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希抬头看他:“你很聪明。”
林郁却略过这句话回答:“你想保护他们。”
程希毫无征兆地笑了:“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想把他们圈养在这里当食物。”
林郁:“可是你没吃过任何一个人不是吗?”
程希对上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哑口无言。
谢酌没搞清这剧情走向,右手举着枪,丝毫不动摇。
林郁走近程希,谢酌出声想让他离程希远一点,却被林郁抬手制止。
“我知道你害怕什么。”林郁轻声说:“你是个异种,轻而易举就可以被人类检查出来。所以你害怕这群人因为跟你待在一起太久,被安全基地怀疑感染,因此又被抛弃。”
程希没有说话,落在身侧的手却紧握成拳。
“但你并不想和他们分开,因为你把他们当成家人。”
内心最后一点秘密也被这个人说出来,程希终于再止不住泪水。
“我知道,爷爷大伯他们都希望可以回到人类基地,为国家而战斗。可是我害怕,我一直都很害怕,害怕什么时候他们发现我的真正模样,害怕他们离我而去。”程希的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啪嗒啪嗒的砸在地面。
他转过身,看向那群避他不及的家人。
“但我更害怕,他们死亡。”程希抹了把泪水,侧过头看向一旁仍然举着枪的谢酌:“你在人类基地的地位应该很高,他们留在这里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请你安全将他们护送至人类基地。”
说罢,程希面向谢酌九十度鞠躬。
“拜托您。”
谢酌愣然,手里的枪也缓缓放下。
“好。”他听见自己说。
人群中,被称作爷爷的年长者急走上前,因为腿脚不便,身子还有几次倾斜,吓得程希连忙朝老人跑过去,扶住他的身体。
“小希啊……”爷爷声音有些沉重。
“爷爷。”
“对不起。”
程希低下头,不敢再对视平常那道慈祥的目光。
爷爷枯木般的手抚摸着程希毛绒绒的头。
“你觉得爷爷把你从外面捡回来是为什么呢?”
终于,程希抬起头。
“当时啊,我看到你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睡在树下,身边又没有掩护物,那只长得十分丑陋的怪物还差一点点就要看到你了。我就心想,不行啊,你还小,未来还有无数希望。所以我抱起你就头也不回地狂奔,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跑那么快,之后那个怪物不追了,我还以为是我跑得快它跟丢了,没想到是你的功劳。”爷爷眼底有水光,声音也有些哽咽:“或许你是被家人抛弃,又或许是家被毁去。所以我带你回家,一个新的家。”
爷爷让出身体,见原先还躲他的人已经纷纷凑上前,眼里无一不露出心疼神色。
“所以,小希啊,不要再强迫自己做选择了。如果你想留在这里,那我们所有人都陪你一起。”
一滴水滑过脸庞,程希抬手,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爷爷。”
谢谢你们。
“对了,你是不是把我队员抓走了?”林郁问。
程希从爷爷怀里探出头,眼眶还有些红:“什么队员?”
“你不知道吗?”
问这话的是谢酌。
他已经彻底对眼前的异种放下戒备心。
“我的警示范围只能覆盖雾林,以外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你们队员如果是在雾林外被抓走的,那我也无能为力。”
程希垂下眼睫:“雾林外的西利亚森林,有一只很强大的异种。我的母亲……”他想了想说:“我的亲生母亲就是死在它手里的。”
谢酌面色凝重,心头隐隐笼罩着一层不安。
“哎呦我草。”一个十分喜剧的声音在铁门之外响起。“这啥地方啊,怎么还有铁门啊。”
“嘭嘭嘭。”门外的人显然又锤了几下门,声音让在场的人面色慌乱。
“林郁?队长?你们在里面吗?”
哦,是方程那个傻x。
“是我队员,放心。”察觉到空气中的害怕,谢酌开口安抚道。
三人盘坐在中央,方程掩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这一天的故事比小说还精彩啊。
在听到谢酌准备将程希也就是异种带回人类基地时。
方程:?
你是说你上一次带回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这次又要带回一只确认身份的异种是吗?
看到方程的表情,谢酌淡淡问道:“怎么?不行吗?”
方程:呵。
“行,怎么不行,你又不害怕流言蜚语。不过看在我是你队友的份上,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想把他以异种的身份带回去,他就算进了异种监狱也只会是一个结局,那就是被那群疯魔科学家拿来做实验。”
谢酌嗯了一声。
嗯个屁。
方程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所以说你们也不知道黎述在哪里。”方程撑着下巴,恹恹的说。
林郁不说话,但他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黎述是被硬物硌醒的,头昏昏沉沉想借个身边的物体站起身时,她撑空了,手还被不知名物体划出一道口子。
感受到掌心缓缓流下的液体,黎述只是轻轻皱了下眉。至少掌心传来的痛感,让她的意识更加清晰,神经中枢也总算是活过来了。
黎述这才发现,自己被随意丢弃在尸骨坑里,入目全都是白森森的骸骨。
黎述:……
给我干哪来了。
她找了块可以踩的空隙,将要踩下去时,身下的骸骨突然间不堪重负般断裂。黎述的脚心被一根尖锐肋骨捅穿,这次她再没忍住的痛哼了声。
背后冒出冷汗,额前碎发也因为汗水打湿紧紧贴在皮肤上。说实话,黎述现在是真的不想动了,但是继续待在有前科的骨架上还是有些危险。她控制着自己身体,缓缓挪动,一只脚终于触碰到地面。
黎述松了口气。
撕下一块衣服上的布,将手掌上那道豁口包扎的严严实实。空气闷热,不知道裹着多少病毒分子。
靠在一根脊骨上,黎述难耐的喘着粗气。
“我去,我一代英豪不会死在这种地方吧。”
说着说着,黎述突然笑了。她口舌有些干燥,甚至只说了一句话,就有淡淡的铁锈味溢上喉间。
时间大约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但昏迷的时间就不得而知了。黎述抬起头查看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山洞,只得见对面墙壁上投进来一束光,或许头上就是出口。
但黎述现在是真的很想摆烂,浑身上下都被疼痛束缚。再加上昏迷之前不知道是吸入什么气体,现在她除了头脑清醒,四肢都柔软无力。
黎述:……
天要亡我。
程希带着所有人回到地面上时,发现谢酌已经在联系直升机和军用车赶到了。
不过几分钟,谢酌给了在场众人一个确切的答案:“他们已经在往这边赶来,请放心。”
地面上的人喜极而泣,他们每个人身边或许都站着亲人或者挚爱。
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回家。
谢酌转过头,林郁正站在坑洞边,双手插兜,眼神淡淡投视着远方。
“黎述说你很强。”谢酌走到林郁身边,没头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林郁给了他一个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反问道:“所以呢?”
谢酌十分正经:“回去再跟我过两招。”
林郁:……
这是真有病。
“且先不说我帮你救了这么多人,你一定要恩将仇报吗?”
谢酌:好像也是。
“那以后再说。”
神经病。
林郁如此想到。
方程正灰头土脸地从坑里爬出来,汗水跟不要钱一样啪嗒啪嗒打在地面。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两人死寂般的氛围,吓得方程站起身躲瘟神一样连退数十米。
话还没出口,脚下的地面毫无预兆开始震颤,不多时,一根比树还粗的触手伸出地面,在空气中肆意舞动。
像是在提前庆祝可以饱餐一顿。
林郁预感总是很准确的。
看,这不就来了。
触手不断挥舞着,落在草地或者树梢上,无一例外,这些地方的生机仿佛被一瞬间夺走,失去水分枯萎。
林郁挑挑眉,似乎发现了有趣的事。
身后一群人已经惊慌失措,身体立在地面,双腿却害怕到颤抖。而程希站在家人面前,以弱小的身体挡住或许将会到来的死亡。
程希眼神无比坚定。
我不会在允许任何人任何生物伤害我的家人。
又是一声巨响,另一根触手也伸出地面。谢酌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刚要上前一步却被林郁抬手拦住。
“谢酌。”想了想,林郁问:“我能这么叫你吗?”
“嗯。”
“现在我们面对的情况十分严峻,一边是异种,一边是要护送这群人回家。那么,我有一个仅且一个的方案。”
“说。”
谢酌仿佛异常珍惜字。
“……”被他的态度惊到的林郁想给他两拳头。
“从这个还未蒙面的异种出土到战斗,我给你半小时,你负责将他们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安全离开西利亚森林,你能做到吗?”
他语气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谢酌想阻止这么荒谬的想法:“你一个人……”
林郁十分肯定地回答:“我能做到,有且只我可以做到。”
更何况,他打算弄清楚一些事,就试试看能不能问「他」。
谢酌被噎的没话说,如果问三人中战斗力谁最强,那不可否认是林郁拿下此宝座。毕竟到危险时刻的他都像换了一个人,甚至上一次还当着那么多人面,从虚无中拔出一把带着寒气的剑。
太**了。
“我为你争取半个小时时间。”林郁倾过身体,他指着还没完全出土的异种,余光冷淡。“半个小时后,我会杀了这只异种。”
纵是聪明如谢酌此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半个小时后才杀。”
林郁哦了声解释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只异种的血液含有毒素。它还没完全现身的体型就已经这么大,要是我直接在你们面前杀了它那就一群人直接上西天了。”
“那你……”谢酌在试探还有没有迂回的余地。
“等我杀了这只异种后,会去寻找黎述和消失的队员,所以请你们留一辆空的军用车。”
谢酌有些出乎意料道:“你会开车?”
林郁难得沉默几秒,他说:“我可以试图让他们清醒。”
闻言,方程后背一个激灵,并在心里给自己下落不明的队员默哀。
谢酌明显很想再说些什么,但方程观察到林郁脸色稍微变化,便快步上前,把他那作死的副队长拉回来。
“副队长,现在是一群担惊受怕的人民需要你帮助和领导,等我们把他们安全送出西利亚森林再回来找林郁也不迟。”
林郁十分赞同地点头。
所以谢酌也再没话说。
原本程希想留下来出一份力的,但经过林郁一个十分“和善”的眼神交流后。
程希:我这就滚。
“出森林后给我燃个信烟或者开一枪,那时候我会直接动手。”林郁说。
谢酌指示着最后一个人走出雾林,站在原地白蒙蒙的雾已经完全掩盖住林郁的身形,只隐约见得那只异种挥舞的触手。
要平安无事,林郁。
黎述靠在脊骨上恢复力气后想站起身,还没站起来,整个山洞突然震动起来,正前方塌裂出一个供人行走的,门。
黎述嘴一咧:我就知道,上天是不会让我这种好人这么早退场的。
于是我们队长,拖着残缺的身躯,一瘸一拐走进那个洞口。
林郁站在原地,风撕扯着他纯白的衬衣。黎述说等这次任务结束后向军部给他准备一套制服,就是胸前有个五角星闪闪发光的那种。
林郁一直都觉得那颗五角星象征着希望。
他站在原地打了个哈欠,终于等到这只异种露出他丑陋面容。
讲真的,真的挺丑的。
几根触手上套三个脑袋这谁看了不觉得丑。
其中一颗光秃秃的脑袋,眼珠子跟做贼似的滴溜溜转,就看见一个男人迎着风站在那里,脸上露出挑衅般的笑。
“咻——”一根触手破空而来,那颗脑袋似乎已经尝到了这个男人的美味,因为它的嘴角已经流下一行涎水。
但下一秒,它那臃肿的脑袋仿佛想不通为什么这个男人还可以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
男人一改笑脸,表情阴寒的像是到达地狱。
看着面前这“坨”丑东西,林郁皱眉:“丑的能过年挂门上辟邪。”
他刚想直接宰了这只异种,突然发现,自己记忆中仿佛多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从进入西利亚森林后的每件事每个时间段都历历在目,感觉如同自己轻身经历过一样。包括「他」的作战计划,林郁简直气笑了。
自身都难保,还要顾虑别人,真是个烂好人。
于是在下一根触手袭来时,林郁只轻身闪躲。
谢酌带着一群人跌跌撞撞走出森林,直到看见天上缓缓而至的直升机和下车向他们敬礼的士兵。
确认已在安全范围后,谢酌举起枪。天幕下,枪声响起。
本来距离很远,但林郁听到了。
他看向气急败坏的异种,微微勾唇。
“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