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与长夜 第8章 第七章：生死一线

凌霜的身影如同融化的墨迹，彻底消失在城镇错综复杂的阴影里。沈夜独自站在一片狼藉的巷道中，手中紧握着那片暗紫色的碎布，仿佛握着一段冰冷而锋利的过往。体内，属于凌霜的阴寒内力仍在经脉中窜动，带来刺骨的痛楚，但这痛楚，远不及他心中那片荒芜的万分之一。

他没有立刻去追。凌霜的身法诡秘，对此地远比他熟悉，贸然追击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将他推向更深的深渊。更重要的是，沈夜需要时间消化这巨大的冲击，需要理清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这个“死而复生”、却已化身“寒刃”的弟弟。

他回到暂住的客栈，吩咐心腹加强戒备，并动用所有暗线，全力调查幽阁在此地的据点，以及“寒刃”近期的动向。他必须知道，凌霜这三年来究竟经历了什么，幽阁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才能让那个曾经骄傲却明亮的少年，变成如今这副充满戾气与毁灭气息的模样。

夜色渐深，沈夜在灯下摊开一张简陋的地图，目光落在南疆幽阁势力范围的深处。他知道，前路必然布满荆棘与危险，但他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鸟喙啄击窗棂的声响——三短一长，是他与暗探约定的紧急信号。

沈夜眸光一凛，瞬间吹熄烛火，身形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侧耳倾听。

“家主，”窗外传来压抑急促的声音，“刚得到消息，‘寒刃’接了幽阁的新任务，目标是……是途经黑沼镇的一支商队，那商队挂着我们沈家‘星火徽’的旗号！似乎是三爷（三叔公）那边暗中扶持的一支，运送一批重要物资回江南！”

沈夜的心猛地一沉！三叔公暗中扶持的商队？凌霜的目标是沈家？他是单纯执行幽阁的任务，还是……刻意针对？

无论是哪种，他都无法坐视不理。那支商队里，终究是沈家的人。

“具体位置？何时动手？”沈夜的声音低沉而迅速。

“黑沼镇以北三十里的‘鬼哭林’，是必经之路，地形险恶，最适合伏击。按照商队行程，估计明日午时前后会经过那里。”

“鬼哭林……”沈夜重复着这个充满不祥意味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知道了。你继续监视幽阁动向，有情况立刻回报。”

“是！”

窗外声音消失。沈夜重新点燃烛火，看着跳跃的火苗，眼神明灭不定。明日，鬼哭林。他必须去。不仅是为了救下商队，更是为了……再见凌霜一面。他必须阻止他继续在杀戮中沉沦，必须找到一个与他对话的机会！

次日午时，黑沼镇以北三十里，鬼哭林。

此地名副其实，林木高大茂密，枝叶交错，遮天蔽日，光线昏暗如同黄昏。林中常年弥漫着淡淡的、由腐烂植物和沼泽散发出的瘴气，四处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深浅不一的泥潭，稍有不慎便会陷入绝境。风穿过扭曲的枝桠，发出阵阵如同鬼泣的呜咽声。

一支约有二三十人的商队，正小心翼翼地行进在林间狭窄的小道上。车队中央的马车上，插着一面绣有沈家星火徽记的旗帜，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护卫们个个神情紧张，手握兵刃，警惕地打量着周围阴森的环境。

沈夜早已提前赶到，隐藏在一棵巨大的、生满苔藓的古树之上，浓密的枝叶将他的身形完美遮蔽。他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蛰伏的猎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的林间小道。他知道，凌霜一定就在这里，如同幽灵般潜伏在某个角落，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时刻。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中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商队缓慢前行，车轮碾过枯枝败叶，发出“嘎吱”的声响，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

突然，就在商队行进到一处较为开阔、三面环着高大岩石的地带时，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预兆，数十道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弩箭，如同毒蜂般从岩石后方和树冠阴影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商队护卫！

“敌袭！结阵！” 商队头领反应极快，嘶声大吼。

护卫们纷纷举盾格挡，或是挥舞兵刃拨打弩箭，但袭击来得太过突然和密集，仍有数人中箭倒地，伤口处瞬间泛起乌黑，显然箭矢淬有剧毒！

紧接着，十几道穿着暗紫色或黑色劲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扑出，手中兵刃直取商队众人要害！这些人动作迅捷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幽阁精心培养的杀手。

战斗瞬间爆发，金铁交鸣之声、惨叫声、怒吼声打破了鬼哭林的死寂，血腥气开始弥漫。

沈夜在树冠之上，目光如电，迅速搜寻着那个特定的身影。他看到了！在战圈外侧的一块巨岩顶端，凌霜一身暗紫，负手而立，脸上戴着那副冰冷的银色面具，正冷漠地俯瞰着下方的杀戮，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他甚至没有出手，似乎觉得这些手下足以解决掉商队的护卫。

沈夜的心沉了下去。凌霜的冷漠，比他直接的杀戮更让人心寒。

不能再等了！沈夜深吸一口气，正欲纵身而下，阻止这场屠杀。

然而，就在他身形将动未动之际，异变再起！

商队中，一名原本在马车旁瑟瑟发抖、看似普通伙计的人，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厉芒！他猛地掀开盖在马车上的油布，下面露出的，并非货物，而是三架已经上好了弦的、闪烁着寒光的军用劲弩！弩箭的箭簇并非普通铁质，而是刻有破甲符文，对准的，正是岩石顶端那个暗紫色的身影！

是陷阱！这三叔公扶持的商队，根本就是一个诱饵！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安全运送物资，而是……猎杀“寒刃”！

“放！” 那名伪装成伙计的领头者厉声喝道！

“嗡——！”

三架劲弩同时发出沉闷的弓弦震响！三道黑影如同闪电，撕裂空气，成品字形射向岩石顶端的凌霜！速度快得惊人，覆盖了他所有可能的闪避角度！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出乎意料！凌霜的注意力都在下方的混战上，根本没想到商队内部竟然隐藏着如此致命的杀招！当他察觉到那凌厉无比的破空之声时，弩箭已然及体！

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是凭借本能，身体猛地向后仰倒，同时双刃在身前舞出一片光幕！

“铛！噗——！”

两支弩箭被他险之又险地格飞，但第三支，却因为角度太过刁钻，速度太快，终究未能完全避开，狠狠地射入了他的左肩！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身体向后倒飞，直接从岩石上坠落下来！

“呃啊！” 凌霜闷哼一声，重重摔在泥泞的地面上，肩头的箭矢深入骨肉，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鲜血迅速染红了他暗紫色的衣袍。

“得手了！杀了他！” 那名伪装的头领见状，脸上露出狂喜之色，一挥手，商队中立刻又冲出七八名好手，显然都是三叔公精心安排的死士，配合着周围剩余的幽阁杀手，一起向受伤的凌霜扑去！

局势瞬间逆转！凌霜身受重伤，陷入重围！

隐藏在树冠上的沈夜，在看到弩箭射出的瞬间，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他没想到三叔公竟然如此狠毒，用这种方式来清除异己，甚至不惜以沈家商队为饵！

眼看着凌霜中箭坠落，看着那些死士和杀手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般扑上去，沈夜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直冲头顶！

什么家族利益，什么暗中调查，什么从长计议……在这一刻，全都灰飞烟灭！

他只有一个念头——救他！绝不能让凌霜死在这里！

“住手！”

一声蕴含着磅礴内力与滔天怒意的暴喝，如同惊雷般在鬼哭林上空炸响！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动作都不由得一滞！

下一刻，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陨星般自古树之巅疾射而下！人未至，凌厉无匹的剑气已然笼罩全场！

“承影剑”出鞘，剑光如银河倒泻，带着沈夜前所未有的决绝与杀意，瞬间斩向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死士！

“噗嗤！噗嗤！”

血光迸现！那几名死士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含怒而至的剑气斩为两段！

沈夜身影落在凌霜身前，将他护在身后，玄色衣袍在激荡的气流中猎猎作响。他持剑而立，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扫视着周围那些被他的突然出现和雷霆手段惊呆的敌人。

“沈……沈夜？！” 那名伪装的头领认出了他，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恐神色，“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夜没有理会他，而是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凌霜。只见凌霜肩头插着弩箭，鲜血汩汩流出，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透过面具看向他的眼神，却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复杂，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坚冰碎裂般的动摇。

“不想死的，滚。” 沈夜转回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杀机，目光锁定那名头领和三叔公派来的死士。

那些幽阁的杀手见状，有些犹豫，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辅助“寒刃”并听从指令，如今“寒刃”重伤，又突然杀出沈夜这个变数，一时间不知该进该退。

而三叔公的死士们，则面面相觑，他们接到的死命令是格杀“寒刃”，但面对明显暴怒且武功极高的沈夜，他们根本没有胜算。

“他……他和‘寒刃’是一伙的！杀了他们！” 那头领一咬牙，试图鼓动众人。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沈夜的剑已经到了！

“星驰电掣！”

剑光如电，一闪而逝！那头领只觉得喉间一凉，随即意识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沈夜一剑斩杀头领，目光如刀般扫过剩余的死士和幽阁杀手：“还有谁想试试？”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笼罩了所有人。死士们胆寒了，幽阁杀手们也萌生了退意。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剩余的人顿时如同潮水般向后退去，很快便消失在密林深处，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收拾。

转眼之间，刚才还喊杀震天的战场，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尸体，以及……相对无言的兄弟二人。

沈夜这才松了口气，立刻转身蹲下，查看凌霜的伤势。那弩箭几乎穿透了他的肩胛，伤口周围的血液呈现暗红色，显然箭头不仅带有倒刺，可能还淬了毒。

“别动！” 沈夜按住想要挣扎着起来的凌霜，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箭上有毒，必须立刻处理！”

他伸出手，想要点穴为他止血，再设法取出弩箭。

然而，他的手刚刚触碰到凌霜的肩头，凌霜却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挥开他的手，声音因为剧痛和虚弱而颤抖，却依旧充满了冰冷的排斥：“滚开！不用你假好心！”

沈夜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凌霜那充满了戒备与恨意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凌霜！” 沈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罕见的、不容反驳的严厉，“你想死吗？！这毒不立刻逼出来，蔓延到心脉，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你以为我救你，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再杀你一次吗？！”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凌霜的心上。凌霜看着沈夜那双因为急切和愤怒而微微发红的眼睛，看着他脸上毫不作伪的担忧，那坚固的恨意冰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他抿紧了苍白的唇，不再说话，也不再剧烈挣扎，只是偏过头，不再看沈夜。

沈夜见他默认，立刻不再迟疑。他迅速出手，封住凌霜肩周几处大穴，减缓血流和毒素扩散。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握住那狰狞的弩箭箭杆。

“忍着点。” 他低声道，手上猛地用力！

“呃——！” 凌霜身体剧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弩箭被带着倒刺拔出，带出了一大块血肉，鲜血喷涌而出。

沈夜立刻从怀中取出沈家秘制的解毒丹和内伤药，捏碎后，毫不犹豫地俯下身，用嘴吸吮出伤口处发黑的毒血，直到吸出的血液变为鲜红色，才迅速将药粉撒上，又从自己内袍撕下干净的布条，动作熟练而迅速地为他包扎好伤口。

在整个过程中，凌霜一直僵硬着身体，紧咬着牙关，不肯发出一点声音。他能感受到沈夜指尖的温热，能感受到他吸吮毒血时唇瓣触碰伤口的轻柔触感，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带着淡淡冷冽气息的味道……这一切，都与他记忆中那个呵护他的兄长重叠在一起，与他这三年来构建的、那个冷酷无情、背叛他的沈夜形象，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他？明明恨不得他死，不是吗？

沈夜处理好伤口，看着凌霜苍白虚弱却依旧倔强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他脱下自己的外袍，小心地披在凌霜身上，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三叔公的人可能还会回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说完，他不容分说地，将几乎无法行动的凌霜背了起来。

身体骤然腾空，接触到沈夜宽阔而温暖的后背，凌霜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就要挣扎。

“别动！” 沈夜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除非你想我们俩都死在这里。”

凌霜的动作顿住了。他感受着身下传来的、属于沈夜的体温和坚实的力量，鼻尖萦绕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心中那片被仇恨冰封的荒原，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松动。

他闭上眼，将脸埋在了沈夜的后颈处，不再说话，也不再挣扎。

沈夜背着凌霜，辨认了一下方向，运起轻功，迅速离开了这片充满血腥与死亡的鬼哭林。

林风依旧在呜咽，仿佛在为刚才那场惨烈的厮杀哀歌。而兄弟二人，一个背负着另一个，在昏暗的密林中艰难前行，走向未知的、却仿佛纠缠着宿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