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音乐学院哥特式建筑的尖顶倾泻而下,在彩色玻璃窗上形成蜿蜒的水痕。贺绍钦站在三号钢琴教室门口,潮湿的空气里混合着木质地板受潮后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这已经是本月第三起钢琴教师死亡事件,而现场诡异的一致性让整个警局绷紧了神经。
"死者陈明,52岁,钢琴系副教授。"苏婷的声音从教室另一端传来,她正小心翼翼地翻动一本放在钢琴上的乐谱,"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8点到10点之间,初步判断是心脏骤停。"
贺绍钦蹲下身,仔细观察死者僵硬的姿势。陈明教授坐在钢琴前,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仍保持着弹奏的姿势,十指僵硬地张开,仿佛在演奏某个和弦的瞬间被冻结。他的表情出奇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与通常心脏病发作时的痛苦面容截然不同。
"又是这样。"贺绍钦皱眉,指向钢琴上翻开的乐谱,"肖邦的《葬礼进行曲》,和前两起一模一样。"
张岩法医正戴着橡胶手套检查死者的手指:"指甲缝里有微量蜡质残留,应该是死前不久涂的。奇怪的是,键盘上也有同样成分的石蜡。"
周时逸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在保护自己的手指。"
贺绍钦转头,看见心理医生正收起滴水的黑伞,深灰色风衣肩头已经被雨水浸成深色。周时逸的金丝眼镜上沾着水珠,使他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专业距离感,多了几分人情味。
"周医生。"贺绍钦点头示意,"没想到雨这么大你还亲自过来。"
"连环死亡事件加上音乐元素?我怎么可能错过。"周时逸走近尸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介意我看看吗?"
张岩让开位置:"请便。没有明显外伤,初步判断是自然死亡,但考虑到前两起..."
"不是自然死亡。"周时逸突然说,他的手指停在死者太阳穴附近,"看这个微小的出血点,几乎不可见,但形状非常规则——针孔。"
贺绍钦立刻凑近,两人的肩膀几乎相碰。他能闻到周时逸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这个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上细小的水珠。
"你确定?"贺绍钦压低声音。
周时逸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向钢琴:"能打开看看内部结构吗?"
技术人员撬开钢琴上盖,周时逸俯身检查共鸣箱。贺绍钦注意到他的衬衫因为弯腰的动作从裤腰里滑出一截,露出一小段白皙的后腰。这个意外的发现让贺绍钦的喉咙突然发紧。
"这里。"周时逸的声音带着胜利的意味,"共鸣板背面粘着什么东西。"
技术人员用镊子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金属装置:"微型电子设备,有定时功能...看起来像是某种声波发生器。"
贺绍钦立刻掏出手机:"我马上叫技术科的人来。"
等待的间隙,周时逸绕着教室缓慢踱步,时不时停下来观察某个细节。贺绍钦发现自己不自觉地追随着对方的身影——周时逸走路时背挺得笔直,脚步轻盈得几乎无声,像一只巡视领地的猫科动物。
"贺队。"周时逸突然在琴凳旁蹲下,"这里有发现。"
贺绍钦走过去,看见周时逸正用钢笔小心地挑起琴凳下方粘着的一张泛黄乐谱。乐谱边缘已经破损,但角落里的手绘符号清晰可见——一个精致的∞符号,用红墨水绘制,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滴干涸的血。
"第三个了。"贺绍钦的声音变得凝重,"每个案发现场都有这个符号。"
周时逸推了推眼镜:"无限符号...在数学中代表永恒,在心理学中则可能象征某种无法摆脱的循环。"他站起身,突然一个踉跄——蹲得太久导致腿麻了。
贺绍钦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腰,两人瞬间贴近到一个危险的距离。周时逸的呼吸拂过贺绍钦的下巴,带着淡淡的薄荷牙膏味。这个意外接触让两人都僵住了,贺绍钦能感觉到掌心下对方腰线的温度透过衬衫传来。
"谢谢。"周时逸轻声说,迅速站稳身体,但耳尖已经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
贺绍钦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回到案件:"三位受害者有什么共同点?除了都是钢琴教师?"
"都教高级课程,都在本校任教超过十年..."苏婷翻看资料,"第一位李教授65岁,第二位王教授58岁,这位陈教授52岁,年龄跨度不小。"
周时逸突然问:"十年前,音乐学院发生过什么重大事件吗?特别是涉及这几位教授的?"
贺绍钦和苏婷交换了一个眼神。回到警局后,他们立刻调出了十年前的档案。屏幕上显示出一则泛黄的新闻:《音乐学院女生宿舍坠楼事件调查结果:意外事故》。
"林小雨,19岁,钢琴系大二学生。"苏婷念出档案内容,"五楼坠亡,现场没有发现遗书。三个月前曾指控系主任性骚扰,后因证据不足撤诉。"
贺绍钦放大照片,女孩清秀的面容上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三位死者当时都是什么角色?"
"都是听证会证人。"苏婷调出记录,"他们作证说'没注意到任何异常',间接导致指控不成立。"
周时逸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而现在是林小雨的十周年忌日。"
贺绍钦的手机突然响起。技术科的初步分析结果显示,那个微型装置是一种高精度次声波发生器,能够发射特定频率的声波,诱发心脏共振直至骤停。
"专业设备。"贺绍钦皱眉,"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
"声学工程师?物理系研究员?"苏婷猜测。
周时逸却突然站起身:"我需要林小雨的全部资料,特别是家庭关系。"
档案显示,林小雨有一个弟弟林阳,事发时18岁,现在28岁,毕业于清华大学声学研究所,目前在某军工企业担任声学工程师。
"专业完全对口。"贺绍钦立刻站起来,"申请搜查令,立刻。"
离开警局时已是深夜,雨停了,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周时逸坚持要一起去林阳的住所,贺绍钦没有反对——尽管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案件需要专业心理分析,而非他想多和这位心理医生相处。
"你看起来很累。"等红灯时,周时逸突然说,"这个案子让你想起什么了吗?"
贺绍钦握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为什么这么问?"
"你皱眉的方式。"周时逸的声音很轻,"和讨论自己过去时一样。"
贺绍钦惊讶于对方的观察力。确实,这个案子让他想起了十年前自己刚入行时处理的一起校园暴力事件,当时他的疏忽差点导致一个孩子丧命。
"心理学家都这么爱分析人吗?"他试图用玩笑掩饰不安。
"只分析我在乎的人。"周时逸说完就转头看向窗外,但街灯照出他侧脸上的一丝慌乱。
贺绍钦的心跳漏了一拍。两人之间突然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低压,让人既不安又期待。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监听室的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贺绍钦调整着耳机的位置,透过单向玻璃注视着隔壁审讯室里的动静。周时逸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那对音符袖扣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贺绍钦三天前送给他的礼物。
"嫌疑人带到。"苏婷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两名警员押解着林阳。
贺绍钦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林阳比他想象中更加年轻清秀,身材修长,手指骨节分明得像钢琴家。当他坐下时,下意识地将双手平放在桌面上,仿佛面前有一架看不见的钢琴。
"林先生,感谢你配合调查。"周时逸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温和而富有磁性,"我是周时逸博士,警方的心理顾问。"
林阳抬起头,眼睛里有种病态的明亮:"我知道你是谁。小雨的日记里提到过你...她说你是唯一理解她痛苦的老师。"
贺绍钦的钢笔在记事本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周时逸认识受害者?这个关键信息他竟然从未提及!
耳机里,周时逸的声音依然平稳:"是的,林小雨曾经是我的学生。她很有天赋,也很敏感。"
"敏感到被那些人渣逼死!"林阳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手指在桌面上抽搐,像是在弹奏一段狂暴的乐章。
贺绍钦不自觉地前倾身体,手指按在耳机上,仿佛这样能更清楚地听到每个字。苏婷在一旁小声说:"周医生事先知道这层关系却不报告,是不是有问题?"
"继续监听。"贺绍钦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加冷硬。
审讯室里,周时逸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你姐姐去世前把这个交给我保管。按照她的意愿,本应在今年她生日时交给你。"
林阳颤抖着接过信封,从里面倒出一枚小小的银色音符吊坠。"这是...她十八岁生日时我送的..."他的声音哽咽了。
周时逸倾身向前,做了一个让贺绍钦胃部骤然紧缩的动作——他轻轻覆上林阳颤抖的手:"她一直戴着它,直到最后。"
这个亲密的接触像一把钝刀捅进贺绍钦的肋骨之间。他见过周时逸用这种技巧安抚过无数证人,但此刻,某种陌生的灼热感在胸腔蔓延。林阳年轻俊秀的脸,修长的手指,以及望向周时逸时那种绝望的依恋,都让贺绍钦的指节不自觉地发白。
"嫉妒?"苏婷突然问。
贺绍钦猛地抬头:"什么?"
"林阳嫉妒那些还能弹琴的人,而他姐姐永远不能了。"苏婷误解了他的反应,"这可能是作案动机。"
贺绍钦含糊地应了一声,强迫自己重新聚焦到监听上。周时逸正在引导林阳回忆姐姐的葬礼。
"...他们居然还有脸来送花!"林阳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苦,"那些伪君子,明明是他们害死了小雨..."
"所以你决定惩罚他们?"周时逸的语气依然平静,"用你擅长的声学技术?"
耳机里传来椅子翻倒的声音。贺绍钦立刻起身,但监控画面显示周时逸已经控制住局面——他站在林阳身后,双手稳稳地按在对方肩上,嘴唇几乎贴着年轻人的耳朵说着什么。这个姿势亲密得过了头。
"该死的..."贺绍钦低声咒骂,自己也不明白这股无名火的来源。
苏婷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贺队?需要介入吗?"
"不,再等等。"贺绍钦强迫自己坐下,指甲陷入掌心。
耳机里,周时逸的声音如丝绸般滑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林阳。你只是想让他们体验小雨最后的痛苦——孤独地面对死亡。"
"他们该死!"林阳崩溃的哭声刺痛了贺绍钦的耳膜,"李教授总是摸女学生的手...王教授收钱改成绩...陈教授...他明明看到小雨被系主任拖进办公室,却假装没看见!"
贺绍钦的刑警本能立刻警觉起来——这是关键供词!但紧接着的画面让他忘记了案件:周时逸将哭泣的林阳搂入怀中,手指温柔地梳理着对方后脑的头发,就像安抚一个做噩梦的孩子。
监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张岩匆匆走进来:"贺队,技术科有重大发现!次声波装置上的指纹与林阳实验室记录吻合,而且我们在他的电脑里发现了三位死者的详细作息表!"
这个确凿证据本应让贺绍钦兴奋,但此刻他的视线无法从单向玻璃另一侧移开。周时逸仍然抱着林阳,嘴唇轻轻开合,说着只有那个年轻人能听到的话。贺绍钦突然无比渴望能听到那些私语,同时又憎恨着这种渴望。
"申请逮捕令。"他机械地下令,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当警员给林阳戴上手铐时,年轻人出奇地平静,甚至对周时逸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谢谢你,周老师。小雨会高兴的。"
周时逸点点头,目送林阳被带走,然后转向单向玻璃——仿佛能透过它直视贺绍钦的眼睛。这个错觉让贺绍钦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认罪了。"周时逸走进监听室,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疲惫,"作案细节都记录在这里。"他递过一个录音笔。
贺绍钦接过录音笔,两人的指尖短暂相触,一丝微小的电流窜上他的手臂。"你认识受害者。"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公事公办,"为什么不提前报告?"
周时逸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坦率得几乎刺痛:"我在警局档案里看到案件关联时才想起来。十年前我在音乐学院兼职教过心理学通识课,林小雨是我的学生之一。当时觉得与案件关联不大。"
"关联不大?"贺绍钦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你的学生被性骚扰后自杀,而她的弟弟现在报复那些证人!这叫关联不大?"
苏婷和张岩识相地退出了监听室,关门的声响在突然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周时逸的表情变得锋利:"贺队长,你在质疑我的专业性,还是单纯因为看到我和嫌疑人互动不舒服?"
这个直接的质问像一记耳光。贺绍钦张口结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愤怒确实超出了职业范畴。他烦躁地扯松领带:"我只是需要所有相关信息。"
"我理解。"周时逸的语气缓和下来,"下次会更详细地报备。"他停顿了一下,"至于审讯方式...那只是技巧。"
"什么?"
"你监听时不愉快的表情。"周时逸微微一笑,"那只是建立信任的技巧。职业需要。"
贺绍钦感到耳根发热。这个心理医生总是能看透他。"我没...我不是..."他结结巴巴地否认,像个被抓到偷糖的孩子。
周时逸突然上前一步,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我想让你知道..."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只是技巧。而这不是。"
这个暧昧的声明悬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带着无限可能。贺绍钦的喉咙发紧,某种冲动驱使他想拉近这段危险的距离...
"贺队!"苏婷的声音从对讲机里刺耳地响起,"局长要立即见你,关于案件进展!"
魔咒被打破。周时逸后退一步,恢复了专业的表情:"你应该去。林阳的供词还需要整理。"
贺绍钦点点头,转身离开时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走廊上,他摸出手机,犹豫了几秒,还是发出了那条编辑已久的信息:「今晚有空吗?想讨论案情。」
三秒钟后,回复到来:「午夜,音乐学院大厅。带上你的问题。」
贺绍钦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期待这个"案情讨论"的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职业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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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音乐学院空旷寂静。
贺绍钦推开大厅的橡木门,月光透过玻璃穹顶洒落,为中央的三角钢琴镀上一层银边。周时逸坐在琴凳上,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轻轻游走,没有真正按下,像是在弹奏一首无声的乐曲。
"你来了。"周时逸头也不抬地说,仿佛早已知晓贺绍钦的每一步动静。
贺绍钦走近,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晰的声响。"你会弹琴?"这个问题脱口而出,尽管他早知道答案。
"大学辅修的。"周时逸终于按下几个音符,一段忧郁的旋律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心理学治疗有时需要音乐辅助。"
贺绍钦靠在钢琴边,看着月光在周时逸的侧脸投下柔和的阴影。没有眼镜的遮挡,那双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灰,像是雨后的天空,清澈见底。
"林阳已经全部招供了。"贺绍钦说,"次声波装置是他设计的,用来诱发心脏病。那些∞符号...是他姐姐日记本里的标记,代表'永恒的痛苦'。"
周时逸的手指停在琴键上:"他只是在用错误的方式悼念。"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周时逸轻声问:"会跳舞吗,贺队长?"
"什么?"
周时逸已经站起身,拉起贺绍钦的手:"办案就像跳舞...有时候需要跟随对方的节奏。"
他的手温暖干燥,带着钢琴家的力度与敏感。贺绍钦笨拙地跟着他的引导,在空无一人的音乐厅中央缓慢旋转。月光为他们镀上银边,影子在地板上交织。
"你监听时很不舒服。"周时逸突然说,"因为我和林阳的互动方式?"
贺绍钦僵住了。这个心理医生总是能看透他。
"职业需要。"周时逸微笑,"但我想让你知道...那只是技巧。"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而这不是。"
他们的距离近得能交换呼吸。贺绍钦第一次注意到周时逸睫毛投下的阴影,和唇角若隐若现的小痣。某种冲动驱使着他向前倾身...
"我弄丢了眼镜。"周时逸轻声说,打断了这个即将发生的亲昵,"很不习惯..."
贺绍钦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结案礼物。"
里面是一对音符形状的银质袖扣。周时逸笑了,那笑容比月光还明亮:"帮我戴上?"
当贺绍钦的手指碰到周时逸的手腕时,两人都假装没注意到彼此的颤抖。这个未完成的舞步,这个未说出口的告白,在午夜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珍贵而脆弱。
猜猜这个礼物是什么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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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监听室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