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沈韶光休憩好,已是两日之后。沈韶光这几日都歇在朱府,这朱老爷怕他是骗子,又想着若是自己女儿出什么事,他留在府上好照料。
有些事情还真不能说,这不,说什么来什么,第二日就出事了。
沈韶光尚在睡梦中,被一阵噔噔的拍门声吵醒,打开门就看见在朱小姐伺候的贴身丫鬟,气都没喘够磕磕巴巴地说“小姐出事了。”,沈韶光一听,来不及洗漱急忙扯过一件外衣,套上便往朱小姐那头赶去。
虽说他与朱小姐素未谋面,她死不死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但要是真有个好歹,估摸那朱老爷也不会放过他。
跨步入厢房,婢子都被屏退了,只剩下朱小姐在里头,沈韶光走近,心头也不由得咯噔一下,眼前景象是何等可怖。拔步床上昏迷不醒的朱小姐,身体瘦到极致,十指间一点肉都没有,皮包骨如骷髅般耷拉在锦被上,身上瘦得紧,肚子却出奇的大,像塞了个球一样,圆鼓鼓的,肚皮下还有东西在蠕动,给人感觉下一刻肚子就要撑不住爆出来。
沈韶光眉头紧锁,一时间也拿不准主意。饶是他现在已经开了天眼,但半分也瞧不出这朱小姐肚子里头是什么,既无阴气,又无生气,但他可以肯定,这里头的东西在吸食朱小姐的精气。
朱老爷在一旁焦急的望着,他不懂医术也不懂岐黄之术,只能时不时看看自己的女儿,又不时求救般的望着沈韶光。
眼见女儿的脸色越发苍白,朱老爷再也忍不住的哭喊:“恳请道长,一定要救救我女,只要能就回来,道长想要什么我我能满足的都满足,求道长!”
沈韶光眼见朱老爷都快要给他跪下了,开口安慰道:“朱老爷请放心,我既接下这担子,必当尽力救朱小姐。”想了想又说:“现在我要施法为朱小姐驱邪,还请朱老爷先行回避,以免损了阳气。”
朱老爷本有些犹豫,但听到会损阳气后,不得不暂时出了厢房。
沈韶光望着床上的朱小姐,抬指捏了个安定诀,暂时让她肚子里的东西平静下来。又烧了张火符,给朱小姐肩上点了两盏人火。
过了许久,朱小姐方才悠悠转醒。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迷糊睁眼看见床边有个模糊的身影。
她惊慌地看着站在边上的沈韶光,声音有些沙哑:“你...你是何人?这里是我的闺房,你是怎么进来的。”
沈韶光开口解释:“我是朱老爷请来为小姐治病的,不知小姐最近可是心绪不宁,况且……”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睛向朱小姐的肚子瞥去,沉吟:“朱小姐,还未婚配,尚未有郎君指亲,肚子便大了起来,小姐不觉奇怪吗?”
听沈韶光提到肚子,朱小姐面上表情都不自然,有些慌张,锦被下的双手蜷缩着,语气里满是掩饰的开口回答:“我恐是病了,现在身子有些不大舒适,道长…道长,可否先行退下?”
沈韶光在外混迹多年,哪里还看不出来眼前这位小姐在撒谎,他也不急,有些事总得慢慢来,嘴上应和着退了出去。
朱老爷听闻女儿醒了,急忙进去探望。
沈韶光夜里去了一趟风竹院,在老地方和周许喝酒,聊今日在朱府发生的古怪事。
沈韶光一边比划着朱小姐肚子,一边和周许描述:“那朱小姐肚子奇大,大的唬人,但我看那朱小姐醒来并没有很惊讶,寻常人遇到这事,都会慌张害怕的。我看她的样子,更像是怕我知道些什么。”
“一个闺阁小姐,尚未婚嫁,接触的人应当不多,你可有查到些什么没有。”
“可以打听的不多,我只从那香膏铺子的掌柜那里打听到,朱小姐与城西的郝公子交好,郝公子常到铺子上买香膏,托人偷偷送给朱小姐。”
“郝公子?”周许久未出府,对外间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五年前,五年间变化多端,世家都未必全部知晓,更何况这小门小户的郝家。
“是个县令的公子,不过这郝公子似乎是有婚约的,与柳氏女有姻亲的。哎!对,那柳氏女好像是你家小娘子的表妹。”
说到这里,沈韶光下意识打量了四周,又压低声音说:“我听闻他们上回还来过府上,找小娘子讨钱来,啧啧啧,还是她们将小娘子卖进来的,还好意思又来讨钱。脸皮真厚!”他摇头呸了一句。
听到沈韶光说姜蓁是被卖进来时,周许握拳咳嗽,神色有些不自然,开口说:“莫要胡说,那是母亲胡闹,她与我并未有什么关系。”
“哎呀!知道知道,我也没说你们有什么关系。”沈韶光摆摆手,又将重心拉回了事件上。
一时间,两人无话,沉默了一会儿。
“这样,你明日将朱小姐肚子的情况,说得严重一些告知她,把她逼急了,她总会去找我们想找的人,届时再顺藤摸瓜。”周许略加思索,给沈韶光出了个主意。
两人聊得正投入,完全没有发现,姜蓁在他们身后站了许久,怔怔地望着他们俩。
她今夜有些心绪不宁,天有些闷热,毫无睡意,便想着出来院子透气,结果刚过了小桥,就瞧见前些日子来府上的沈道长以及一个眉眼有些眼熟的男子。
等周许和沈韶光察觉的时候,姜蓁已经听到了他们聊自己的表妹,理所当然的也听到了他们聊到了自己的那段。
她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周许是和沈韶光正商讨朱小姐的事,余光看到有个白色的身影,抬眼望去才发现是姜蓁,看到她的那一刻,周许其实有些心虚,毕竟骗了她这么久,而且骗她的事情太多了,解释起来也是一件麻烦事。
“你....很眼熟?临水阁上的画像是你!”姜蓁指着眼前的男子问道。
周许背手而立,平静地开口:“是。”
“那你...没死?难道江湖上的传闻是假的?”后半句姜蓁小声的嘀咕。
周许还未开口,坐在上头的沈韶光替他回答了,摆手否认:“小娘子,这你就猜错了,在你面前的人,早就死了,江湖上的传闻也没有错。”
姜蓁自言自语的在分析面前的事情:“如果说你早已死了,我...却看得见你...”手指着面前的人说:“那....不就表明我....”
话还未说出来,周许就承认了,“是。”
只是他没料想姜蓁会有这般反应,听完他的回答,竟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周许:.......
沈韶光:.......
天旋地转,眼前画面如白光嗖嗖地过,姜蓁满头大汗的在床上弹了起来,脑海里出现月下的那两个人,用手捏着太阳穴方觉这梦境的荒唐,或许是最近的事情太多了,她都有些魔怔了。
这时,姜蓁听到了纱帐外有声响,脚步又轻又缓的,向内室走来。半夜三更的,这院子又只有她一人在住,哪里会有什么脚步。她拔下了头上的簪子,紧握在手中。心想着“这么晚了,是谁在外头,不会真闹鬼吧。”
如是这般想着,姜蓁握着簪子的手又紧了几分,脚步越来越近,姜蓁在转角处猫着腰,想着他一露面便用簪子扎过去,先入眼的是一袭晃眼的白袍,在看到白袍那一瞬间,姜蓁手里的簪子就已经向他戳过去,只是簪子还没碰到他,就有一股力量叫她停了下来。
面前的人居高临下的低头望着她,眼神中满是危险而冷冽的气息。
姜蓁晕过去后,沈韶光怕周许找他算账,早就溜得不见人影,他想着她有没有醒过来,进来瞧瞧,却不曾想到,好家伙竟然要用簪子扎他。
周许冷笑道:“姜姑娘便是这般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哐当一声簪子不受控制的掉在地上,簪子上的珠花被摔得向四周飞溅,片刻后,姜蓁才回过神将目光重新投在他身上,道:“你……你不要胡来,我没什么东西跟你交换的,你你不要杀我,我不想去阴曹地府。”因为极度的害怕,姜蓁控制不住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
“你不是早已经死了吗?你你不要过来。”姜蓁怕的声音不住的颤抖,眼眶中的泪水似要掉落,怔怔地望着周许。
他没想到自己出现会叫姜蓁如此害怕,瞧她小脸挤成一团,声音畏畏缩缩的,他本来也没想过要吓唬她,于是声音放轻柔了些,身上的气息也不再那么危险,开口说:“姜姑娘莫怕,我不过是被困在祖宅内不得投胎的魂魄,弥留至此,每日夜里便会现身在宅子罢了,莫要哭了。”
姜蓁抬头看他,突然前进凑得很近的瞧他,周许也是这时瞧见她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他有些不习惯姜蓁靠近,上半身向后头倾斜,拉开了距离。
“我...我是你母亲抬回来的寡妻。”姜蓁怕他不知晓自己的身份,补充说明,她听别人说鬼都不太喜欢自己的宅子有人侵入,她以为自己触了周许的禁忌,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
听到自己母亲,周许有些扶额,“那是母亲胡闹,做的糊涂事。姜姑娘莫怕,我们并未行什么拜堂礼,这亲事自然也就不作数。”周许以为姜蓁在忌讳他们之间的身份,低声的哄着她。
却不想她下一句说:“那..你要赶我出宅子吗?”
话题转得太快,周许有些反应不过来。
姜蓁努嘴:“我听闻鬼都不喜欢别人住他的地方。”,她自己也有些佩服自己,竟能这么快平息下来与他说话,虽然她还是有些害怕。
周许觉得面前的人问他话时,像个小仓鼠似的,有些可爱,低声笑道:“不会,姜姑娘若是喜欢可以住下,宅子于我而言也无甚意义。”
“谢谢周四爷,那你……为何会被困在这里?”姜蓁望着眼前的男子,正值壮年,过肩的黑发用白色发带束起,身穿勾着金丝福纹的燕居服,眉眼间明明显露的是盛气逼人的傲气,那双墨黑的眼眸好似要将人吸进去,偏偏周身散发的气质如一坛古酒般沉淀。
周许轻叹口气,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晓:“姜姑娘,你该知道自己天生与旁人不同的体质。”
听到周许唤自己,姜蓁这才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湿漉漉的双眼,定定地望着周许,喉咙几次要发出声音,终究是没有开口。
又听周许接着说道:“你之所以被……嫁给我,其一是因为你婆母缺钱,这个相必你也知晓,其二是因为你是阴历所生,天生阴气重。你之前察觉到不妥还有那日在十方街上,看到的怨鬼都是真实存在的。还有包括眼前已经死了五年的我。”他望着姜蓁的眼,缓缓的说着。
话听在姜蓁耳朵里如炸药一般,砰砰作响。姜蓁脑子里的疑惑便也在这一刻解开了。
原来之前自己在院子里落水,看到画上的周四爷救自己不假。在净房洗漱,察觉有人更是不假。还有方才在院子里看见的,沈道长看起来就与他相识已久,所有事情有了答案,联系起来,姜蓁就知晓发生了什么。
姜蓁说:“我...这么说之前沈道长入府驱邪,也是你们合伙的。”
周许无奈地笑着解释道:“那是无奈之举,我总得防着你请了个厉害的道长回来,将风竹院搞得乌烟瘴气的。”
姜蓁一时被堵的无言,先前的害怕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又转向另外一处发起进攻:“你....还有那晚我在沐浴,进来的人可是……可是你?”
周许端起茶到嘴边,小心的喝着,脸不红心不跳的大方承认:“是,我只是进去送些东西,并不知晓。”
“登徒子!”姜蓁不敢大声说,只是在心里狠狠地给周许打上了标签。
周许见姜蓁在那小声嘀咕什么,又不敢看他。
“姜姑娘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必在心里骂我。”他这次的事确实做得过分了些,姜蓁骂他那也是情有可原。
接着说:“你还有什么疑虑可以说出来。”既然现在姜蓁都知道他的身份了,勉强也算得上是一条船上的人,她无依无靠只能住在周府,再加上她的眼睛能见阴体,若加以利用的话还能帮上些忙,解决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周许对自己这个决策非常满意。
姜蓁若有所思:“周四爷,那个与我通信的初青也是你吧。”
周许略微点头:“嗯,若贸然出现在你面前,你肯定会吓到的。”
“说的好像你现在出现就没有吓到我似的。”姜蓁心想。她继续开口道:“所以周四爷一直都和那位沈道长在看我笑话?”
周许顿了顿,片刻后微微摇头,道:“并无看你笑话的意思,只是尚未寻到合适的机会。”
“周四爷是何时知晓我的。”姜蓁望着他继续追问。
“从你嫁入周府那日。”讲到这里,周许不免想到,那晚挂在衣架上那套大红嫁衣,和案上华丽的头面。想象她穿上身的模样,应当是不错的。想到这里,周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姜蓁的脸,皮肤细腻算白皙,眼睛是好看的,勉强过关吧。
这时姜蓁把头转了过来,有些奇怪的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周四爷这般望着我。”
“并无。”周许沉声道。
姜蓁不再问他,头埋得低低的,跨步就往拔步床上去,蒙着被子在里头闷声开口:“周四爷先离开吧,我困了,今日之事还需好好理理。”
周许也不好再逗留,好生说:“姜姑娘好生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