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嘴边欲言又止,居然有种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她不由苦笑。
“这一个星期,”低沉无奈地叹气,杨黎看着她,“你究竟去了哪里?”
抬头朝他望去,眉头微蹙,柳琉似乎在思索。在杨黎准备再次开口前,“离开警队后,我去了林络原来的家,”她顿了顿,“也就是,当初送养他的那户人家。”
林络的大伯家。据他的大伯回忆,林络的父母是在外出打工期间因为建筑工地的一场事故双双罹难,留下了当时刚满两岁的林络,
处理完兄弟夫妇二人的后事,领取了一笔赔偿金后,他们将林络带回了老家。多一个小孩多一张嘴吃饭,林家大伯本也没当回事,何况二十年前的赔偿金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将三个孩子养大不是多大的问题。
问题出现在一个姓汤的男人到来。
“不仅愿意领养一个才两岁的孩子,还愿意付出不菲的价格。”
临时会议室里安静得仿佛掉落一根针也能听见。
“换做谁都会犹豫吧?林德明只是做了对孩子对自己家庭最合适的选择。”
而今林德明,也就是林络的大伯,在得知死讯后,虽然觉得惋惜,但依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毕竟,如果不是出了意外现在他会过得更好。
“就是,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烟灰抖落,林德明苍老的脸上浮现一抹失望。
运气差了那么一点?呵。岂止是一点?也许在被送走的一刻,林络的命运也就此被改写了。
从林家出来,柳琉找了个公共厕所换下黑色套装,重新穿上那身看不出干净还是脏的旧衣服,戴上草帽,将衣服和包随手塞进编织袋。她在洗手台洗了个脸,镜子里映出两只清晰的黑眼圈。
一夜未眠,这不是她寻求的结果。
“汤洪涛,林络的养父,十年前过世,死因是突发心脏病。”没有承上没有转折,柳琉的叙述就像在阅读一份没有感情的报告,“孙静芙,林络的养母,现在在养老院,看着挺和善的一老太太。哦,她还给了我十块钱买饭吃。”
她蜷缩着身体蹲在养老院门口的花坛上,不是家属进不去。当然,她也没想过利用其他身份进去。
院子连通大门,作为晚饭后的娱乐节目,养老院对于门口的菜贩商贩会放任一小时左右的时间。
临近黄昏,随着越来越多的老头老太走出院门,一颗芹菜在她眼前晃了晃,“喏,就是那老太,得的是老年痴呆,不是里边的人说一点都看不出吧?”身旁的菜贩一边招呼着生意一边小声嘀咕,“不过要说一个人,住在这里边的大多也都是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
顺着菜贩所指,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一步一拖地独自走进院子,在花坛边驻足停下,抬头望向即将落下的夕阳,定定地,任由余温在她身上一点一点冷却。
她没有动,她也没有动。直至夕阳完全隐没在这座城市之下,柳琉跳下花坛,落地才发觉蹲得时间有点长两腿酸酸麻麻说不出的滋味。
“走啦?”
“走了。”一边弯腰揉捏着大腿,一边随口回了菜贩。
“不找人了?”
“不找了。”
“诶,那带点菜回去?”
直起腰,柳琉好笑地扭头:“老板,你看我像买得……”随之映入眼帘的一幕,话戛然而止。
孙静芙突然摇晃两下面朝花坛扑倒而去。
“孙奶奶!孙奶奶!”养老院里顿时乱成一团。
养老院有自己的医生,轮不到柳琉,120也没用上,孙静芙就醒了。“还好,只是低血糖,没什么大碍。”也不知医生宽慰的是孙静芙,还是围观的其他老人。
接过护工递来的糖水,孙静芙慢慢喝了几口。头还晕乎着,不便行动,就着花坛边坐下。柳琉想了想,趁着人散去时往那边靠近了些。
脏兮兮的衣袋里摸索了阵,“给。”伸手送过去。
“一厂的水果糖,现在还有卖啊?”孙静芙朝她看来,沧桑的面庞上挂着虚弱的笑,“谢谢,留着自己……”
目光中的惊讶短暂的闪现,继而被一抹温柔取代。
“谢谢啊,一颗就够了。”从摊开的掌心,拿走了一粒黄色的水果糖,手有些抖,剥开糖纸有那么些费力。
但柳琉没有出声帮忙,像是有很多时间一般,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老人将糖纸剥开,然后将糖放进嘴里。
“嗯,甜。”眉眼温柔,善良。
临走时,孙静芙塞给她十块钱:“找个工作,要饭不好看。”柳琉想了想收下了。
“日子,能过得好,谁又想要饭……”
叹息很轻,带着深沉的无奈,自她身后响起。柳琉停下脚步,只犹豫了一下,调头回去。
“您喜欢花吗?”
孙静芙仰着头,天色渐暗,眼睛有些不适应。
“您喜欢花吗?”柳琉再次问道,“下次来,我给您带点。”
听清了,孙静芙摇头:“不用,花花草草这种东西,太难伺候了,还不如你的糖。”
柳琉没再逗留,径直离去。她去了孙静芙原本的家,门是锁着的——废话,林络和汤子行都死了,没有警方的许可她是进不去的。
摸了摸紧锁的铁门,沾了一手的灰尘,柳琉转身朝楼下走去。
出了小区,来到十字路口,是她做出这个决定后第一次感到迷茫:该往哪里去?她知道林络的来处,也知道林络最后的去处,却在此时,不知道该走哪一条路?
车来车往,红路灯一茬一茬地轮换,编织袋早被丢在了某个超市的储物柜里。现在自己,没有手机,除了衣袋里的一张十块钱,还有某个好心人给的几颗水果糖。
一无所有。原来这就是一无所有的感觉吗?微微侧头,打量着过马路的人们——人们也在打量她。虽然无法知道看着这么个落魄邋遢的女人傻傻杵在路口,别人是怎么想的,但自己只觉得,或许迷茫之外,还有另一种感觉——
自由。
“自由。”喃喃着这两个字,仿佛认识又好似陌生。就那么直直地,愣愣地,望着人潮来往,衣着精致,光鲜亮丽,相顾而笑,亦或者匆匆而去。
不知是第几次又或是第十几次绿灯亮起,她踏下台阶……
“后来想想我挺笨的,”说到此,柳琉顿了顿,“虽然没找到林络的手机,但有证人证实他乞讨时说过扫码收钱,那么买一张到崀州的火车票应该是足够的。我只有二十五,只够买到半路的长途车票。哦对了,那十五改天还得还人家。”
她讲得轻松,另一边叶欣瑶注意到杨黎因为不耐烦而抿住的唇角。他在克制,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去问对面那个女人:结果?结果呢?
当然,叶欣瑶的内心也是想跳过过程,直接听到结果。
“我没去崀州。”面对几乎同步朝自己看来的众人,柳琉扯了扯嘴角,笑容淡然,“太远,也没钱。”
“那你去了哪里?”叶欣瑶脱口而出。
“余庆村。”
“余庆村?”叶欣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杨黎却已经站了起来:“你去查汤宏浚的案子?!”
敷衍地颔首算是承认,下一刻,杨黎已来到她的跟前,“我也去过余庆村可没有看见你,你什么时候去的?”原本隐隐的不耐烦此时毫不掩饰,“而且既然没有去崀州,为什么不在约定的时间出现?调查同一件案子,你认为有必要吗?”
相较突如其来的追问,柳琉更诧异于:“你们也去了余庆村?那汤宏浚的身份,以及和汤子行的关系?”
淡淡一瞥,杨黎开口道:“有血缘关系。汤宏浚,是改名后的,原本的名字是汤军。”
“果然。”仿佛未瞧见那若有所思的一眼,柳琉径直接着他的话往下,“那你们也一定查到了他真实死因。”
“……溺亡。”目光落在她的嘴角,“你还是不信?”
“我信啊,”毫不犹豫地回答,柳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信的,好像是你们吧?”
不止他,她环顾这屋里的所有人:“既然大家都有了结果,何不坦诚一点?你说是吗,杨队?”
不过是因为他方才一瞬间的迟疑。杨黎扯动了嘴角,却没说话,算是默认。
“你们两个能别磨叽了吗?”反倒叶欣瑶受不了了,“外面还一堆人等着审呢,现在除了那杯被下毒的茶水,我们手上可什么证据都没有。所以麻烦二位,能不要浪费时间抬杠了吗?”
柳琉意外地朝她望去,刚要张嘴——“赶紧的。”叶欣瑶严肃的表情不容置喙,像极了发怒的顾局——张着嘴无奈闭上,再次张开时:“死因没有疑点。”
语出惊人,惊得叶欣瑶直接翻了个白眼:“你可真……”
“不过,却不是因为意外而是谋杀。不对,”她突然顿住,低头皱眉,似乎在斟酌,“准确说,本来的确是一场意外,但有人将它变成了谋杀。”
抬头时对上叶欣瑶错愕的目光,柳琉愣了愣:“杨队没和你说?”
而叶欣瑶已经朝杨黎看去,话也脱口而出,“不,杨队和你调查的不一样,没有说是……”说着说着忽然扭头,“你在套我话?!”
“谁套你话了?”条件反射般地回答,这突如其来地质问让柳琉莫名其妙,但此时也来不及细想叶欣瑶为什么这种反应,“你们调查到的到底是什么?”
她还在等着叶欣瑶说完。
“是意外。”杨黎替叶队回答了。
柳琉却想也不想:“不可能。”因为他方才的神情分明也是调查的结果和她一样。
而杨黎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直言了当:“如果你是指二十年前死者与人发生争执后,那人见死不救这件事,现在告诉你,那个人当时如果去救死者,可能也救不了。”
死者是死于意外溺水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而且不久之后与死者发生争执的那个人也死了是吗?”柳琉反问道。
“是。”杨黎的语调没有变化。
“所以,孙静芙夫妇收养了对自己父亲见死不救那人的孩子,也没有问题?”一眼不眨地盯着他,柳琉期待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