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啊,这次得了去京里的官职。”栖县府衙里的师爷笑着说道。
栖县位于大胤南部边境,此地群山连绵,遍布河流,周围集聚着许多部落。为方便素日往来沟通,附近的几个衙门都养了精通各部落语言文字的通译。每隔五年京城的四夷馆都会从中选一批人才进京任职,以处理边境文书。
薛映便是其中一员,今年通过了选拔考试,马上要进京了。
薛映脸上带着笑意,忙向师爷道谢。他得的官职虽不大,只是一名属官,但较之现在知县僚属的身份有本质的不同。年纪大时便是离京返乡,也能在栖县教授年龄小的通译,以后算是不愁了。
进京的日子已经定下,按旧例看,薛映该回家中准备,不日便要出发。他便与平日共事的几位同僚告辞,师爷道:“今日有贵客要来,知县大人想是没空见你,支领路费的文书提前给你写好了。”
赴京上任,无论官职大小,皆是朝廷出钱,薛映自是道谢,心里在奇怪是怎样的贵客引得知县亲自相迎。要知道栖县位置偏远,凡是调过来做官的大多升迁无望,这位知县大人自任职之后,整日在家吟诗作对,府衙内的事务大多是师爷看着忖度。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响,薛映循声望了过去,县衙内走进来几位穿着武服的将士,领头的将军似乎官职不低,县令难得穿了一身严整官服站在一旁态度极是恭敬。
一行人大步走了进来,薛映方才看到领头将军的正脸,看上去并不如寻常武夫那般粗犷不修边幅,反倒是长相英朗,身姿挺拔,浑身上下带着凛冽的寒气。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此等人物,薛映心下好奇,不禁多看了两眼。将军的警惕性却是极强,微微侧过头扫了眼正偷眼瞧他的薛映。
那眼神很冷,接触到目光的一瞬,薛映几乎登时被那散发出来的寒意震慑住,忙垂下了头,避开锋芒。待到人走了,他轻声问道:“来的这人似乎官职很高?”
师爷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看服色应该是个五品武职,咱们大胤朝同职阶的武官虽比不得文官,可那位将军是端王的下属,就算见了咱们知府,也是不惧的。”
饶是生活在偏远之地,薛映亦是听说过端王的名气。端王是先帝同母弟,如今皇帝的嫡亲叔叔,十几岁时离京攻打北戎,大胜还朝,后又平定北方诸多部族,威名赫赫。这位将军既是端王部属,怪不得与平常武将很有不同。
言语间薛映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一件事情,问道:“他是来处理使者走失一案的么?”
栖县位于九凤山东面,九凤山分隔的西面有诸多部落,其中势力最强的一支便是伊川部落。他们虽对大胤臣服纳贡,私底下一直不服气,这几年新王坐稳了位置,时常欺压周边部族。周边部族亦是大胤的藩属国,便向大胤朝廷求助,朝廷获知此事很是重视,立刻派出使节前来处理,可谁料使节一行进山后再没了踪迹。
“应当是了。”师爷叹了口气,“这桩事情处理不好,怕是要乱起来哟。”
薛映自小在这长大,闻言亦是担忧:“咱这会伊川话的人虽多,可其他几个部落的话未必全。”
要论起通译水准,栖县县衙里薛映便是最好的一个,也只有他学全了附近部落的文字和语言。这一行人来肯定是要进山里调查的,搞不好还会到附近几个部落看一看,自是需要通译居中沟通。
师爷明白薛映的意思,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去往京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通译,便道:“县令已经写了信给临县,让他们派人过来,便是差一些,多带几个人去就是了。”
师爷平日里很喜欢薛映这个办事仔细的年轻人,心里盼着他能奔一份好前程,嘱咐道:“你尽管放心去。”
薛映放下心,待到文书齐了,便要离开县衙,又看见那位将军从县衙里走了出来,想是要去宿处。
这次是背对着自己,薛映胆子稍微大了一点,悄悄又看了一眼,看着他翻身上马的动作极是利落,离去的背影在夕阳的映照下更加威武,终是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中。他不知道他为何要望着那个远去的身影,只感觉自己的心似乎因为是在偷看,比平时跳得更快了些。
回过神来,薛映往家中走去,他是在叔叔婶婶家中长大的,不在县衙的时候,便是去那里。自得了在县衙里做通译的机会,叔叔婶婶便对此事极为重视,勉励他考取赴京的职位,薛映这几年一直十分努力,总算是得了个好结果,不辜负两位长辈的期望。今后他要在京中好好履职,以报答叔叔婶婶的抚养之恩。
到了家中,婶婶正拿着簸箕晒着药材,看着他笑道:“回来啦。”
“嗯,婶婶,我已拿到了文书,下个月便可前往京城了。”薛映向她说出这个好消息。
“好孩子,真是不枉你这几年辛苦。”婶婶语气极是欣慰。
“也多谢婶婶这些年照拂,等我到了京城,定要努力当值,报答叔叔婶婶的养育之恩。”薛映感激道。叔叔婶婶一开始对自己并不算热络,可他自知寄人篱下,便日日帮着做活,想是看见他日日勤劳,态度软化了许多,现在也算是一家和乐。
婶婶道:“快,你去歇着,我现在做上一桌菜肴,等到你叔叔回来了,我们全家人好好庆贺一番。”
薛映自然不会只看着婶婶忙碌,走过来一起帮忙,发现家中的盐没了,便要去铺子里买。熟门熟路地走到铺子中,薛映买了盐,又想到家中侄儿,于是绕路去了另一间铺子,买了肉食和糕点。
一切置办好了,薛映正要回去,迎面撞上了族中的一位姑姑。
姑姑平时待薛映极为和善,此刻脸色不太好,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姑姑,您这是怎么了?”薛映心里奇怪,这位姑姑与他们只是同族,并非同宗,但因住得近,关系熟络些。她性子以来温和,平日里都是挂着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形容。
到了僻静处,姑姑问道:“你拿到去京城的文书了对不对?”
“嗯。”薛映点了点头。
姑姑看了眼四下无人:“你可知道你叔叔婶婶已经将你的户籍调换给了你弟弟?他们早已打算让自己的小儿子顶替你入京。”
薛映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过于震惊,脱口道:“怎么会?”
姑姑见他这样,叹了口气,叹道:“你可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前段时间你那堂兄结交了通判的儿子,通判中年才得子,娇惯得厉害,偏又是个好色的,听说男女不忌,到处搜罗生得好看的少年郎。他们为着巴结这层关系,想把你送过去。”
薛映仍旧是神情怔怔,但他知道堂弟上个月去了外地,说是去探亲。他又想起来那个月他从府衙里回来,见到堂兄与一位公子在路边吃酒,那公子看自己的眼神颇是奇怪,像是黏连在自己身上一般。
“姑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今日突然和你说这个,恐是心里不信。但你回到家中,细瞧瞧是不是多出了许多东西?通判家的公子昨日遣人送了东西过去,我是亲眼瞧见的。”姑姑又道。
薛映的神情茫然,嘴唇微微发白:“他们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姑姑叹了口气:“你这傻孩子,你可知道你父母离开的时候,给你留下的银钱足够你过几辈子了。可这些年,他们一家子住着你父母留给你的房子,用着你父母当年的遗留开着药材铺子,只在你面前省俭度日,将攒下的银子全花到了自己的一双孩子身上,哪有半分厚待你?”
“这样么?”薛映倒是从来不知道这些往事。他父母离去之时,他尚且没有印象,待到记了事情,知道自己住在叔叔婶婶家中,还有一个堂兄和一个堂弟,几张嘴都要吃饭,一家子生活艰难,故而这些年,他从不舍得多费一点东西。
“乡里乡亲的原都是一脉传下来的,很多事情就算不平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不好闹得太僵。可这件事若是我不告诉你,下半辈子良心难安。”姑姑叹了口气,又嘱咐他道,“你回去,好生留心瞧瞧,想一想该如何为自己打算。”
“好,多谢姑姑。”薛映听了姑姑的话,再没有庆祝的心思,尽量平复住呼吸,回到了家中,此时叔叔堂兄都已回来,见到他极是热络,看不出半点异常之处。
薛映只好打点起精神,应付完一顿庆贺宴席,如同往常一般歇下,待到各房中都熄了灯,没了声响,他按捺住心思,等了好一会儿方才起身,悄悄来到家中放杂物的房间。
好在今晚有月亮,栖县偏南,夜间并不寒冷,故而一年四季都是开着窗户的,月色可以直直映入屋中。
借着月光,薛映慢慢瞧清楚了屋中果然多了几个箱子,并不是家中常用的普通木箱,而是选了不错的木料,涂了一层清漆上面刻了和合二仙的花纹,打造得很是精细。他吸了口气,轻轻掀开箱笼,看着里面的东西,竟是一套红色的衣饰。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看,这服色像是男装婚服,再往下面看,该是里衣。他拎起来细瞧,发现既不是普通人穿的麻布,也不是稍好些的棉布,而是纱做成的,轻薄透光偏又将连接处做成镂空样式,不像是正经衣服。
薛映放好婚服,又看其它箱子,其中有一张契纸,上面竟是一张收了银钱的字纸,落款之处是叔叔婶婶画押。他吸了口气,又拿起其它东西看,又发现一本册子,扉页上没有书名。他将其翻开,发现书册里没有文字尽是图画,且每一副画上至少两个人,均是未着寸缕的贴合在一起。薛映看了几页,发觉上面所绘人物全是男子。
薛映心神俱震,微微抖着手,将东西收了起来,正要悄悄退出去,忽得听到院中有响动,他忙躲了回去。
“是谁在那里?”叔叔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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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