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夫人出身河东裴氏,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她的长兄裴延,年轻时即来洛京为官,府邸正与临光侯府毗邻,乔夫人也是因少时来长兄家小住,得以与当时还是临光侯世子的乔公相识,结成良缘。zhongqiuzuowen
这些年来,裴乔两家一直关系和睦,甚至都直接在靠巷的边墙开建了小门,以方便两家私下往来,但今日是正月元日,上门拜年这种事,必得走正门以显礼诚,裴延官阶低于临光侯,于是裴夫人尽管是长嫂,仍是赶在乔夫人来府拜年前,先行带着裴延的姬妾儿女,以及一众捧着各式礼盒的仆妇,浩浩荡荡地踏入了临光侯府大门。
乔夫人忙带着长子乔欢迎客,将人请至明光堂用茶寒暄,家中男主人都不在,两位夫人聊起天来,起先还是新年吉祥喜庆话,渐渐地,就转到了儿女之事上。
乔家有女,名为乔月,因生来身体病弱,养于深闺,闭门不出,就连裴夫人这种近邻亲戚,也只有年年元日拜年的时候,才会见上一次,但即使相见的频率如此之低,裴夫人从不曾忘却这位小乔姑娘,只因每见一次,小乔姑娘就出落地愈发水灵貌美,到如今一十三岁,体态初初长成,修短合度,柔桡轻曼,行动如弱柳扶风,玉面如皓洁霜月,虽不苟言笑、眉眼微寒,是个病弱的冷美人,但已可想见未来闭月羞花之貌,与她那位风姿特秀、宛若玉人的兄长站在一处,如琅琅日月,光映照人,好似满堂天光都集中在这对兄妹身上,使人移不开眼来。
裴夫人感叹着收回流连的目光,笑着对乔夫人赞道:“妹妹一胎得了这样一双好儿女,真是旁人几世也求不来的福气,真不知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大乔,又不知谁家的公子这般有福气,能娶了小乔为妻?”
乔夫人本身就有“心病”,听了这样一句发自肺腑的赞言,心里心事更重,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但面上还得笑着客气道:“嫂嫂说我有福气,我倒羡慕嫂嫂儿女成群,不像我,就只能守着他们两个过活,与嫂嫂一比,真是冷清得很。”
这话说得裴夫人十分舒坦,裴延不似乔公专情,后院有一堆姬妾,但大半儿女,都出自她的腹中,且她调|教子女有方,能教成英材的必得教成,如若天生资质不足,那也必得保证为人守礼、品行无暇,如今,她年长些的几名儿女都已出门,儿子们都领了官职、前途似锦,女儿们则都高嫁,是洛京优雅的贵妇人,回回家宴归来,那都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她现下还需操心的,就只有身边年少些的一子二女了。
裴夫人笑朝站在自己身边的儿女看了一眼,见三个孩子的目光都聚在乔家兄妹身上,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心中暗笑一声,笑对乔夫人道:“这大过年的,我们也别拘着孩子听我们说闲话了,让他们自己去玩吧。”
乔夫人笑说:“也好”,让大乔尽地主之谊,带表哥表妹们去他馆中坐坐,好生招待,又说,小乔该回去喝药了,让嬷嬷带她回清辉阁去。
裴夫人知道乔夫人疼爱女儿,向来护得如珠似玉,亲自教养在深闺,也从不让她与别的孩子嬉闹玩乐,此时见乔夫人又要把小乔“藏”起来,笑着道:“姑娘终归要出阁的,妹妹还能护在身边一辈子不成?小乔也大了,也该让她出来交游交游,不然以后做了一家主母,却不懂人情世故,岂不是反因溺爱误了她?”
裴夫人因与这小姑子关系亲近,遂也说话直接,乔夫人自然知道她说的有理,但这理,却不对她这“爱女”适用,她正要寻个理由仍让嬷嬷送小乔回清辉阁时,却见小乔轻牵了牵她衣袖道:“阿娘,我也想去哥哥馆中坐坐。”
乔夫人从前不许小乔同别的孩子玩,是怕他年幼不知事、不慎露了自己的男孩身份,如今他大了,应该懂分寸了吧,乔夫人正犹豫着,又见裴夫人笑着打趣道:“怎么,你还怕绍儿他们欺负了小乔不成?”说着眼波一转,朝身边的清俊少年“瞪”去,“绍儿,你若敢欺负小乔妹妹,看娘不揭了你皮!”
十四岁的裴绍笑着朝母亲一拱手,“儿子不敢。”
乔夫人也忙道:“绍儿是个好孩子,怎会欺负妹妹呢!”
话说到这地步,乔夫人想着小乔常年不与人往、孤孤单单地长大,也是可怜,心中暗叹了口气,轻抚了抚他的面庞柔声道:“去吧”,又嘱咐乔欢,“照顾好你妹妹。”
不等乔欢应下,小乔姑娘已紧紧牵住了哥哥的手,清眸明亮地望着“他”道:“哥哥会照顾好我的,是不是?”
若说公子大乔宛如玉人,此刻这玉人已布满了裂缝,姬珑感觉到他刚一牵手,乔欢半边身子瞬间僵住,他略带撒娇地说了那句话,那身子已僵成了磐石,像是谁拿大锤来敲一敲,这位大乔公子,就要立即碎裂一地了。
恶心是吧,姬珑淑女式地温柔笑望着勉强维持笑意的乔欢,将手牵得更紧,任心中恶意尽情发散,恶心就对了,受着吧!
昭阳馆地处侯府东侧,是乔欢两年前亲自设计布局、命人修建的,裴绍是这里的常客,裴家两位小姐也来了几次,独今世的小乔姑娘,还是第一次踏入这里。
他刚走进馆中,他那在外人面前永是玉树临风、从容有度的大乔哥哥,就忙不迭把他“请”至茶几前坐了,然后不动声色地硬抽出了被他紧紧攥着的手,向旁走了几步,广袖悄悄一振,一块随时要裂的僵硬坚石,重又摇成了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姬珑想,若不是裴家兄妹在此,他的这位好姐姐,怕是要立刻命人端水来、伺候净手了。
在旁人所看不见的角度,乔欢悄擦了擦手,笑转过身来,命馆中侍从端来茶点,请两位裴家表妹享用。
两位裴家小姐一名为芷,一名为蘅,双双跪坐茶几之前,很想与对面那位只有几面之缘的小乔表姐说说话,添个闺中密友,然而小乔表姐神色清矜、看着着实不易亲近,又生得十分貌美,令她们自惭形秽,愈发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端起茶盏,移开目光,静静啜饮。
裴绍与乔欢从小一起长大,还一同给慕容家的公子们伴读过几年,又是亲戚又是同窗又是玩伴,一向关系亲近,来这昭阳馆如在自家,随意赏看着表弟近来绘写的书画,笑赞了一通,说要讨要一幅写意水墨。
乔欢性情爽落,当即磨墨铺纸,拈笔在手,“承熙兄想要何画?山水还是花木?”
裴绍微微一笑,“美人。”
他朝他这表弟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们站这说了半天话,我两位妹妹的目光,可一直没离开你,梦若,大胤可无平妻一说,我两位妹妹可做不了娥皇女英,你中意谁,趁早说清,也好叫另一个,早早断了心思,眼里能看得见别的公子良人。”
乔欢因裴绍的话,朝不远处的茶几看去,却见小乔正目光凉凉地看着她,手中拿着块茶点,眼望着她这哥哥,红唇轻启,一点点地慢慢咬着,好像那块茶点就是她,而小乔,正毫不留情地,一口一口地把她吞吃干净。
乔欢被他那奇怪的目光看得心里一咯噔,手中沾满浓墨的画笔,也不小心沾到了一旁的裴绍身上,忙让仆从青雀取了件簇新的外袍来,一边向裴绍致歉,一边亲自帮他换上。
他们“兄弟”亲密惯了的,裴绍也就张开双臂,任乔欢帮他换穿外袍,绕到身前整衣束带。
然而这一幼时常有之事,如今大了再做,却莫名地有几分旖旎,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裴绍凝望着身前几乎与他面贴面的乔欢,眉目如画,肌|肤若玉,暗叹他这般好颜色,难怪他两个妹妹都对公子大乔芳心暗许,若乔欢是个女子,若乔欢是个女子……
裴绍不知为何,忽然这么一想,心中一动,脸也跟着有些烧了起来,他忙清咳一声,以压抑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旖思,而乔欢听裴绍突然咳嗽,以为有什么事,就抬眸看了他一眼,裴绍忙以寻常微笑对之,乔欢遂也朝他笑了一下,再低头专心去系那腰带。
裴绍暗暗舒了一口气,自以为无人察觉此事,却不知一切尽被小乔姑娘尽收眼底,姬珑凝望着乔欢为裴绍束带的动作、裴绍面上隐隐的红晕,心中冷呵一声:这就浪上了。
他将最后一口茶点咽入喉中,起身上前,嗓音清柔,“男儿家粗手粗脚,还是让我来吧。”
姬珑不动声色地把乔欢往旁边一推,抓住裴绍的腰带,用力一抽,猝不及防的裴绍,当即腹部一紧,倒吸了一口凉气,偏对上小乔表妹温柔如水的目光,还得诚挚道谢道:“……多谢表妹。”
姬珑嫣然一笑,清眸流盼,“都是一家人,表哥不必客气。”
茶几前的两位裴家小姐已看呆了,男女有别,女子主动帮男子束带,绝不是件寻常事,小乔表姐对她们冷冷淡淡的,却如此主动亲近哥哥,难不成……难不成……
一旁的乔欢也已在旁看呆了,她与这“妹妹”半点不熟,但他从前是个什么清冷劲儿,她心里还是清楚的,今天这是抽了什么风?中了什么邪?裴绍确实是位声名在外的美少年,温润如玉的好君子,难不成她这“妹妹”,一个人在清辉阁关久了,“女孩子”做久了,真有了小女儿心思,瞧上裴绍了??
而裴绍与这位小乔表妹,也仅有年年元日相见的一面之缘,此时被“她”这般含情凝望,受宠若惊地有点惊悚,偌大的室内一时没人说话,一个比一个安静时,门外有侍从匆匆跑来,急道:“公子,丞相府江枫阁传话来,说慕容五公子见您没在城郊迎他回来,心里不痛快,正在江枫阁里发脾气,让您快去呢。”
姬珑心中冷笑:呵,又来一个!
裴绍是近亲好友,也不需乔欢致歉无暇招待,直接含笑对她道:“你快去吧,我听说五公子随丞相征战一年多,不仅武艺精进,脾气也很见长,去晚了,怕是难哄的。”
乔欢无奈地笑朝裴家兄妹一拱手,也没再看她这中邪的“妹妹”,就匆匆向外走去,被无视的姬珑望着她迫不及待地往那慕容五公子身边赶去,暗暗咬牙,心中冷笑连连,浪浪浪,命给你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