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聆以前不是没经历过大街上被粉丝认出的情况,但是认出归认出,堵截归堵截,到底是偶遇还是有备而来,这点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看着这个人旁边一连串的补光灯和直播设备,谢聆的头皮都要炸起来。
他下意识去旁边拿帽子,要把自己的脸遮起来,连连摆手:“不,我不是,你认错了……”
这是一对男女,看起来像一对情侣。男的五大三粗,女的则显得有点娇小,于是一个按着他的肩膀,一个急匆匆拿着直播镜头对着他的脸,十分兴奋地高声叫嚷:
“聆聆,我们追了你四年,不可能连你也认不出的!直播间的家人们,咱们真的在街上偶遇明星了!来大家点点关注,下次给大家带来更多新鲜聆聆……”
新鲜聆聆?怎么不说野生聆聆!
谢聆有一种自己被肢解切断放上拍卖场的错觉,头和胳膊都能卖出不同的价钱,如果是木偶的自己自然就是天价。一男一女嚷嚷的声音特别大,几乎整个烤肉店都被惊动,大家纷纷回头,一时片刻不少人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那真的是谢聆吗?”
“是的话能不能要个签名……”
“现在的明星有什么好追的,还不如多看看书。”
“谢聆是谁?”
谢聆现在不难过自己被认不出,就怕自己被认出。他是和燕胤单独出来的,身边什么人也没带,当机立断不能再继续纠缠,尽力要挤出人群。
但男的实在太过高大,虎背熊腰,一座山似的耸立在面前。谢聆往左他往左,谢聆往右他往右,活像在他身上装了个雷达。直播镜头不停往他脸上凑,谢聆几乎能感到从手机屏幕传来的头油味,给他熏得头皮发麻。
窗外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隔着一扇窗户根本听不到烤肉店里的喧嚣,燕胤头也没回一个。谢聆恨得牙痒痒,背过身想要给他打电话,突然一只手从旁边横过来,挡住了直播镜头。
“ME三令五申不许私下追拍,你们这样是违法的。能不能尊重一下艺人的**?我劝你们现在立即停止直播!”
谢聆从帽檐下的缝隙惊讶抬头去看,不是燕胤,是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也算是个高腿长,穿一身格子衬衫,头发是随处可见的碎盖,脸上挂着一张黑口罩。他一手按住直播镜头,另一只手把谢聆拉起来,将口罩糊到他的脸上。
谢聆手忙脚乱戴上口罩,在这个男人的护送下从拥挤的过道挤出去,这时候燕胤正好处理完事情回来,一看谢聆头戴帽子脸戴口罩像只被捆绑的大鹅,立即一把把他拉过来扯到身后。
“你——”
谢聆连忙道:“他是帮我的!咱们快走快走,里面有人在直播我!”
燕胤二话不说,一把把风衣脱下来,罩到谢聆头上。谢聆才知这风衣到底是干嘛用的,暗自吐槽难道燕胤早知今日会有此一劫。随后腰间一紧,燕胤把他往怀里一搂,提着朝车里走。临走前他听到燕胤对那个人说:
“多谢,留个联系方式。”
那人急急忙忙说:“我不要报酬,我也是聆聆的粉丝——”
接下来的对话就听不明晰,因为烤肉店里的男女追了出来。燕胤来不及和那个粉丝说话,冲他点点头,就拉着谢聆绕过街角,把他拎进车里。
一直到前去D国前,这个意外一直都是两个人心头的一个结。直播已经引爆全网,粉丝是正儿八经在烤肉店遇见了谢聆,并且直播了将近五分钟,已经是重大事故。公司立即紧急压热搜,但是大量的话题还是层出不穷。
“#谢聆烤肉店爆#”
“#谢聆素颜#”
“#谢聆好伟大的脸被怼脸拍都没崩#”
“#谢聆陌生男人#”
“#谢聆陌生男人们#”
“#谢聆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果不其然,底下冲锋最猛烈的还是今姐:
【@今天也要守护聆聆V:有些人管不好自己就别出来瞎扯淡哈[流汗黄豆]我们聆聆爱去哪就去哪,艺人难道就没有出去玩的自由了吗,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请问[笑哭]浑水摸鱼在词条下面反串骂聆聆的全都打亖不解释,我们聆聆怼脸拍都这么好看看看你家太子那张大脸再说话好吗[黄鸡大笑]】
张颜气得不行,一边骂谢聆没报备就出门,一边处理舆论。燕胤自觉抱歉,出了大价钱压热搜,并且想要联系上那个帮忙的粉丝,但是却一无所获,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燕胤可算是老实了一点,在谢聆去D国前都没闹幺蛾子,谢聆骂他他都没反击。临走前还亲自给谢聆装行李,叮嘱半天,最后欲言又止。
“真的不用我跟着?”
“‘真的不用我跟着?’”谢聆学他说话,做了个鬼脸,“你现在可已经成了我的‘好哥哥’其中之一,要真跟着,明天的娱乐新闻头条就会是‘成何体统!某男团出名成员谢某在D国大街与一名陌生男人拉扯’,那我的脸往哪儿放?”
燕胤叹了口气。
“谢聆,‘脸’这个东西,从你出生到现在,我就没在你身上看到过。”
到底燕胤没有跟着一起去D国。他千叮咛万嘱咐,告诉谢聆遇到了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并且还加派人手,专门保护他的安全。
对于那个不知底细的变态杀人犯,谢聆自认不必担忧挂怀。D国也有警方,他们练习室所在的地方又不算多么偏僻,难不成这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况且对于他来说,“杀人”这件事实在是离得太远了。就算娱乐圈鱼龙混杂,也没杂成夫妻肺片。他见过各种各样犯事的,就连背景那么硬,杀人都得掂量掂量。
与其担心一个是不是现在已经被抓住的连环杀人犯来说,他自认为自己更该去担心、更该去处理的重点尚在别处——
一下飞机,机场就被铺天盖地的猫头套占据。
不错,猫头套。
一只只可爱的卡通小猫拥挤在机场门口,被保镖拦在外面,其中好几个高举着旗帜,上面写着:
“欢迎聆聆落地D国。”
“猫”是粉丝给谢聆的动物塑。谢聆曾经在自己的超话里看到不少猫塑发言,似乎在粉丝眼里,他就是一只小小的、可爱的、优雅的狸花猫。闲时舔爪,忙时抓鼠,偶尔还能给别人提供一点情绪价值,喵喵叫声娇软绵长,惹人心怜。
谢聆本不太在意自己是否不做人,想把他塑成一株仙人掌也没什么意见。可问题就是他害怕猫。一种不知起源的奇特经历,让他从小看到猫的眼睛就会汗毛倒竖,大哭不止。他害怕猫黑珠似的圆圆的眼睛,害怕眼睛里的自己。害怕他作为一个小小的陀螺生活在这个凸起的泥潭中,连柔软皮毛都像是四面八方伸来的手,在猫的眼中无从脱身。
但是张颜告诉他:“你得喜欢猫,因为你的人设就是个温柔可爱的小蛋糕,你知道啥叫可爱吗?喜欢猫猫狗狗就是可爱,就是有爱心。你不仅得喜欢猫,粉丝给你送猫的时候你还得当夹子……”
谢聆呛她:“我当钳子!”
但到底谢聆还是听了她的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听,可似乎很多他不想做的事情,在很多人的三言两语间就已经完全改变,他依旧会去做,他的不满只是阅历太浅的代名词,总之,嗯,可以听听,但是没有那么重要。
或者说是一点也不重要。
谢聆打起精神,把在飞机上睡出的一脸油擦回去。一副温柔笑面挂上脸,他抬起手和粉丝打招呼,果不其然打出一众欢呼。叶中函从旁边凑上来,帮他拿包,在场粉丝喊的更加疯狂,如果声浪也有实体,恐怕海洋此刻已经将他们淹没。
接机的除了谢聆的粉丝,还有别家的,但是明显就少一些。也不知道这群粉丝在他们出来前到底曾经进行过怎样的斗争。谢聆从猫头套的海洋中走过去,笑得脸都僵了,一个个挥手,眉眼弯弯,也许真的像只猫。
他的队友陈元屿从旁边凑上来,也带着嘻嘻笑脸,说出来的话却在笑声里带着**裸的挑衅。
“谢哥,粉丝可真多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又是你那个金主哥哥的大手笔?大水漫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是金山寺呢,原来咱们还没出国呀。”
谢聆脸上笑容不变,只把眼睛转回去,瞥了陈元屿一眼,笑嘻嘻地说:
“操你大爷,再敢说话就撕烂你的嘴。”
他就这么笑着走出机场,进了车里脸立即沉下来,盯着陈元屿像盯着一只沸腾的油锅,随时准备把一捧冷水砸下。
“刚刚你在机场说什么?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再给老子说一遍。”
陈元屿也是个Omega,从一开始就和谢聆不对付,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谢聆也不知道,不过他从小就不是受委屈的性子,陈元屿不爱理他他也不贴冷屁股,陈元屿不贴上来找他骂还好,只要一有小动作,谢聆一定双倍奉还。
谢聆抱臂而立,陈元屿也不是好欺负的,一扬下巴,头发往后一跳,当真开口:
“怎么,敢做不敢说?谁不知道你偷偷和你那个金主出门吃饭被人拍个正着?人家在你身上花钱得有几百万了吧?你现在身上这些资源又有多少是自己挣来的?”
谢聆也懒得和他逞口舌之快,提起一旁的水瓶就要往陈元屿脸上摔。幸好叶中函就在旁边看情况,赶紧一把把他抱住,其他队员慌忙把水瓶都拿远,将两人隔开。陈元屿差点被他砸个正着,惊魂未定又大怒不止,也冲上来拽叶中函,气得脸涨红。
“你给他放开!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胆子砸老子?喂,叶中函,这可是故意杀人,你要不要这么上赶着做他谢少爷的狗?”
谢聆冷冷道:“故意杀人也得看对面是不是人。我杀头猪妖,只会有人夸我真是为民除害。当我的狗怎么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当我的狗都得排队?我告诉你陈元屿,喜欢我的人多、有人愿意排队当我的狗那是因为老子有能耐,有人愿意给我砸资源,那也是因为我敢去争。我刚出道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我背后有人,那些资源不都是我自己争来的?所以现在我在享受我该享受的东西,而不是像你这种人畏畏缩缩,机会放到面前都不敢去拿,非得把别人把饭喂到你嘴里才肯吃!”
叶中函道:“好了,聆聆,你也少说两句。大家都是队友,和气为上,元屿,你那句话说的的确不好,给聆聆道歉。”
陈元屿的脸依旧气得肿胀,别过头就是不肯道歉。谢聆也不稀罕,翻了个白眼,让司机停车,换到另一辆车上去了。
另一个队友李哲紧随其后,似乎想要安慰他,还没说话,谢聆头也不回。
“你也滚。”
李哲有些夸张地张大嘴:“聆聆,元屿是说了不好的话,该骂。可我没有惹你吧?”
“闭上你的嘴,不然我总想塞个菠萝进去,”谢聆心烦意乱,无差别开火,“听着你的声音我觉得恶心。”
李哲就是排队当他的狗也排不上的那个。他打了声哈哈,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自己车上,谢聆脑袋后面长了双眼睛,冲着车里探出来的好几个脑袋竖了个中指。
大家嘻嘻哈哈一笑,把头往里一缩,这事儿在这儿就算完了。
谢聆在队里的人缘其实不错。人设归人设,他本人与人设完全不沾边,大家也都知道他脾气不好,很是暴躁。可他虽然一般看谁都不顺眼,但为人却挺好,一是不会背后捅刀子,二是他也给其他队友带来过一些不错的助力,一张嘴而已开开合合当他放屁,不闻即没有,反而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平衡。
谢聆这张嘴的确容易和很多人产生很多不必要的矛盾,但是其中最大的矛盾还是和陈元屿。他刚出道后不久一段时间,突然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黑通稿,一会儿说他伺候过好几个金主靠卖身上位,一会儿说他的舞蹈履历都是偷别人的其实德不配位,谢聆还没怎么反应,把燕胤先气得够呛,第一次大为破费追根溯源,结果发现黑料是队友大肆传播出来的。
这个队友就是陈元屿。
燕胤要替他反黑的理由也很哭笑不得。
“他凭什么说你伺候的都是五六十岁的老金主?本人还是很年轻气盛的好吗,怎么着也该叫‘金主哥哥’。”
后来两人结下许多梁子,按照时间线一排能排几百页文档,此事在谢聆反黑超话中亦有记载,由今姐全权把握。
谢聆和他明里暗里闹了四年,闹累了,不闹了,权当看猴戏。只有陈元屿又跳出来找骂的时候谢大将军才会披甲上阵。其他队友乐得看热闹,反正火烧不到自己身上,但是叶中函却似乎非常担忧,在来到D国的第二日,谢聆于D国练习室第一次练舞结束后,他特意叫住谢聆,想和他谈谈相关的问题。
谢聆没什么爱好,除了吃饭骂人吃瓜就是跳舞。他是真心喜爱跳舞,只有跳舞才能让他的心放平一些,因此这个时间点看到叶中函来,他心里没有那么烦躁,难得微微笑了笑。
“怎么了叶哥?”
他看看窗外,现在已经快要晚上十点。
“天已经不早了,你不回酒店吗?”
叶中函笑容温和,眼中满是担忧,轻轻给谢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聆聆,这么晚了还在练舞?我送你回酒店吧,正好路上咱们一起说说话。”
谢聆早就敏锐地察觉叶中函对他的感情早就非同寻常。不过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有的是人喜欢,这些人排着队想追他,难道他还要做他们每个人的亲亲男友不可?谢聆不动声色挥开叶中函的手,笑着说道:
“叶哥,他们都走了,你还不走,难道就是为了送我回酒店?行,既然你想聊,那我们就聊聊。不过叶哥我可提前告诉你,如果是有关陈元屿的事情,咱们最好别谈。”
叶中函笑容不变,反而有些纵容。
“为什么?聆聆,元屿也是队友,很多事情都是误会,说不定说开了就能成为朋友,多个朋友总比树敌无数要好嘛。”
谢聆听着听着就抬起下巴。叶中函比他个子高,他以一种仰望的视角,可眼神却依旧是居高临下的轻松,若有所思地看了一阵叶中函,说:
“叶哥,你知道什么人才怕树敌吗?”
看叶中函有些愣怔,他轻轻摇摇头,说道:
“自己解决不了敌人、甚至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打败敌人的人,才害怕树敌。”
“而我,从小就知道,没有人能有资格做我的敌人。”
他眯起眼睛,冲叶中函敷衍歪头一笑,拎着外套下楼。
叶中函在身后叫道:“聆聆,慢点,我送你——”
谢聆道:“免了。”
D国练习室的大楼地段不错,不远处就是一条豪华商业街。谢聆下了电梯,看到一楼大堂还有一些工作人员,两个人在柜台处不知道在说什么,其中一个的手机在拿起时不小心脱落,啪地摔在地上。
谢聆头也没回,接着往前走。一个女生正趴在角落的咖啡桌上休息,面前还放着一个亮着屏幕的电脑。一个中年男人穿着D国的保安服,坐在前门厅打游戏,按的键盘啪啪直响,谢聆瞄了一眼,发现打野开大放空上单在逛街,翻了个白眼,不想看这新鲜出炉的夜宵,打算去商业街整点新夜宵吃吃。
保镖助理和张颜都不在,估计是叶中函说要和他在路上谈谈,就把他们都暂时劝走了。酒店距离大楼倒也不远,步行顶多五分钟。现在是晚上十点,D国路上依旧车水马龙,谢聆压低帽檐,戴好口罩,一边回燕胤的消息矩阵,一边打算去买一份关东煮。
燕胤给他发的消息也很简单,正好在五分钟前:
“不回消息,死了?”
谢聆隔屏呸了一口:“被你分享的短视频淹死的可能性会更大一点。”
燕胤没回,估计在忙。
路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热闹非凡。一对小情侣在路口卿卿我我,你亲我一口我亲你一口,共享一杯奶茶,也不知道是不是没钱买第二杯;再往前走,一家D国人开的麻辣烫店门口排了长队,一个哥哥样的小男孩抢了一个小女孩的风车,被小女孩尖叫追着跑了一整条街。在路边冰沙店门口谢聆竟然看到了ME里一个关系还算不错的队友,队友给他一个眼神,谢聆给他一个食指,意思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好骂人,给你意思意思。队友笑了,转过头去时,谢聆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烟花炸响的声音。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千万朵烟花炸开在D国夜空,像是点亮夜幕千盏灯火,衬得人人脸上花花绿绿一片,却又映出夏闷热中难得的真心笑容。一朵朵似金花又如银蛇,窜天而上,谢聆忍不住也咧开嘴笑了笑,想拍张照给燕胤发过去,就在对焦时,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阵凉风袭过。
不,不是袭过。是穿透。
一股凉意从后腰扩散,顺着血管和骨肉于肠胃里匍匐,像往躯壳里吹了一口不属于人体的新鲜空气。先是麻,再是痒,随后是噗噗的像是吹泡泡一样的声音,如同钢叉翻搅田间稻草。磨蹭关节缝隙的声响有如指甲擦过黑板,直贴肌理剔骨刮筋,血肉迎刃而解,鲜血就成了凉风里鼓动的石子,啪嗒一声,掷地有声。
谢聆懵然低头看去。一根红通通、**的东西从他的小腹处穿透,被烟花一刹照亮。他惊而回头,正对上一张可爱卡通的猫咪头套,猫的眼睛像两只黑漆漆的洞穴,柔软布面化作一只啄人心魄的鸟喙,霎那间便将他眼珠吞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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