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达哥拉斯学派提出了‘万物皆数’的思想,”讲台上须发花白的老教授精神矍铄,拖着他一腔法语口音说着英文,“继承了这一思想的柏拉图认为,世界上万物都可用数学表达。”
说起来很奇妙,唐钟钰一个学数学的,现在在听一节哲学课。
严格来讲这门课叫数学哲学,专门对本就枯燥的数学再来一遍哲学总结,听起来有如天书。
唐钟钰揉了揉太阳穴,这门课很难不让他想起以前苦啃英语书的日子。
年迈的老教授目光慈爱,看着座下的年轻人缓慢地念出了留下的课后思考题:“你们认为,情感可以被数学表达吗?”
“如果可以,要怎么表达?”
*
唐钟钰打开电脑,屏幕上弹出后台正在运行的一道道程序。
他大致扫了眼,拿起笔记本敲了方醒的办公室。
“请进。”
方醒正看着电脑,他单手支着下颌,漫不经心地浏览着部门报告。
见是唐钟钰,他放下了手:“怎么了?”
唐钟钰把笔记本放在他面前,指着屏幕一处:“这里数据源有问题。”
方醒闻言神色认真起来,定睛看了遍屏幕,又调出来这份数据的来源。
经办是万恒国内业务部门,刚好是方影任职的地方。
“我知道了,多谢,”方醒匆匆在自己电脑上标记好,“数据会更新一份的。”
自从唐钟钰知晓方影的事情后,他处理数据时就留了份心眼。
果然,就被他抓出一个数据造假的地方。
唐钟钰满意了,合上电脑想走,余光却凝在方醒的手背上。
“你手怎么了?”唐钟钰不自觉沉下语气。
骨节优美的手背上突兀多了大片的淤青,虎口有细小的开裂,看上去触目惊心。
方醒分去一眼,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没事,应该是开车碰上的。”
开什么车能撞成这样?赛车吗?
唐钟钰频频投去几眼。
“现在能算下班时间吗?”唐钟钰突兀开口。
方醒看了眼电脑时间:“差不多了,要是你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有了这句话,唐钟钰上手握住了方醒受伤的左手,使劲揉搓了下淤青。
“你——”方醒话咽到一半,登时一阵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淤青要揉开才好。”
唐钟钰劲不大,揉得淤青的地方又酸又麻,夹杂着些微刺痛,那点酥麻从唐钟钰和他接触的位置直冲上尾椎,方醒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猛地按住唐钟钰的手:“别揉了。”
就在这时,沈虚闻推开门走进来,他翻看着手里的一份文件:“你看看这是不是不对——”
说着抬头看了眼方醒。
“啪”得一声,文件整齐地掉落在地上。
沈虚闻眼睛扫了眼两人暧昧交叠的双手,又停在两人面上,小心发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方醒的手触电般地弹开。
但沈虚闻的动作更快,脚步一动倒退着走出了门,甚至还记得捡起地上的文件关好门。
室内一时寂静。
唐钟钰镇定地打破了死寂,他指了指方醒的手背:“你回去再上点活血消淤的药膏,缓两天就好了。”
然后泰然自若地拿起电脑离开了。
转身的瞬间,唐钟钰满意地看到方醒的耳尖浮上红晕,连片地要蔓延到脖子的位置。
他无声地挑起嘴角。
*
工区里的几个人逐渐发现了唐钟钰的反常。
“是不是我的错觉......”凯瑟琳从电脑边探出个脑袋,盯着唐钟钰起身往方醒办公室走的背影,“唐是不是最近汇报频率有点高?”
“以前唐有这么积极吗?”
丹尼斯也探出脑袋:“我也觉得。”
他补充道:“而且是boss在的时候才积极,boss不在他能用邮件是不会亲自汇报的。”
两人一合计,不约而同地对了个眼神,然后又投向双臂环抱在胸前的查理。
“唐不会是——”
“想要追boss吧?”
查理神色一变。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以前方没来时,唐坐在工位上除了上厕所一天都不会动的。”丹尼斯抬眉。
“方是华国人,长得又英俊,唐看上了也不奇怪。”凯瑟琳补刀。
查理脸色彻底变了,他砰地起身就往办公室走。
“公司不是不允许办公室恋爱?凭什么他们可以?”
查理去势汹汹,回来却蔫了吧唧的:“沈说是他安排的,唐有个活直接向方汇报。”
这边沈虚闻敷衍完查理,转身直接上门堵方醒。
这次他知道先敲门等方醒说“请进”,才探头确认唐钟钰不在,再三谨慎地踏进门。
“怎么回事啊?”沈虚闻往方醒办公室沙发上一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坦白什么?”方醒手上还批注着部门材料,眼睛飞快地扫过。
沈虚闻偏了偏脑袋:“唐钟钰啊,你俩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同学、同事。”
“个鬼,”沈虚闻冷笑,“我上次就想问你,你俩明显不对劲,别人上手抓你手你能躲不开?早就开除的开除揍人的揍人了。”
上次齐幽白提一句反应都那么大。
“说吧,弟弟,”沈虚闻换了只手托腮,眼里兴致盎然,“有什么故事?”
方醒手里的动作一顿。
他脸上说不上表情,仿佛陷在遥远的回忆里,但他抽离很快,半晌也只是叹了口气。
“也没什么,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
“他可能只是有点依赖我。”
在漫长的五年之后。
*
唐钟钰把他上课的那个问题原样抛给了工区里的同事们。
“情感能否用数学表达?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问题。”凯瑟琳摇摇头,狗都不学和数学沾边的。
“这算数学问题还是哲学问题?”丹尼斯摘下头戴耳机,好奇地问。
“都能算,看你怎么想。”唐钟钰说。
“那我随便答,”丹尼斯琢磨道,“不能。”
“为什么?”
“如果情感可以用数学表达,那就是说爱情、友情、亲情这些都可以用数学表达,那就意味着有一个函数y=f(x),y是情感,只要我输入x,通过一个函数的运作就可以得到相应的情感。”
“也就是说,我想要谁爱我谁就能爱我,我能控制一个人的情感,进而控制一整个人。”计算机出身的丹尼斯“boom”一声,“那离ai统治人类,人类种族灭亡也不远了。”
“情感是人类的软肋啊。”
“不太对,”坐在角落的艾伦突然插了话,“比如说爱情的生理基础是体内分泌的多巴胺和苯基乙胺,那爱情是否可以被表达为一定比例的荷尔蒙和激素呢?”
“你说爱情只是一堆激素??”查理不可思议地反问,“它意味陪伴、浪漫、激情,在你看来只是一堆激素?”
“不行吗?如果我现在给你打一针肾上腺素,你立马会有爱上我的感觉。”
“甚至不用那一针肾上腺素,我拉你去走吊桥,你也会有爱情的感觉。”
“来!走就走,谁怕谁!”
浪子查理和寡王艾伦迅速达成了吊桥效应的试验挑战。
年长十来岁的丹尼斯淡定地看着这帮幼稚同事闹腾,他转头问问题的提出者:“唐,你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
“我没什么想法,”唐钟钰诚实道,“我想过比如爱情是唯一的,那确实没有比数学更能表达唯一性的了。”
“但其他很多情感它似乎不是唯一的,这就没法一以概之了。”
但丹尼斯含笑道:“你为什么觉得爱情是唯一的?”
唐钟钰一怔。
“在我现任的妻子之前,我谈过很多任女朋友。我爱我的妻子,但我也爱过我的每一个前任,这些都是真的,都是我曾经、现在拥有过的爱情,但没有一个我能说是唯一的。”
“查理肯定也是,他风流惯了,处处留情,”丹尼斯眼角有着浅浅的细纹,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阅历,一下看穿了唐钟钰,“所以唐,你是爱过什么人,觉得非他不可吗?”
唐钟钰完全愣住了。
C市的纬度偏高,每到黄昏时分天空就晕染出淡粉的朦胧来,晨昏交际,万物晦明,每当此时唐钟钰总有自己确实身在异乡的、奇异的漂浮感。
但又不完全是。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风筝在天上飞,但是风筝线还被地上的人握在手里,不是彻底没着落的漂泊。
粉色的天空隔着窗户玻璃渲染进唐钟钰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给他本就出挑的面容加上了层夺人心魄的姝丽。
查理挨得近,和艾伦打闹的动作都下意识慢了下来。
唐钟钰缓慢地重复了遍丹尼斯的话。
“我是......爱过人,觉得非他不可了。”
这是唐钟钰的、唯一的爱情。
“他在哪呢?”
唐钟钰却没再回答这个问题。
那个人手里握着风筝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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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