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味扑面而来。
贺绍钦站在废弃工厂的角落,手电筒光束照亮了地面上那具被精心布置的尸体。年轻女性,约二十五六岁,身着白色连衣裙,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如同童话中的睡美人。她的唇角微微上扬,仿佛正做着甜美的梦。
"死亡时间大约在36到48小时前。"法医张岩蹲在尸体旁,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轻轻拨开死者的衣领,"同样的注射痕迹,同样的DMMP成分。"
贺绍钦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两周内的第四起命案,而他们连嫌疑人的影子都没摸到。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案件细节上:"有没有新发现?"
"有。"张岩指向死者的左手腕,"看这个。"
在苍白的手腕内侧,一个细小的符号被刻在皮肤上——∞,无限符号。
贺绍钦的呼吸突然变得困难。这个符号...他见过。在哪儿见过?记忆像被蒙上了一层雾,模糊不清却又似曾相识。耳边开始嗡嗡作响,视野边缘泛起黑斑。他下意识抓住旁边的水管稳住身体。
"贺队?"张岩疑惑地抬头,"你脸色很差。"
"没事。"贺绍钦咬紧牙关,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必须撑住,不能在现场倒下。但那个符号像一把钥匙,正强行打开他紧锁的记忆之门。
三具尸体。不,不止三具。多年前还有一具...白色连衣裙...金发卡...
"贺队!"
世界天旋地转。贺绍钦感到膝盖重重砸在水泥地上,但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耳边是队员们惊慌的呼喊,但声音仿佛从水下传来,沉闷而遥远。他的视线落在死者微笑的嘴角上,突然意识到——
那不是微笑。
是痉挛。死亡瞬间的痛苦痉挛被刻意摆成了微笑的样子。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摇摇欲坠的意识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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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
贺绍钦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陌生的米色天花板,不是医院的惨白。他躺在一张舒适的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醒了?"
周时逸的声音从右侧传来。贺绍钦转头,看到心理医生坐在扶手椅里,手里捧着一本书。诊所的壁灯在他镜片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我怎么在这里?"贺绍钦试图坐起来,一阵眩晕又让他跌回沙发。
"你的同事送你来的。"周时逸放下书,递来一杯温水,"panic attack,急性焦虑发作。张法医说你在案发现场突然昏倒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废弃工厂。第四名受害者。那个该死的无限符号。贺绍钦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毛毯边缘。
"我没事。"他机械地回答,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周时逸没有戳穿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只是轻轻推过一个小药盒:"吃下去,会好受些。"
贺绍钦警惕地盯着白色药片:"什么东西?"
"普通的β受体阻滞剂,不是镇静剂。"周时逸嘴角微微上扬,"放心,不含DMMP。"
这个小小的调侃意外地缓和了气氛。贺绍钦干笑一声,吞下药片。温水滑过喉咙,带走了些许苦涩。
"说说那个符号吧。"周时逸突然道。
贺绍钦的手一抖,水杯差点打翻:"什么符号?"
"你昏迷中一直在重复的词。"周时逸的目光变得锐利,"'无限符号'。案发现场有什么特殊标记吗?"
贺绍钦沉默良久。按规矩,案件细节绝不能外泄。但此刻,他太需要一个局外人的视角了。更何况,周时逸已经是顾问身份。
"死者手腕内侧刻了一个∞符号。"他终于开口,"新鲜伤口,应该是凶手所为。"
周时逸的眼睛微微睁大:"前三个受害者有类似标记吗?"
"没有。这是新出现的。"贺绍钦揉了揉太阳穴,"而且...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符号。"
"在案卷里?"
"不,更早..."贺绍钦的声音低了下去,"可能是十年前。"
周时逸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专业平静:"能描述一下你看到符号时的感受吗?"
"就像...被雷击中。"贺绍钦罕见地坦诚,"心跳加速,呼吸困难,然后所有画面开始闪回——"
"闪回什么?"
"其他的尸体。白色的裙子。金发卡。"贺绍钦的指甲陷入掌心,"但我看不清细节...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周时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站起身走向书架。他抽出一本厚重的心理学著作,快速翻到某一页:"贺队长,你听说过创伤性记忆的解离现象吗?"
贺绍钦皱眉:"说人话。"
"当人经历极度痛苦的创伤时,大脑有时会'切断'与那段记忆的联系,将其封存在潜意识中。"周时逸解释道,"直到某个触发因素出现——比如一个特殊的符号。"
"你是说我以前见过类似的案子?"
"很有可能。"周时逸推了推眼镜,"而且那段经历对你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冲击,以至于你的大脑选择将其'遗忘'。"
贺绍钦的胃部一阵紧缩。他确实有一段记忆空白期——十年前刚从警校毕业的那几个月。所有人都告诉他那是因为头部受伤,但从没人提过什么案子...
"我需要看案件照片。"他突然说。
周时逸略显惊讶:"现在?"
"现在。"贺绍钦挣扎着坐起来,"我手机里有。"
周时逸犹豫了一下:"从心理角度,我不建议你立刻——"
"要么在这里看,要么回警局看。"贺绍钦已经掏出手机,"选一个。"
周时逸叹了口气,妥协般坐回椅子:"好吧。但如果情绪再次失控,你必须停下来。"
贺绍钦冷哼一声,调出手机相册。前几张是工厂外观,然后——第四名受害者的特写。年轻女性的安详睡颜,手腕上清晰的∞标记。
周时逸凑近屏幕,专业性地观察着:"姿势确实很有仪式感...几乎像某种宗教场景。"
"不是宗教。"贺绍钦突然说,"是童话。《睡美人》。"
周时逸挑眉:"有意思的联想。为什么这么认为?"
"看她的发型。"贺绍钦放大照片,"辫子被刻意盘在头顶,像迪士尼动画里睡公主的经典造型。前三名受害者也有类似特征。"
周时逸若有所思:"凶手在重现童话场景...用真实的人体作为'艺术品'。"他停顿一下,"贺队长,这个无限符号在数学和心理学中都有特殊含义。它代表永恒、循环...不死不休。"
"就像睡美人的诅咒。"贺绍钦喃喃道。
两人陷入沉默。某种诡异的默契在空气中蔓延。最终是周时逸打破了寂静:"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凶手很可能有医学背景,熟悉解剖学和药物学;同时具备强烈的仪式感和完美主义倾向,可能从事艺术相关职业;选择特定类型的受害者——年轻、长发、相貌清秀,表明他有明确的幻想对象原型。"
贺绍钦惊讶地发现,周时逸的描述与他私下做的凶手侧写几乎完全吻合:"你确定你只是个心理医生?"
周时逸微笑:"犯罪心理学也是心理学。而且..."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这种将尸体艺术化的行为,通常源于凶手童年时期目睹过类似场景。我怀疑他小时候见过某个重要女性人物的死亡,而且尸体被以特定方式处理过。"
贺绍钦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苏婷发来的消息:「贺队,查到了!第四名受害者身份确认,叶雯,26岁,市立医院儿科护士。更关键的是——她三个月前曾在明心心理诊所做过咨询!」
明心心理诊所。贺绍钦缓缓抬头,看向周时逸:"你听说过明心诊所吗?"
周时逸的表情瞬间凝固:"那是我实习期间工作过的地方。"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电光火石间,贺绍钦感到案件的第一块关键拼图终于归位。
"什么时候的事?"他声音紧绷。
"十年前。"周时逸的声音异常平静,"我妹妹死后,我就离开了那里。"
贺绍钦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周时薇的案件,明心诊所,现在这起连环杀人案...所有线索开始交织成一张危险的网。
"我需要知道关于你妹妹的一切。"他直视周时逸的眼睛,"所有细节。"
周时逸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鼻梁:"给我看看你十年前经手的案卷,我就告诉你。"
"什么?"贺绍钦一愣,"我没经手过你妹妹的案子。"
"不,你经手过。"周时逸重新戴上眼镜,目光如刀,"结案报告上有你的签名,贺警官。"
贺绍钦如遭雷击。十年前他刚从警校毕业,怎么可能负责如此重大的案件?除非...那段消失的记忆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
"我需要回警局。"他猛地站起来,眩晕感再次袭来,但这次他咬牙挺住了,"现在。"
周时逸没有阻拦,只是递给他一张名片:"下次发作前打电话给我,别硬撑。"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小心郑明副局长。他当年负责我妹妹的案子,但很多证据...处理得很奇怪。"
贺绍钦盯着那张名片,内心天人交战。最终,他伸手接过,塞进口袋:"周四见,医生。"
走出诊所时,夜风拂过贺绍钦发烫的脸颊。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苏婷的号码:"喂,是我。帮我查两件事:第一,十年前周时薇案件的详细档案;第二..."他深吸一口气,"查查我当年到底参与了多少这个案子。"
挂断电话,贺绍钦回头看了眼二楼亮着灯的窗户。周时逸的身影隐约可见,正低头看着什么。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案子已经将他们的命运紧紧纠缠在一起——无论是作为警医搭档,还是作为嫌疑人与调查者。
而那个∞符号,就像一条衔尾蛇,正将过去与现在、死者与生者连成一个永无止境的圆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