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枭在院子里看见何以理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你进来干嘛?”
“自然是接新娘子。”何以理突然打横抱起一身大红色的陌阳,“酒席上再与两位姐姐赔罪了。”
陌依浅蹙了蹙眉头,看着新郎官的背影,嘀咕道,“明箫说什么何小国舅是个实诚老实的,在骗我?”
陌枭像见了鬼一样的瞧着她,指着离去的二人说:“何小子老实?这种话你也信,你怕是智商都长在脸上了……”
陌依纠结极了,“那你说,妹妹嫁过去,会不会被欺负?我当初竟还用这话劝过婚。”
她是真的以为小国舅如顾明箫说的那般,勤奋,实诚,是个可靠的老实人,如下见过,方知顾明箫说了胡话骗她。
陌枭挑起眉头,笑道,“实在内疚的话你扎自己几针好了……”
陌阳被何以理抱在怀中,大红色的喜服繁杂不便,她一双小手攥收着裙摆,握在手里怕掉在地上。
“你应该早点进来的。”
这话倒让何以理很意外,“怎么了,你姐姐拦你嫁人吗?”
“不是……”陌阳藏在红盖头下踌躇着,声音带着无奈,“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先不说脸上花猫一样的妆容,就头上插的头面,都让她快抬不起头了。是谁发明的红盖头,也太实用了,不然她连门都不敢出……
陌府门前,国舅爷抱着陌阳从里面踢开了陌府的大门,一时间陌府门前看热闹的人们沸腾到了至高点。
“国舅爷好样的,不亏是我们西黎的汉子!”
“陌家姐儿呦,嫁了个好儿郎,你可得抓牢了,以后日子美得很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国舅爷,你这也太失体面了,当心被人笑话了去。”
陌阳听着外界的嘈杂,不由的往他怀中缩了缩,一只小手抓紧了他的衣襟。
她虽然害怕一个人,但也绝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
何以理低头瞧着那只嫩白色的青葱小手,笑意自脸上荡开,轻声说:“下来自己走如何?”
陌阳赶紧又抓紧了他一些,低了低头,将红盖头盖严实了。
他会意,倒不是真的打算把她放下来,一路走过迎亲的队伍,将人送进了花轿中,随后踩了马镫,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折回。
这一路的喧嚣热闹声,间接说明了同州城的繁华,太平盛世,百姓们期许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陌阳自坐上花轿,心情忐忑有之,期许亦有之,入门,过礼,拜堂,一路顺遂,两位新人大红色的华服着身,皆是人中龙凤,一对才子佳人成眷属,旁人多感叹一句:“如此良缘,让人羡慕。”
一向娇纵的长公主在拜礼时评价说:“陌家长辈司法出身,谁想儿孙辈都往画画上走了,我西黎又出一位才人,景阳王该是高兴的很。何家也是怪,何老头没想到吧,教了一辈子的书,儿子转脸弃文从武,两家如今凑成亲家,倒是有趣的紧。”
长公主一向说话阴阳怪气,也不会说什么夸奖的话,如此这般,已算对二位新人不低的评价了。
“说起我那弟弟,今日竟没来?真是稀奇。”
有人给长公主解惑说:“说是景阳王听说平昌闹了瘟疫,连夜去了。”
“害,地方官都说了,也就五六个人发热,倒是抓了不少造谣的,我那弟弟啊,八成是借着由头去游山玩水了。”
众人笑。
拜完了堂,新娘子被送入喜房中,庭院开酒宴,何以理是新郎官,自然被人拽着劝酒不让走。
一时之间,抱有目的结交的也好,真心祝福的也罢,身边围着劝酒的人始终空不出来缝隙。
一朝新贵办酒席,人心便是如此。
医学世家顾氏三代单传,到这一代除了顾明箫外还有个养子,名为顾临风,所谓养子也只有个儿子的名头,是不被承认入祠堂的。
此小子叫顾明箫一声大哥,比何以理还小两岁,一手花剑耍的天下无双,样貌生的也好,在同州城,说起习武的英杰,不过薛迟、何以理还有他三个人,众人都称他一声醉酒花剑顾临风。
众所周知,这人是个酒罐子,且喝醉了便要吟诗舞剑。
他往宴上一坐,众人都离他远远的,生怕被他拼酒,如今,他却找上了何以理。
他抱着一大坛子酒,嬉皮笑脸的凑到何以理身边,在他身边小声说:“猎宴那天我有事儿,没有赶上,听说宴会上嫂子吟了不少劝酒词?词句我听说了,佩服的很,什么时候带上嫂子,我们出去喝酒,我请客。”
酒词诗句这个东西,顾临风喜欢,酒后吟诗这件事,顾临风更喜欢,听说何以理的那位小娘子吟了一首好酒词后,他就在心里抓痒痒,盼着什么时候能见一面。
何以理与顾临风虽谈不上交情多深,却也一起在薛家学过武,关系还不错。他抬了抬眼,环顾着周围的人:“你帮我把这些人灌醉了,别让他们来烦我,便应你。”
“说话算话?”顾临风笑了。
何以理跟着他笑了,“那是自然。”
于是顾家小子二话不说,手中的酒坛抗起,冲着人群就去了:“大好的日子,喝酒怎么能只顾新郎官呢,都把我忘了吗?不是说我才是你们最好的酒友吗?”
顾明箫坐在席位上瞧着自家弟弟张牙舞爪的样子头疼极了,拧着眉头嘱托身边的小厮道,“去,问问依妹还有没有醒酒的药,顺便让家里准备接人,就说二公子又醉的不省人事了。”
“是。”
相较于前厅的热闹,后院还算平静,陌阳静坐在喜房中老实侯着,礼仪姑姑说过,盖头只有新郎官能掀得,不然会不顺遂。
“吱呀。”门被打开的声音。
“小国舅?”
一时无声……
来人自顾坐在了桌前,瞧着坐在床上的新娘子,眼睛里闪过一抹阴鸷。
红盖头下,陌阳拧了拧眉,在袖中从镯子里抽出了一把美工刀,“你是谁……”
“是我。”
竟是长宜郡主。
“陌姑娘,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
对于李姝,陌阳自是十分抗拒,“你出去吧,我不想听。”
她却没半点离开的意思,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你知道吗?以理哥哥以前对我特别好,几乎可以说我即便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给我摘下来,以至于让全城的人都觉得,他对我用情至深,非我不可了……”
“郡主可还记得赌输了,答应不再打扰他?”
“你误会了,我不想打扰他,我来是想劝你……你看,即便他对我那般好,可是现在也不过想切我手指便切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何家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对于他们来说,姻亲不过是权势的工具,当初的我是如此,今日的你也是如此,日后你的下场会不会比我还惨也是未可知的。”
手中的美工刀一节一节打开滑了出去,发出吱吱吱的声音,她轻笑回,“原是来挑拨的。”
“你这样想也可以,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何家人为什么点名要你呢?你的姐姐就差劲到遭人嫌弃的地步了吗?陌家有什么秘辛我不知晓,但是我了解何以理,他没你想的那般单纯。”
“何家为何点名只要你一个外女,陌大人为何会把你扔在平昌十余年不闻不问,这些你难道都没有想过吗?”
红盖头下,陌阳冷笑了一声,“难道你的意思是,何家人看上了我克死我娘的孤星命格?郡主……你若识人如此之清,怎么还会落到怀了身孕被人从南唐赶回来的地步。”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她的痛处,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声音带了几分颤意:“他连这种事都与你说吗?”
“没别的事的话,郡主回吧,前院数百席台,酒菜茶果俱全。”
李姝勾了勾唇,起身离开,走至门口时说:“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都要劝你一句,做人不要太单纯,太单纯只会被人欺……”
待她的脚步声远去,陌阳手中的美工刀收回了镯子里,她才松了口气,大红色的面盖下,面色迷茫。
太阳一点点西斜,房中朱红色的喜烛爆烛声清晰可闻,前院传来的细微喧嚣声已经消失无踪。
门口的脚步声传来,那熟悉的声音让陌阳的心逐渐提到了嗓子眼。
这脚步声,是小国舅的,可是这次她即便听出了来者是谁,却也没唤什么。
“怎么这么老实,坐这么久不累吗?”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似春风拂柳一般。这句话轻柔的砸在她心头上,荡起了层层涟漪。
“你才累吧,酒应很辛苦的……”
何以理听出了她声音的不对劲,走过去拿了如意挑起了红盖头,即便有话想问,看见盖头下的人后,一瞬间也无言了。
盖头揭下,视野一下子亮了起来。
眼前的男人一身金玉华服,落落英姿,还是熟悉的那张脸,只是那双桃花眼中比以前多了一抹温柔,遥想第一次见面时他坐在红鬃高马上,睥睨着她的眼神孤傲又清冷……比之此时,陌阳觉得,是她自己多心了,她不该被别人的话左右思绪。
相比何以理的装束,陌阳就显得有些滑稽了,她像刺猬一般插了一头的簪钗,面颊上被涂出去的口脂,还有那画的鬼一样的花钿……
关键是陌阳仰头瞧着他的认真模样,滑稽中,还有点可爱。
他哽了一会,失笑道,“这是婚前最后的考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