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苇霖摸了摸那根红绳子,记忆回到三天前。
王禹现在在家里养身体,没什么事干。邵苇霖给王禹通过风,上面是说后面会成立一个联合协会。
IAR和IIS之间的拉据会很长,不是三五年可以解决的。世界在经历了几百年IAR的单一统治后,最终还是要归于多极化。
多极化是必然的历史趋势。邵寒看得很开,邵苇霖也无所谓。他目前积累的财富,已经可以养十几个王禹和小洲、嫣嫣、晴晴了。再往上,他只能当理事长了。
而王禹现在比他更需要一份工作。
没有人比王禹更适合这份工作。邵苇霖坚信王禹可以当这个未成立组织的老大。
王禹对此表示先了解了解,但alpha在omega的书房里找到了一本线代。
在alpha的逼问下,王禹只好老实交代。
“你知道的,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我也只读了两年。大一入学就是岗前培训。我没有享受过普通大学生的求学生活,我想再学点。”
邵苇霖知道了,原来已经当妈的omega还想继续学习深造。
于是邵苇霖手一翻,颇有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显摆,“小弟弟,需不需要哥哥给你联系一下教育总长,让她老太太给你开个方便之门?”
王禹屈指就弹了他一下,往床头一枕,摇了摇手指,说:“不用,我打算自己考。”
“考研?”
王禹点点头。
邵苇霖扑哧一声就笑了,捡起床上编了一半的红绳丢给王禹,笑话他:“那你不去看书,还在这里编这种东西玩?这东西编来又浪费时间又伤害视力。”
王禹不悦地睨了alpha一眼,捋直了那些绳子。
“你懂什么?这叫劳逸结合。再说了,这是我编给小洲、嫣嫣和晴晴的。”
“哦,三孩子,一人一条?那我呢?”alpha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湖蓝色的眼睛较真的盯着王禹。
王禹轻笑了声,摇头哼歌,竟然可恶的不打算回答。
邵苇霖看王禹一脸柔和的翻飞手指,就牙酸。
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拉着王禹的左右脸皮。在王禹发脾气的前一秒,亲了一口王禹然后抓着王禹刚编好的一条绳子去儿童房监工,看小洲有没有在偷吃不干净的东西。
臭小洲不想带脚上,理由是他在动画片上看过,只有小孩子和女孩子才在脚上带绳子和铃铛。
邵苇霖和小洲说你就是小屁孩。
小洲一丢画笔,指着自己的鼻子认真而较真道:“爸爸,小洲不是小屁孩!小洲已经四岁了!小洲是大男孩!”
邵苇霖很想满足王禹打扮儿子的恶趣味,但很可惜,小洲并不领情,也并不妥协。
威逼利诱下来,就是一路贴地跑楼上抱着王禹告状。
“好了好了,小洲不想戴脚上你逼他干嘛!”
“就是就是!”小洲发现妈妈总是在和爸爸的争端中站在他这边,得意极了。
跟个小绿茶一样用小眼睛得意的瞄了alpha爸爸一眼。
最后,小洲心满意足的把绳子戴手腕上了。
嫣嫣性格很好,见人就笑。王禹举着绳子靠近的时候,嫣嫣边咯咯咯笑着,边轻轻蹬着小脚。
邵苇霖是很喜欢王禹给他生的这三个儿女的。
小洲肯定不用说,养的时间最久,机灵、调皮还好玩。
嫣嫣还小,看不出调不调皮,但是长得和王禹神似,又爱笑。很难让邵苇霖不喜爱。
晴晴虽然身体虚弱,接触时间不长,但小女儿顽强的生命力一度打动着这个钢铁汉子。
他只是不想活在晴晴的阴影下,他并不是真的讨厌晴晴。
邵苇霖知道自己有时候挺不是东西的,就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不顾晴晴未来有可能的痛苦,坚定要晴晴做手术。
邵苇霖摸着手里柔软的绳子,上面还有淡淡的婴儿味。
昨天,他用尽卑劣手段得来的小女儿才算真正的降临这个世界。
晴晴估计也没想到,她出生后迎接她的不是回家和家人团聚,而是一场alpha爸爸蓄谋已久、omega爸爸摇摆不定的手术。
天啊,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晴晴,是他邵苇霖的女儿。
晴晴,不是他的敌人,不是破坏他和王禹这个脆弱家庭的危险分子,他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的心虚和回避对晴晴抱有如此大的恶意?
为什么要因为他的懦弱,让晴晴承担代价、让王禹承受自责。
真正应该自责的人不是王禹,而是他。
他早该第一时间把晴晴带回来的。他说好的要陪晴晴做手术,但他却因为内心的怂然出尔反尔。
午夜醒悟的alpha爸爸,搂住了自己在梦中不安犹紧皱眉头的妻子。
夫夫俩发了疯的在找晴晴。
他们是亲生父母,比任何人都知道晴晴有多难养。
把晴晴偷走的人根本不可能好好照顾晴晴。
他们设想过最好的结果就是绑架,绑匪要钱,那他们就按着坐标,把绑匪团灭了。
他们设想过最差的结果就是被虫族的人带走了,用来要挟邵苇霖。大不了用邵苇霖换晴晴,毕竟是成年人,邵苇霖落到危险还能跑,不比晴晴一个孩子。
但久久得不到任何信息,无论是漫天要价的绑匪还是要得更多的虫族,都没有任何风声。
alpha听到孩子的哭声,极不耐烦的让omega把孩子掐死或丢出去。
omega等孩子哭了一会儿,哭声越来越小,才懒懒地起床凑过去随意的抱起孩子。
没有哄也没有喂,只是不屑的在估着这个孩子的失踪能给王禹带来多大的打击、这个孩子在他们手里能给他们谋来多大的福利。
宝宝哭了一会,似乎是哭不动了,面色青白青白的,看上去就跟随时要死了一样。
omega让人泡了点奶过来,把宝宝放在腿上。
宝宝饿狠了,急急的喝了几口,咽不过来,“咳咳咳”的开始呛奶。
“啧,真笨。”
alpha翻了个身,够了够床头的针管,往手臂上扎了一针。
omega当然知道那句“真笨”是骂自己的,他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但他不会和alpha计较,于是他在宝宝身上掐了一把。
宝宝一下子又哭又呛的,小脸蛋不白了,一下子变得红通通的。
omega终于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把孩子玩死了,于是让管家过来把孩子抱去喂喂。
“你把他女儿抱过来有什么用?难道他会因为一个女儿就被你拿捏吗?”
omega笑了声,“没用啊,他女儿有什么用?我就是觉得好玩,反正你又不能生,我抱个别人的女儿过来,给你当干女儿不好吗?”
omega有意往alpha身上插刀:“我刚刚仔细看了呢,父女俩长得是真像呢。”
alpha药瘾已经发作了,浑身抽搐着根本就不理omega说什么。只自己一个人陷入虚妄的快乐中。
管家显然是有这方面知识的,抱过来一看就知道这孩子饿惨了。
泡了半瓶奶,慢慢的喂着。
宝宝喝了四分之一,就开始吐奶。
管家用纸巾轻轻地在宝宝的下巴和小脖子上印了印。
宝宝像是知道这个爷爷对她没有恶意,于是小手抠着管家的西服,呀呀呀的动着嘴巴。
“阴公啰,那么小的孩子。唉。”管家一边叹息,一边抱着孩子在屋里逛。
吃饱喝足,宝宝很快就睡着了。管家听到房间里的动静,深觉孩子不能放回去,于是下楼找了个空房间叠了几件衣服,给宝宝搭了个临时小窝。
宝宝睡得很安静。
不哭也不闹。
omega游魂一样路过的时候,听到了孩子呀呀呀地声音,脑袋一歪,往空房间里一探。
就看到个粉雕玉刻的宝宝躺在宽大的空床上。不停的轻轻动着小手小脚。
omega站在床前,低下头,把脸凑到距离宝宝不到十厘米的距离,用独眼凝视着这个好看到像假人的娃娃。
omega凝视良久,而后伸出两根手指,作剪刀手状,把宝宝的小胳膊夹起来。
很软,跟没骨头一样。
软乎乎的,细细的长长的,真像年糕。
omega又拉了拉宝宝的小腿,发现这里也是软的。软到仿佛用剪刀轻轻一剪,整只手、整只脚就可以完整地剪下来。
omega神神叨叨地去杂物间找了把剪刀。
低头拉起宝宝的手,把剪刀放在宝宝的胳肢上,正准备剪。
宝宝长了六根手指的手却抓住了omega垂下来的头发,像嫣嫣在妊娠腔的时候抓脐带那样,六指紧紧地扯着那些头发。
还张嘴吐了吐泡泡。
剪手的时候疼的不是自己,但是被揪住头发的时候,那疼的可就是自己的头皮了。
omega心里自己的优先级高于一切,于是她剪刀一歪。
“咔嚓咔嚓”几声,把被宝宝抓住的发尾剪了下来。
宝宝六根手指还紧紧抓着那簇头发。
omega扯了扯,竟然不能轻易地把自己的断发抢回来,于是她又举起剪刀要剪这个孩子的手。
宝宝不知危险,剪刀伸过来了还咯咯咯地冲omega笑。
楼上的omega和alpha已经在找宝宝了。
管家暗自在心里叹好不容易才睡着一点的宝宝,现在又要被两人/贩/子去虐待了。
蹓蹓跶跶出现在那个先前他安置宝宝的那个空房间门口,他看到omega正恶狠狠地用一把修剪花?的剪刀在剪宝宝的手臂。
“夫人!”
管家大惊,抢步上前把剪刀夺走,而后赶忙查看起宝宝的手臂。
幸好天气冷,管家刚刚给宝宝换了很厚的衣服,层层裹着,侯行歌剪了好几刀,也只是剪破了包在小手臂外面的衣服。
晴晴一无所知,只是不停的吐着口水泡泡玩,大眼睛盯着这个管家爷爷。
“年糕……年糕……”
侯行歌呆呆地比着剪刀手凑过来冲着晴晴喊。
管家叹气,轻轻拍着晴晴,“夫人,这不是年糕,她是孩子。不是吃的,你不能剪她,知道吗?”
侯行歌压根就不听。她只愣愣地盯着晴晴喊:“年糕。”
“……”管家也不和这个精神失常的夫人多说了。
楼上登堂入室的嚣张小三和不能人道的先生还在催他把孩子抱上去呢。
“叫半天才来?”alpha很不高兴的骂了管家两句。
“是,先生,不好意思。刚刚在楼下看到夫人了。”
“你管她干嘛?一个疯婆子。”alpha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把那野孩子抱过来。”
omega伸手在宝宝脸上戳了戳,真觉得王禹这三个孩子,越生越像王禹本人。
看着和王禹像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omega心里不舒服和别扭极了。他很希望这个不争气的alpha可以当着他的面把这个肖似王禹的孩子弄死,另一方面,他似乎对这个孩子没有那么大的恶意,他只是单纯的讨厌这个孩子的母亲。
“快点,聋了吗?”
alpha催促着踢了omega后腰一下。
omega低头收敛心里复杂地人性,只把简单的喜恶摆在台面。
“我看看……”alpha显然是不会抱孩子的。宝宝在omega手里的时候勉强被抱了个踏实,到了alpha手里,小脖子直接就往后一折。差点没把宝宝的脖子压断。还是omega伸手托了一下,把宝宝的脑袋托到alpha的臂弯里。
“很稀罕吗?”alpha看了omega一眼。
alpha没有经验、没有耐心。
当然了,他也没有一点机会。
他早就在三年前就被这个宝宝的生母给做了永久性绝育。
“……是很像……”alpha看了看宝宝的性别,本来还一脸变态的恶意,一下子就变成了厌恶。
“怎么?和他性别一样你还打算当禽兽啊?”omega一针见血。
Alpha讨厌极了这种被人看透一切的窘迫,他生气地把衣服重重盖上。
“要你管?理清你自己的身份!你就是老子养的一条狗!”
omega冷笑,上前把宝宝抢走,高傲地说:“狗吗?我看未必,我劝你现在还是不要惹恼我。我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倒是你,你家里还那么多人呢。你身上的任何东西说出去都是触犯了人类安全生存法律的……”
“不说宏观的,就是这个孩子,你信不信我只要告诉姓邵的,孩子在这里,你看看姓邵的会不会转个弯杖也不打了就直接来收拾你?”
alpha阴鸷地仇视着omega。仿佛他们有着血海深仇。
omega心里一刺。
手指被怀里的宝宝吮住了。
心里无边生起的难过和悲伤被掐在了萌芽状态。
晴晴一脸好奇的用眼睛打探这个世界。对于新的人类幼崽而言,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新奇好玩。
omega心里一痛,回头一看,看到不远处从酒吧门口往外走的男人。
那个男人也注意到王禹这束目光。
于是两人就对上了眼睛。
王禹深深闭眼,扭头点了根烟。
晴晴失踪,已经快把王禹折磨疯了。
邵苇霖这些天也没有办法和他一起找,在晴晴失踪的当天,alpha爸爸就被急召去南部指挥作战了。
王禹以为自己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alpha是IAR的统帅,他除了是小洲、嫣嫣、晴晴的爸爸之外,还是IAR群众的守护神。他不能因为自己丢了女儿,就让alpha抛下一切和他一起找女儿。
黄晓天透过车窗戏谑地看了眼王禹。
王禹正靠在路边的交通栏上抽着烟。
“我记得你以前是没有烟瘾的。”赛德尔走过来,颇有些姗姗来迟的歉意。
王禹把烟踩灭,凌乱地抓了一把头发。
Alpha这才注意到王禹眼睛里的红血丝、额头的痘痘。
看得出,这个天生丽质的omega最近过得很焦灼了。
“他说你可以帮我一起找晴晴,是吗?”王禹抖着手递了根烟给alpha。
赛德尔看了看王禹那只抖得很病态的手,似乎觉得有点不祥,但他又一想王禹的事情轮不到他管。
王禹家里那位肯定会管得密不透风。
赛德尔点燃烟吸了一口,点点头:“对,安德在外面,他特意叮嘱过让我尽全力协助你。”
“你现在有孩子的消失了吗?”
王禹沮丧地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你能陪我去黑市走一趟吗?”
“黑市?”赛德尔困惑:“你怀疑孩子落在了黑市那边?”
“不,我是要去黑市发布悬赏。”
王禹疲惫地从外面回来,嫣嫣已经被保姆哄睡了,小洲总是趁着alpha爸爸不在家的时候罢在omega爸爸的床上。
没有开灯,王禹站在床头,看了看婴儿床里熟睡的嫣嫣,又看了看趴在床上睡得死沉死沉的小洲。
他突然很累,他真的已经彻底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能不能把他的晴晴还给他?
随着失踪时间的拉长,寻找变得越发疯狂。
王禹像是陷入了一块没有终点的跋涉。
他运用了邵苇霖可以让渡给他的所用关系和能量,搜刮起自己经营多年的人脉,敲开了所有他能想到的门,从昔日IIS的旧线人到今日的IAR上层圈子,再到三教九流的地下情报网和各种黑市。
王禹感觉自己再找不到晴晴,只能疯掉了。
这天,他风风火火的出门,一无所获的回来。深冬的帝星街头,有几个残疾人在街边流浪。
前阵子的帝星保卫战让不少人遭了难,街边多了不少无家可归的人,同时也多了很多为了保命选择截肢的人。
最小的才三岁。
还没小洲大。
王禹面无表情,不是因为他冷漠。而是他已经被折磨到没有任何力气做出任何表情了。
他把附近卖的包子和豆浆都买下来了,然后让店员发给他们。
王禹坐在树坛边看着那些人或错愕地接过冒着热气的食物、或贪婪地在争抢其他人的食物。
这些日子,王禹竟然有点理解alpha为什么一而再不厌其烦的给自己打定位带了。
因为丢掉自己珍视的东西而寻求无门,人是真的会疯。
王禹已经在疯魔的边缘了。
他是个被夺走幸福的平凡人。
王禹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到家的时候,嫣嫣已经在保姆和小洲的围观/鼓励下摇摇晃晃手脚并用的在家里的羊毛毯上爬了。
小女孩知道进门的是她的妈妈/omega爸爸。
呀呀两声,用力往王禹的方向爬。
王禹单膝蹲下来,伸手抱住主动向他爬过来的二女儿嫣嫣。
“呀呀呀……”小女孩还不会说话,除了呀呀呀什么字都不会说。
王禹抱起她轻轻拍着嫣嫣的后背,每天找不到晴晴的时候,看到嫣嫣,他都会觉得特别难过。
两个女儿长得太像了。
嫣嫣只是大一号的晴晴,他不应该把失去晴晴的痛苦放在嫣嫣身上,但任何一个拥有过双胞胎的母亲都做不到。
王禹知道嫣嫣不是晴晴的替身,但他就是止不住的在嫣嫣身上仗量、猜测晴晴现在的状况。
他的小女儿晴晴会像嫣嫣一样会爬了吗?
会像嫣嫣一样,一天能喝四顿奶,一次能喝大半瓶了吗?
他的晴晴,会在爬行摔倒的时候,呀呀呀的笑着翻起身继续爬吗?
……失去晴晴的那段时间,王禹每天在日出的时候盛着满怀的希望出门,却在日落的时候带着丧气回家。
日复一日在希望与绝望的夹缝里一寸寸的翻找他的晴晴。
就是在这样一片混乱的废墟中,一份刻意被人压在层层图书下的文件被王禹找到了。
那是一个巧合。
那天王禹把嫣嫣最近一天的生活照同步分析加工后推算出晴晴现在的样貌和成长进程,准备去alpha的书房,用alpha的内线去把今天更新的寻人启示发布下去。
或许是忙到虚脱了,王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大脑一片眩晕,整个人直直地往书架上倒。
一阵排山倒海的倒塌声过后,王禹在杂乱的图书之间,看到了一份格格不入的牛皮级包装的文件袋。袋里掉出一张A4大小的X光图。
上面是一又短短地、小小的、六根手指的手。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王禹瞳也一缩。
他现在已经得了一种看到和晴晴有关的事物就会不管不顾的捞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看的毛病。
这是一份十分完整的医疗评估报告。
之所以说它完整,是因为这份报告从时间到空间再到数据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完整。
完整到比王禹和周五一起调研过的任何一份儿童切指手术案例报告都要详细一百倍。
王禹深呼吸,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近百页的评估报告看完。
报告的每一部分都坚定的在宣告晴晴神经束的完整和发达、晴晴做手术后的风险和危机、晴晴手术后发生幻痛和神经瘤地概率、当前可支持的技术能把多出来的神经束剔除的程度……
纸张是冰凉的。
王禹的指尖也是冰凉的。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跟玫瑰藤的剌一样,扎进他的眼睛。
【患儿王复晴左手第六指神经束发育评估:A级(极度完整且独立,与主干神经交错复杂)。】
【术后风险预估:幻肢痛/神经瘤发生率:68%-72%。】
【备注:已与家属(安德里森·凯恩·邵苇霖)详细说明术后长期疼痛管理之必要性及复杂性。已签署责任分割证明。】
王禹艰难地咽了咽喉结,他发现自己咽的比起口水更像刀片。
耳朵也随着咽口水的动作而一痛。
他得了中耳炎吗?
耳朵为什么也会痛?
“小手术”“没事的”“概率委小”“不会有后遗症”……
王禹捂着耳朵,手里捏着的文件散了一地,他蹲在地上,难受极了。
他在替晴晴难受。
可怜的晴晴啊,她知不知道自己的alpha父亲千方百计的给她谋划一场绵延一生都不会晴朗的霉雨?
晴晴……亏王禹给她取那么一个名字,晴晴真的做了手术,她一辈子都会活在眼泪的潮湿中,怎么晴朗起来?
王禹终于通过种种迹象,组合、拼接出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真相如同成千上万的山蚂蟥,蹦蹦跳跳的从树梢跳落,像雨滴一样,密密麻麻地把王禹吸得没有一寸好皮肤。
蚂蟥并不会只吸两口血就离开,它们一点一点的不顾宿主的死活,破开皮肉,往更深处的血管里游走。
王禹突然抬手在脖子上狠狠挠了一下。omega因为要抱宝宝嫣嫣,所以把指甲修得很圆润。
圆润的指甲连儿子小洲的颜料盘都不能轻易抠开,但他居然在巨大的惊骇中把自己脖子上的皮肤两爪子抓破了。
王禹看了看手里的血,没有看到蚂蟥。
他才知道,可怕的不是看不见、他自己臆想出来的蚂蟥,而是真相。
邵苇霖,最爱他、他也最爱的alpha,孩子们的alpha爸爸,讨厌晴晴。
alpha爸爸无所谓晴晴被病痛折磨一生!
到底是为什么呢?
晴晴不是alpha自己想要的吗?费尽心思、用尽手段让自己在不情愿、不知情的前提下怀上嫣嫣和晴晴,真的生下来了,他又不喜欢。
到底图什么?
难道alpha想要的只是一个健康的女儿,而不是一个生来就有缺陷的晴晴吗?
但如果邵苇霖真的讨厌晴晴,他大可以早早的断掉晴晴的供养,让晴晴死于“体外妊娠事故”……费了大笔钱把晴晴养活,又要当那个断送晴晴一生安康的刽子手,alpha到底图什么呢?
图一个没有异常六根的病弱美人灯吗?
不理解。
王禹极不理解。
他经常觉得正常人是无法理解邵苇霖的脑回路。
但王禹又无比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能和邵苇霖剪不断理还乱,很大原因是他们本来就是同类。
他是不能理解alpha,还是像alpha一样在采用回避政策?
王禹苦笑了一下。
他知道的,他从一开始就该知道的。
邵苇霖根本不是讨厌晴晴,讨厌只是他能为alpha爸爸想出来的体面词。
一个体面到可以掩盖alpha其他斑斑劣迹的安全词。
邵苇霖,比他想象中的更恶劣。
邵苇霖痛恨这个奸/生女,这个不像嫣嫣那样,一笑泯恩仇。执着的把将来自于王禹身上被alpha压制、强迫的恐惧、不甘和屈辱凝出一根多余的、畸型的手指,用身体的缺陷无时无刻提醒着邵苇霖曾经是个怎么样的混蛋!
王禹自己,也比他想象中的更包庇alpha的恶行。他不仅包庇了alpha对自己的施暴和不公,甚至他还越界的装聋作哑,让alpha把手伸到女儿身上。
王禹知道,晴晴的失踪,是给他的惩罚。
那么,于是邵苇霖呢?
他,如愿了吧。
一个身有缺陷的女儿失踪了,从他们产的世界消失了。
他们的家只剩下爱的结晶小洲、正常的嫣嫣……
王禹病了,如山峦倾倒般,一病不起。
邵苇霖不知道怎么抽空回来的,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是一个夜晚。
应该是九半点。
因为小洲刚刚挨着枕头睡着了。
“王禹……”
床上消瘦如鬼的omega睁开眼看他,轻声问:“你知道你离开了多久吗?”
邵苇霖已经知道王禹那天在书房里看到了那份报告,他不知道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不是已经被王禹知晓了。
颇有点无措的站在床边,。
王禹叹了口气,伸起手,看了眼小洲,目光柔和。
他的儿子真的懂事到令人心痛,才多大点孩子,就知道在omega爸爸生病的时候照顾好妹妹,陪病中的爸爸说话解闷……
“出去吧,我出去和你聊。”
邵苇霖一把把王禹抱起来,才发现omega轻得离谱。
alpha这三个月来自己在军区睡硬床板睡惯了,但是他还记得王禹是要富养的,尽管他的omega并不是温室里的娇花,但禁不住他就是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王禹,狠不得把王禹一个前IIS特工宠成豌豆公主。
在客房的床上又铺了一层软毯,才把王禹放下去。
“我……”
王禹竖了根手指,冲他嘘了一声。
“你先别说话,”王禹定定地注视着alpha,小声问:“你知道晴晴的下落是不是?”
邵苇霖看到王禹脸上诡异的表情,心里不安,摇头克制地说:“我……我不知道……”
“……”王禹审视着他,半响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撒谎!”
“你刚刚回答我的时候犹豫了,你在想着怎么隐瞒晴晴的下落。”
邵苇霖紧紧的看着王禹,努力用眼神唤回王禹的理智:“没有,我知道你担心晴晴。但真的不用怀疑我。晴晴也是我邵苇霖的女儿,我不可能把她藏起来,看着你焦虑成这个样子。”
alpha伸手目光心疼地抚在王禹瘦削的脸。
“王禹,听我说,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好吗?我是你丈夫,也是晴晴的父亲,我肯定不会不管晴晴的,我们一起找晴晴好不好?我的事情快处理完了。”
王禹终于笑了,但笑得却很用力,像是在忍哭。
“邵苇霖,原来你还知道你是晴晴的父亲啊?”
“你是她父亲你怎么不把她的痛苦放在心里?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你自己的感受才最重要?所有人都要为了你的主观感受让出一切?”
“晴晴让出健康,我让出晴晴?”
王禹的表情带着看透一切的彻骨冰凉。
邵苇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里面的alpha无所遁形。
邵苇霖慌忙地抱住omega,试图挽救自己可怜的形象:“不!不是的!王禹!求你!求你不要让样说我——”
“我说错了吗?”王禹讷讷的问,有点嘲讽:“不然谁会盯上那么小那么安静她那么不起眼的小女孩呢?”
王禹像是丢了魂的疯子,伸长了脖子看他,因为消瘦,眼眶显得极大。
邵苇霖听见王禹用一句如泣如诉的声音嘶哑说:“邵苇霖,你把晴晴还给我。”
邵苇霖整个人傻了一样看着王禹在他怀里崩溃。
他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被王禹扒得这么干净,干净到所有的卑劣都无处藏身。
“王禹,我真的没有把晴晴藏起来。不管怎样,我真的很爱晴晴。”
王禹很累的笑了两声,撑着alpha的手臂盯住半空不说话。
不停的吞咽着喉结。
终于在一个邵苇霖不祥的跳眼皮后,omega一个猛低头,把脸埋在他怀里。
突如其来的触碰,alpha可没有天真的以为这是和解信号。
胸前的衣服被濡湿了,王禹又沉沉地咳了两声。邵苇霖闻到了带着苦涩绿玫瑰信息素味的血腥味。
握着王禹的肩膀,抬起omega的脸一看,发现嘴唇和下巴都是一片血红。
“王禹!王禹!你怎么了!”
alpha惊慌的在王禹下巴处擦了擦。
王禹看了眼alpha胸前自己吐出来的血,很难受的皱着眉。虚弱道:“没……没事……我没事……”
“还说没事?那怎样才算有事?你好端端的怎么会吐血——”话说到一半,alpha突然一咬舌头。
并非“好端端的”,如果丢了女儿,还发现自己的丈夫是个没有担当算计女儿的人渣,任谁都“好端端”不了!
邵苇霖抱起王禹,直奔医院。
这时候全世界的医院都不够用,但邵苇霖还是给王禹挂到了最好的号,王禹昏迷前看着alpha用身份去让大拿过来先给他看,王禹想说:“少做点这种事,就当给孩子积福。”但是他什么都不必说了,因为alpha已经把人医生给薅过来了。
王禹干脆眼一闭,由着自己这个同流合污的即得利益者晕过去。
王禹醒来的时候,一动食管,就是浓浓的血腥味。呆呆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扭头一看,发现alpha趴在自己身边睡着了。
高大的身体没有直接上床,可能是知道做错事了,怕自己又被alpha气到。所以alpha只很克制地坐在逼仄的椅子上,倾身俯在病床上。
王禹看到了alpha头顶从发旋处开始往外长的几根白头发。
他没记错的话,alpha只比自己大三岁。今年也才二十七岁。
二十七,长白头。算是早衰了。
早衰的最大原因就是心事多。
这样只会向外压迫他人的alpha,也会有心事吗?
王禹伸手摸了摸那头顶。
真的好软。
和他们第一次闹别扭、过不下去的时候一样软。
……原来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多好啊,晴晴和嫣嫣一起长在自己的腹腔里,安安静静的和他在一起。
不像现在,嫣嫣没了妹妹,晴晴没了下落,王禹没了小女儿。
“你醒了?”alpha感受到王禹抬手的动作,立刻就醒了。
捏着王禹的手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喝点水吗?”
王禹深叹息,似乎是真的累了。
点点头:“给我倒杯水吧。”
邵苇霖以为王禹不会再理他了,没想到王禹似乎并不会那么对他。
好善良。
alpha眼眶一热。
有时候人自己都会意识到自己的过分之处。
就像邵苇霖,他时常意识到自己是个坏到根子里的无耻之徒。
总是一点一点的挤压王禹的生存空间。他不是想挤掉王禹,他只是想把王禹挤进自己的躯体里、灵魂里、生命里。
“给。”
“慢点喝。”
alpha本来想直接拿着杯子喂到王禹嘴边,但是王禹自己伸手接过了。
王禹喝水的时候也没什么力气,嶙峋地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啜着。嘴唇过了一次水都还有些苍白。
邵苇霖看着难受且自责。
他知道,王禹这个样子,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治好他。
那就是找到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