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 第5章 重见

赵吉檀倒是无知无觉，按照计划平稳地度过了接下来几天。好吃好喝好玩，每天滑到精疲力竭后倒头就睡，没有无休止的改方案和售后服务，也没有和任何人的爱恨情仇。赵吉檀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一座游离的孤岛。

他很享受这种偶尔脱节的生活。惊险刺激不是赵吉檀生活中的必需品。

休假这两天，赵吉檀还在疯狂地补戚红之前导得电影，作为圈内有名有姓的大导演之一，戚红的个人风格鲜明，接下来他的新电影会有百分之七十被天和全权接手，暂定于后年国庆档上映，目前剧本和制作团队都已经搭建完成，大概再过几周，剧组就会开始组织试镜。

戚红也是圈内少数能同时在口碑和商业成绩两头开花的大导演，一直以情节紧凑跌宕起伏为主打。这次影片也算是他的拿手好戏——是一个犯罪片。双线叙事。两个男主角。

在此之前赵吉檀其实不怎么看商业片，一是多数商业片都在合家欢的时候上映，赵吉檀每次过年都会待在家里睡上一整天，通常都会错过，二就是很‘惊险’，影片为了让人耳目一新，往往都会拼命地在镜头上下功夫，惊险、刺激、悬疑、炸裂——无论哪个都不在赵吉檀享受的舒适区里，如果是悬疑片赵吉檀希望自己下一秒就知道谁是凶手，如果是犯罪片——那他希望自己第一眼相中的人物到最后都别死，最好就此快乐地奔向新世界。

某种意义上，这观影品味基本就和‘最美逆行者’绑死了。主流评价下任何一部优秀的商业片，赵吉檀都不太能欣赏。

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的片子最能帮赵吉檀打发时间，哪怕主角就一开始就神神叨叨地又哭又喊，赵吉檀也有保证他直到影片结尾也依旧不会死。顶多就是从难受的状态1变成难受的状态2。人之常情罢了。

他来这的第三天，窗外又一次飘起大雪。滑雪胜地的雪量充足，而能造就如此壮景的雪花自然也就气势非凡，白雪从清早就开始飘扬，一直到傍晚都没停，连绵不绝的雪层堆积，从房间里看，窗外像是已经世界末日。

电影还在平板上放着，但赵吉檀已经无心再看，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向窗外飘雪。

之前几次的雪季赵吉檀也在，但今年的雪绝对是绝无仅有的，它一直在下，彷佛真的要填满大地。

赵吉檀定定地望了几分钟的雪景，忽然就站起来，裹着外套就几步下楼，来到自己酒店的前台来。不常见的雪景已经吸引了不少游客，都零零散散的在酒店前的台阶上下抬头望雪。“天哪……”“好大的雪。”

大家都这么说。虽然雪季勉强也能够上过节的尾巴，但这里却没有逢节张灯结彩的习惯，大雪降下来，周围只有几盏散发着橘黄灯芯的路灯幽幽亮着——一点也不喜庆，也不白得让人觉得刺眼，好像就只是世界在崩溃之时人类仅有的几座灯塔。

赵吉檀在路边情不自禁地伸手，雪花即刻间落进他的手心，眨眼即融。

“下雪了啊……”他耳边好像有熟悉的声音也在发出感慨。但等赵吉檀循声望过去，其实没有一个人，感慨声像是他的一种幻觉，瞬间就消失不见。

赵吉檀望着邻侧空荡荡的人群，原本激动异常的心蓦地平静下来，他还是忍不住抬头望向不远处的路灯，明明是毫无攻击性的暖光，但等赵吉檀盯得久了，好像也带着他回到了好几年前的那个晚上，被各种彩灯萦绕的圣诞广场上——举头之上也有大雪纷飞……

香洲岛是没有雪的，横线比起极点离赤道更近，可以说四季如春，终年无雪。好在人富，即使天然是没雪的，但临到圣诞季，香洲岛也会在各大广场上喷雪，伪造成‘大雪漫天’的盛况。

赵吉檀在广场上派发传单，听各路情侣传来拍拖的声音。亚热带入冬和真正意义上的冬天也不尽相同，即使广场上圣诞欢歌迎空，圣诞树蝴蝶结应有尽有，周围人也依旧穿短袖拖鞋。那天恰好是公众假期，虽然赵吉檀还是一个人在街上穿行，但并不孤单。“你不嫐都做开呢行?啦？（你一直干这一行啊）”到处都是情侣蜜里调油的声音，赵吉檀一边走一边看，千万道声音里偏偏就被一对交谈吸引了脚步。

有对男女正站在圣诞树下的天马旁聊天，女孩样貌绝伦，男生虽然看不见脸，但背影优雅挺拔，看上去绝对是一对天作之合。赵吉檀起初看不清他的脸，但他一转头说话，他就看见了。陈露淇的眉毛和眼睛都翩然，赵吉檀一见他的脸就忍不住一愣。彼时他手里还抱着两束花，花夜都照人，衬得陈露淇更如宝月映琉璃。

那是他俩第一次见面。赵吉檀听陈露淇和人约会，听他道：“唔做呢个仲可以做咩野喎？（不做这个能做什么呢）”

“咁直接？你不如氹多我两句，噉都仲可以卖个好价钱（你还不如多哄我两句，这样还可以卖个好价钱）”女孩扑哧一声笑了，佯怒道。

但陈露淇却摇头，笑着道：“小姐，赚钱可唔失礼，冇钱花先失礼呀！”

“露淇露淇——”赵吉檀听着那个女孩笑眯眯地凑到陈露淇眼下，无奈地哀叹道，“要你讲句啱听嘅真系够难嘅啫！（让你说句好话可真难）”

“你如果唔满意，又点会叫我出嚟啊！（你要是不满意，怎么会叫我出来）……”陈露淇哈哈大笑。他俩太过般配，陈露淇笑得抖肩，一眼放过去就格外放纵脆弱，女孩却在一旁无奈地双手抱胸，等他笑完才又哀叹一声，像是被套牢似的。

“我真系折堕，仲特登叫你出嚟睇雪！（我真是作孽，还特地叫你出来看雪）——”虽然女孩这么说，但他俩还是一起抬头望向广场上的落雪。“太唔易啦，香洲岛竟然都可以落雪！”

赵吉檀和他俩只相隔一半彩灯，但其实隔得很远，简直就像两个世界的人。

“可以望见雪，我其实好开心，因为我从来都冇见过雪。”陈露淇冲他道。

呆头鹅一样手捧着派不完的传单还看别人约会当然尴尬，赵吉檀和陈露淇的下一秒就想立刻挖地三尺，好在女孩尚还沉浸于雪景，陈露淇只是目光扫过来，但没什么攻击性。赵吉檀也说不清自己当时究竟是什么心情，再点点头就转身跑了。

“你见到咩野？”女孩问他。

可惜赵吉檀已经走出去太远，当时陈露淇究竟回答了什么，他就统统不知道了。

现在赵吉檀望着泼天大雪，心情更是复杂万分。其实几年过去，大家都有了新生活，赵吉檀也并不觉得自己和陈露淇必须得有点什么才能从此克服万难，事实就是，他俩只不过是两条相交线，因为某些契机有了交点，但等交点过去，两条线随之无限延长，各奔东西。

就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赵吉檀总是频繁地梦见陈露淇，以各种形式，老天像是惩罚他似的，在梦里赵吉檀不是变狗就是撒泼，必须要远远地跟在陈露淇身后，等着陈露淇回头。

……简直就是疯了。

赵吉檀捂着头叹息。今天他还看了绑架人质和瓢泼大雪，不知道做梦的时候会梦见自己绑架陈露淇还是他其实是头驯鹿，一路就要唱着铃儿响叮当带着陈露淇远行。

最可怕的是赵吉檀发现自己，对不管是当狗还是当鹿，竟然都接受度良好。四肢着地虽然有点丢脸，但好歹是在陈露淇怀里……

“……”

过了一会，赵吉檀干脆从前台拿了一把伞出去了，酒店附近刚好有老电影在重映，比起继续在这里漫无目的的肖想没边的东西，赵吉檀情愿自己现实点，还不如花钱去看恐怖片。结果到了影院，赵吉檀才发现会重映的那家和自己现在在的这家重名了，虽然也有电影看，但是重映的是林琐的电影。

说是林琐的都未免太含蓄，就是《面前之月》又又重映了。赵吉檀站在贴着陈露淇脸的海报外看着电影宣传封面，几乎就是眼前一黑。

“如果你不想看这个的话，你还可以看《变形金刚》！”贩卖员热情四溢地推荐道，“这一季他们会在宇宙暴打外星人，就这样——手臂发射激光！Biu~Biu~Biu！半夜场可能会更刺激噢！”

最后赵吉檀还是拿着票走进了《面前之月》的重映厅。这场已经是今天最后一个排期，放映结束是凌晨的十二点半，但居然是满员。小电影院场次不大，但也有快一百个座位，赵吉檀坐在人群里等重映厅熄灯，又是一种格外奇妙的体验。

在此之前，赵吉檀还从来没有就这么坐在影厅看陈露淇的电影。和无数人一起坐在白幕前，旁边还有人向同伴介绍《面前之月》是谁的电影，凌晨场已经几乎没有纯粹的‘新人’。赵吉檀抬头望着“导演 林琐”的字样在小声的议论声中徐徐登出，电影开场了——

《面前之月》在电影奖项全面开花的同时，还拿了数个最佳服装，陈露淇身高一米八七，正常穿女装一定会不合身，但《面前之月》的陈林一出场，明明也就是穿着洗黄的棉t配蓝白格纹裙，只有肩上背着一个橘红色的帆布包，但‘男美女’的气质还是呼之欲出，如果不是提前知道结局，第一遍看恐怕没人能看出来陈林其实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

“大爷，我要一个冰棍呢。”

影片伊始，陈林说着不伦不类的方言冲小卖部的大爷伸出一根手指，手上还贴着时髦精美的甲片，但下一秒就被大爷用浑浊的眼珠上下扫视了一遍，大爷一边嘴里笑着往外喷花生壳，一边就顺手揉了陈林两把。这之后才慢悠悠地掀起棉絮抹布，嘴上说着：“好的~好的~”

“给你拿冰棍！最大的——冰棍！好不好？”大爷憨厚地嘿嘿笑着。镜头也从下到上，最终扫到了陈林的脸上，只见她的脸色在顷刻间遍阴沉下来，‘啪’地一声就扬上去，扇在了大爷的脸上。

影院当即“喔——”成一片，赵吉檀不断听见身旁有人在笑，接着画幅才一转，陈林一手拿着冰棍踮脚上山，走路走得绰约生姿，恍若没事人一样地回家了。

“主演 陈露淇（香洲岛）”的字样出现在他的身前。

“贼你妈！把你先人羞得在坟里打滚！老子弄不死你……”而后，女主角留下仙音袅袅，正式拉开电影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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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