天,看着那些叶子,我模糊认出了几种,是青菜的。其他的就不清楚。
又过了段时间,看着他们长起来,有的是一颗颗的,有的则是长出很长的藤,虽然没种过菜,也知道有藤那就得给它一个可以往上爬的棍子。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种的那种往上爬的藤是豆角。
后来天气渐冷,我开始榨爆米花和熬豆浆。
豆浆机因为没电,已经没了用处,只能够用最传统的方式,用石磨来磨。
我像头老驴一样,累得哼哧哼哧才磨出一点豆浆来,可惜自己不会做豆腐豆干这种东西。都说卤水点豆腐,但是材料不够,只能够放弃。
能够喝上豆浆,已经不错了。
冬天比较冷,也是最清闲的,所想的就是折腾吃了。
过年那天,我用最后剩下的几颗没有坏的鸡蛋,还有牛奶、糖、面粉,开始折腾起面包、蛋糕、蛋挞。
没有烤箱,只能上锅蒸,面包和蛋糕做的还有点样子,蛋挞最后就成了活脱脱的鸡蛋羹,味道还不错,就是糖放多了,吃起来有点腻。
天再冷一些,我就每天围被窝了。本来是想去菜棚避寒的,但是里面太闷,透不过气,我怕自己缺氧挂了。
围被窝看书也能够打发时间。
家里面书架上很多书都没有看,我一个冬天看了几十本,以前没看的,都看完了。然后我就开始向其他村民们家中搜集。搜罗了一平板车的小说,估摸着能够够我看几年的,当然里面肯定也有我不喜欢的。
第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又到了春日。
经历过一年四季,在对农作物上面有了很多认知。
第二年的一切都顺手很多。
春日天气暖和,我开始到田里“寻花问柳”,看着不知名的野花从田间沟里长出来,柳树一条条抽绿,树叶儿从最初的一点点青色慢慢变成深绿色,从指甲大小的嫩叶变成巴掌大。
万物始于春,但是春日对于我来说却是清闲的,因为除了种点菜,我没有什么大的事情要做。
我每日就是在田里转悠。
去年小麦没有收,田地里的小麦经过春风一吹,又绿了,只是没经过打理的田地,草长得比麦苗还高。
我知道过不了两年,这里的草会盖住麦苗疯长比人还高,几百亩的田地最后就成了一片荒野。
这也是无奈的事情。
坐在南山池塘边,看着面前平静的水面,我思绪飘了很远。
那天我从清早坐到了傍晚,竟然没有感到饿。
看着山下的田地,看着四角时空,回想着小时候的事情来。
那时候我和几个小伙伴在山上放羊,羊在吃草我们就在旁边玩。
捉蝴蝶,抓蜻蜓,或者玩石子、跳皮筋,男孩女孩打成一片。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在山上挖草药卖钱。现在我已经记不清那种草药叫什么,但是现在我在山上已经看不到了。
那时候的山没有池塘,山上的草木比较多,还有野兔,很多人都会来山上打野兔,爸爸也打过。我忘记野兔是什么味道了。
听说田野里还有野猪,但是我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谁说过打到野猪的,倒是有人说见过,但是没有打到。
关于这座山,还有一个很玄的事情。
以前山上有个窑厂,听闻有人夜间走路,经过山上窑厂的时候遇到了“鬼打门”,兜兜转转,每次都走回到原地,根本走不出这座山。
后来这个人在山上窑厂附近不知道怎么昏睡过去了,直到第二天村民去窑厂上工发现,将人弄醒。
后来也听说过几次这样的事情,都是在窑厂前面出现了“鬼打门”,那时候我很小,我不懂,我觉得很可怕。
后来我长大了,我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神之论,我猜想肯定是那个人喝多了,最后醉晕倒在窑厂前的,怕家里人骂他喝多酒醉倒在外,扯谎的。
而这时,我有点相信可能真的有“鬼打门”,就如我现在的经历,如果我真的能够走出这个四角时空,我将这件事说给别人听,他们肯定是不会相信的。
一个人在这个时空里太久了,特别是现在没有什么事做的时候,就喜欢胡思乱想。想很多小时候的事,想爸爸妈妈,想弟弟,想曾经的伙伴,想村庄上的人家。
很多年没有在村上居住,村子上的老房子几乎都拆迁重新盖了,除了邻居几家,我已经不知道每户住的是谁了。
那段时间我的情绪很低落。
我常常想,我一个人在这时空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不是我刻意每天和大灰说话,我应该都忘记怎么说话了,也许很多年之后,我真的不会说话了。
我看着身边的大灰,抚着它赤金色的毛发,想着他已经六七岁了,最多也就再陪我十年。十年后,这个时空内就只剩下我了。
我甚至看到了那时候的自己,在这个时空内,独来独往,除了脚下的影子,没有什么能够移动的了。
第二年虽然对农作物熟悉了,自己的厨艺有了进步,会做的花样也多了,但是常年吃的东西就那么些样式,偶尔还会厌食的。
我也开始慢慢担心了油盐的问题。
虽然我已经很节省,但是超市内的油盐数量是有限的,我不会榨油,也没有工具,更没有条件去制盐。
这才是大的麻烦。
有时候我还是不死心地想要离开这儿。
我会骑着自行车,沿着当初标记的边界而走,故意朝外圈骑,结果可想而知,没有任何改变,我永远离不开我那个边界。
那年的年底我病了,我不知道是因为饮食,还是受寒,或者心情低落,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烧起起退退,每天都晕晕的,大半个月才好。
病好之后我用磅秤称了下,瘦了七八斤。
第三年,生活上的问题我已经驾轻就熟,唯独孤单无聊。
无聊到知道绕着边界走一圈要走10159步,知道菜棚里种了93颗小青菜,知道面前的树上长了1174片树叶,知道午后到傍晚,我面前爬过185只蚂蚁——当然也可能它们重复爬来爬去。
我想我是抑郁了,我想让自己高兴,于是我做自己喜欢吃的甜食,我大声高歌,我带着大灰在田间狂奔……无论我用什么方法,我都不能让自己快乐。
就这样抑郁着一年多。
那天是2023年6月20日,我被困在时空内3年3个月3天。
我又坐在了南山的池塘边。
面前的湖水依旧平静无波。
我无聊地捡起地上的一片石片,玩起了打水漂。
小时候我喜欢和伙伴们玩这样的游戏,那会儿自己打得很好,能够连打很多个,现在没有童年时的技术了,只能连三个。
我又找了几片石片,继续练起来。
我这两年总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以此来分散我的注意力,或者说让自己提高兴趣——活下去的兴趣。
没人知道我这两年的绝望不比瘫痪后在床上躺的三年好过。
我逼迫自己玩了许久,奇迹般地自己手中的石片一直连了许多个,连了很远。
我看着石片最后沉入水中,终于有了一丝欣喜。
当我准备再拿一片时,我脑海中闪现了那个石片最后抵达的最远处。
我忙抬头看着池塘左右两边,那儿都有我标记的边界。
而我石片抛出去的地方已经在左右两岸边界连接线之外。
我立即又捡起一块大一点的石片,转了几圈像扔飞饼一样将其扔出去,石片飞的比刚刚还远,也远在两侧边界连线之外。
我匆忙跑到一侧边界水边用石头朝对面扔,但是很不幸,石头落在了边界内的水面,慢慢沉入水下。
我又慢慢朝池塘中央移动一点,还是失败。
多次的尝试,我终于确定了那个能够扔过边界的地方。
在池塘的最中间大约三四米宽的位置。
此处的水最绿,大概深二十多米,看着就有点恐惧。
我的水性不是很好,就算是有体力游到池塘中间那扇门,我也游不到对岸。
但最终是看到了希望。
我回去后,找来了许多木板木头,连夜在路灯下捶捶砸砸,捆捆绑绑,直到次日天明,我终于制成了一个简易的小船。为了增加浮力,我又在底层加了一排木板,最后我将木船挪上板车推到池塘边,推入水中。
以防万一,我将木船的另一头用绳索绑在岸边的树上。
我在岸边水浅处试了下,浮力完全没问题,我坐上木船,用木板当做船桨朝昨日确定的可以通往外界的地方划。
第一次这样划船,划着划着就偏了方向。
当我终于找到那扇无形的门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
我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用力划了几下,看着船只离开左右边界连接线,我更加激动,拼命朝对岸划。
当我在对面登岸的时候,我回头朝后看,那只船不见了,绳索没了。
我急忙跑到旁边的山路上,朝北面自己的村庄眺望,我看到成片成片绿油油的麦田。
我心中一紧。
六月份已经过了夏麦收割的季节,田地里不是剩下麦茬,也应该是已经夏种结束,无论如何六月份不可能一片绿油油。
眼前是春日的景象。
一阵风吹来,我浑身打了个寒颤。
我这才意识到,我穿着短裤短袖。
我朝前走了两步,立马停下来。
我看不到边界,但是我知道那无形的边界在哪里,我害怕踏过边界一切又如这三年多经历的一模一样。
我转身朝山南边的村庄跑去,我终于看到了人,活生生的人——老人、孩子,男人、女人。还有家养的牲畜。
我听到了声音,人说话的声音,狗叫的声音。
我说不出心中的激动。
我向路边的一户人家借了件衣服,转头时,看到他家墙上的电子挂钟显示时间:2020年3月18日下午13点08分。
车祸发生的时间是在两个小时后。
那天下午,爸爸开车送我和妈妈去高铁站,在路上发生了车祸。
爸爸妈妈都在车祸中去世,而我活下来。
我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间不怕了,我转身就顺着山路朝自己的村庄跑。
越过边界后,我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我心中暗喜。
我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车祸前,我很快就能够看到爸爸妈妈,我一定要阻止悲剧发生。
我一口跑回自己的村子,村口见到了前面的邻居大嫂,她笑问我:“跑步呢?”
我没有回应。
我的心中只有家中的爸爸妈妈。
当我一口气奔到家门口,一把推开院门时,忽然眼前一黑,耳边全是嗡嗡声音,双腿发软站不稳。
我努力抓着门把手想要站稳,想要睁开眼看清楚,竖起耳朵去听。
可眼前越来越黑,腿越来越无力,耳边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意识也开始模糊。
此时此刻,2023年6月20日下午15点。
我坐在花园的凉亭里,看着我的伙伴在草坪上追逐,他们穿着同样的条形衣裤。
“小壁虎,你是小壁虎。”几个伙伴追逐一个伙伴。
“打断小壁虎的尾巴,打断了还能长出来,嘿嘿嘿。”
几个人将另一个同伴扑在地上,然后冲着同伴的一条腿用力踩。
同伴疼得嗷嗷叫:“我不是壁虎,我是麻雀,我会飞,别打我翅膀。”
“你是什么?”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一个和我穿着一模一样条纹衣裤的人咧着嘴笑呵呵地问。
我看到他上衣胸前的一行小字:X市精神康复中心。
“我……”
我是人啊!一个健健康康的人!
但我不能是人。
更不能是健健康康的人。
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我露出笑容,“我不告诉你我是恐龙,嘻嘻……”我站起来就跑。
【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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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