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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所惧 第6章 爱是什么

作者:yawn 分类:科幻灵异 更新时间:2024-02-22 16:59:54 来源:文学城

我好饿。我很累。我浑身都痛。我头晕。

在黑暗中了解环境需要些技巧。我只能用酸疼的手指和手掌一点点摸索着吞光者的居室。

灰姑娘捡豆子时也这么饿吗?

我不确定吞光者是否独居。

它的附肢铺了一地。我至今想象不出它完整的生理形态。就算有类似的怪物在这里群聚,我可能也摸不出数目的差别。

如果它不动,我甚至摸不出它和环境的差异。

我艰难地爬过这蔓生的丛林。

那些附肢间或动一下,想要将我拢在……非得形容的话,“掌中”。

力量的差距是绝对的。吞光者可能只是随意地摆放着肢体,我却无法撼动它的“手指”分毫。

当它变换肢体阻挠我前进时,我就只能停下来等待。

待它也平静时,再摸索到缝隙后钻出。

吞光者时不时变换下姿势,我猜它身体盘驻的面积并不大,可我晕头转向,穿越这牢笼就像穿越一座迷宫。

这种“敌动我不动,敌不动我动”的游戏反复进行了很多次,我才终于从它的肢体的缝隙间挤出来了。

它放过了我。

我没有意识到其危险。

接下来,我在四周摸到的东西都很难形容。

我连怪物的形体都无法想象,那肯定也想象不出它的居室里究竟需要怎样奇形异状的家具,对吧?

我摸到了林林总总的表面。

圆的钝的。锋利带刺的。毛茸茸的。坚硬如铁的。

我衷心希望那些不要是什么其他蛰伏的怪物物种。好在它们都不会动,死气沉沉如同物件。

我对它们倾注了足够的恐惧,确保假如它们活过来,我的能力也让它们对我有着保底的爱意,不会立刻本能地刺我一下或咬我一口。

我自己倒是在咬它们。

我用上了口与手作为工具,寄希望于这杂物里能有什么可作为我的食物。

这里面或许有吞光者的食物。

就算它们是吞光者的家具……如果桌子、鞋带和仓鼠能吃的话,我也会努力吃下去的。

吞光者该承担这样的后果。

吞光者的一条附肢蜿蜒在我身遭,我在寻物中时不时会触碰到它。

它似乎只是在看守,并没有限制我四处摸索。

我听到吞光者那边传来工事的声响。

土堆倾覆,或是在翻找泥沙的声音。

我按下心中的不安,希望它是暂时忘记了对我的兴趣,沉浸在它自己的随便什么都好的事业中。

我找到的大多数玩意其实是咬不动的。

圆球舔起来有泥腥味。绳状物能咬出几滴让人作呕的酸浆。胶块尝起来极苦,使舌头发麻。

这些最好都不要吃——历经百万年进化才刻到基因里的生物本能,排除掉了我找到的所有错误答案。

没有食物。

那趁手的工具呢?适合藏身睡眠的角落呢?

我仍在继续摸索。

吞光者不再囚禁我,我被那安全的假象麻痹了。

有一阵子,我几乎以为吞光者将我放下了。也许怪物的爱只是短暂的兴趣,很快我就能享受自由。

这罕见的乐观被现实狠狠教训了。

我刚在杂物堆中发现了有锯齿的硬杆,想到或许可拿来做武器或工具。我正试图将其从杂物堆中拽出来时,吞光者的那条附肢突然卷起我的腰。我来不及惊叫,就腾空而起,被拖回到吞光者的身侧,然后坠落。

黑暗在哪里都是黑暗。我被丢入了什么地方,胡乱扑腾的四肢还没有撑开侦测范围,身体就顺着矮坡滑了下去。

重物挪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自身的处境。

我在被吞光者活埋。

不要!

我喊叫时呛了一嘴的沙尘,不,那是石粉。

吞光者特地凿碎硬石来活埋我,为什么?怪物特殊的生活习性?表达爱的仪式?保存食物的手段?

我突然想起小学时候,班上的男同学捉了天牛之类的甲虫带来班上玩耍。他们将虫子擒在手中展示,故意丢到女同学的衣领上,放手看甲虫歪歪斜斜地飞过课室。

他们爱极了自己的虫,而当上课铃响的时候,或是他们想要去做其他游戏的时候,他们就会将虫子丢到铅笔盒或空水壶中。

有心看管时,可欣赏其展翅。

分心他用时,则囚之以笼。

虫子在课室里横冲直闯时,会沾沾自喜于那虚假的自由吗?

我错了。如果刚刚我没有贸然脱离吞光者的掌控,以它贫瘠的经验,它或许不会产生用外物来囚禁我的念头。

我该等到它睡着的。

可我没有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

谁知道怪物的警惕心和容忍度该如何测量?落子无悔。

黑暗中,我举起双臂摸索穹顶。挡在头顶的硬物纹丝不动。

这个铅笔盒被吞光者彻底关上了。

我思考那些甲虫的处境。如果我撕心裂肺的哭叫,会被怪物当成蟋蟀的鸣叫来欣赏吗?

不,我得精打细算地使用时间和体力。语言过于奢侈,就连叫喊和捶土也是奢侈的。怪物不会理解这种呼救。

正如它不理解人类会死于饥饿和窒息。

要动用能力吗?用恐惧换取“爱”?

可我怀疑那只会让这囚禁的份量加码。

我蹲在地上,摸到了被吞光者丢进地洞时带过来的工具。

被甩过来的途中,锯齿杆被我从杂物堆中拽了出来。那锋利的细齿也同时割伤了我的虎口。我现在才觉察到手掌已经鲜血淋漓。

我撕下衣摆,先扎紧伤口止血,之后一圈圈缠绕整个手掌,再握住那武器。

我用锯齿杆较为细薄的那侧边缘,去撬头顶盖板的缝隙,去挖掘松动的石块。细碎的粉屑落了我满头满脸。

我闭上眼睛。

眼睛在这黑暗中原本就毫无用处。

我依旧头晕,肚饿,浑身疼痛又发寒,举起的手臂都酸软得不像话。

什么都看不见的好处,就是不用嘲笑在意自己的狼狈。

我的工程似乎一直没有进展,我原本就看不清工程进度。我不知道吞光者有没有在外侧继续加固封土,不知道封闭空间内的氧气还够我支撑多久。不知道我挖下来的碎屑会不会迟早将我自己活埋。

不知道这努力是否徒劳,又或者下一秒就能挖出成果。

不知道这种……语言,是否足够让吞光者看懂它所爱者的求生。

因为看不见实物,所以一切都可以意象化。

所以在和我战斗的不是具体的土墙。我是在和自己的痛苦决斗。

虚弱中我的思维也逐渐步入混沌。我大概要死在这里了。可我一向都是这样过来的。就算死在这里,我也绝对不会放弃。

直到失去意识我都没有放弃。

中途我曾短暂地醒来过。

入眼是白茫茫的光,身下竟然是床铺。

有人探过身来看我,她的脸庞在光晕下很模糊。

我隐约听到她在问我什么,我听不清,想不明白,喉咙也干得无法发声。

她伸手探我的额温,是护士吧?我又睡过去了,隐约感受到那只手掌非常粗糙。

我在迷迷糊糊中感到害怕,我当然害怕这场景。

明明大多数毛病,几颗药、碘酒、硬糖,就能治好。

住院实在是太花钱了。

那粗糙的手握住我的手。

哦,我害怕了,所以护士会爱我。得求她让医生开给我便宜的药。

我稍有复苏的逻辑思维先想到这个,然后才意识到,这里有光啊。

所以黑暗世界只是我的梦吗?我一定是太累了,生病了才会做这许许多多的梦。

我隐隐约约记得逃难、冰湖、分组、怪物……那些噩梦的影子在我脑子里晃动。太可笑了,我怎么还有功夫幻想这些有的没的,现实已经够糟心了。

我还得赶紧醒来去打工呢。

我想要摸手机,怪的是手机手感不对,变得细长又刺手,使我手掌痛得麻木。

我再度坠入梦中。

第二个梦里也有光。白茫茫的光还残留在我的意识里。

哦,还有手机。我拿着手机在找兼职的单,舍友突然开门走进来。

我下意识将手机塞到被子底下。

因为某些缘故,我总有些不情愿在舍友的面前使用那部手机。

“你不是去男友家了吗?”我边问边转身,随后看到了舍友额角的淤青。“他又打你了?”

“喝了点酒。”舍友摇了摇头。她将包丢到床脚,直接躺上床,“还是回这边好。”

明明和我合租了这里,她却更常住在外头,很少回来。

“我去拿碘酒。”我说。

“又没破皮,涂什么碘酒,搞点红花油吧。”舍友看见我手上那只剩个底的碘酒,“算了,拿毛巾我敷敷。”

我用自来水冲了毛巾来给她冷敷。

她疼得龇牙咧嘴,又嗬嗬嗬地笑,“等他酒醒了看到铁定后悔。”

“后悔又有什么用。”我说。

“小傻瓜,后悔了他才会更爱我啊。”舍友用小臂盖住眼睛,笑着,“他不爱我,不就白费了吗?那我还怎么报仇。”

我背对着她躺下。狭小的地下室里只能放一张床,我们穷习惯了,什么都可以挤。

她的身体冰凉。

爱又有什么用呢?我想。

“你不想被爱么,小姑娘?”

她仿佛听见了我所想,笑着翻身来揽住我。

我没有回答。

我的舍友很肤浅,我一向看得透她。我知道她为什么想要爱。

这是件很功利的事情。因为我们没有钱,没有权利,没有名声,甚至没有力气,没有任何用于交换利益的资本。

唯有爱似乎可以不计较这些。爱似乎又可以换到这些。

我懂得我的室友,正如我懂得自己。

我当然也想要被爱啊。

当父亲冷笑着将碗重重掼在桌上的时候。当那个老师在众目睽睽下将我训得百口莫辩的时候。

每到那种时候,我都无比现实地知道,我在力量和道义上赢不过他们。

我又多么不现实地渴望着,假如他们爱我,或许就不会伤害我了。

爱是什么?爱是弱小者唯一有资格拿起的武器。

我想,太好了,现在的我有超能力了。我不需要再欺骗自己,将恐惧的压力转换为对施暴者的爱。

我不用再爱他们,就可以换到他们的爱了。

可为什么我还是过得这么艰难呢?我生病了,我快死了。

在我烦恼间,舍友握住了我的手。

其实我们的关系并不算亲密。我们都有点讨厌对方,而且我们对这点都心知肚明。但我们从来都没有选择同伴的自由。

能有人结伴就值得感恩。

就像现在,虽然她的手冰冷,我仍感激这点安慰。

然后,因为舍友,我想起来了,我从来不敢走她那条道路。

性格内向不会讨好人是一方面。害怕与人亲密是另一方面。除此之外……就算有人在伤害之余给我一丝同情怜悯的眼神,就算有人叹着气弯腰对我伸手,我在幻想中抱住那腿离开泥潭青云直上。

我在现实中转身逃走。

我从来不敢指望。我很怕那个痛快淋漓的幻想被现实拆破。

或许就算被爱也毫无用处。

或许爱里没有尊重,也没有安全。

我毛骨悚然地醒来,看到了白茫茫的灯光。

我意识到那种光源很眼熟,是持光者曾手举的光球,正悬在某个支架上。

右手的手掌传来难熬的痛楚,我的左手被握在别人的手中。

不是舍友的手。对医药费的恐惧再次闪过我的心头。

那只手的主人,坐直身体来看我。她面容陌生,又对我说了些什么,声音恍惚。

当她将同一句话重复到第三次时,我终于听清了。

她问,“要吃点什么吗?”

我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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