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也是什么卫生组织的人或者地质学家吗?”
白色大众车的后轮在越过泥坑后颠簸。碎石噼里啪啦敲击底盘的鼓声才稍息,司机就冷不丁地问道。长途旅行虽早已让我困顿不堪,但出于礼貌,或是为了不让闭塞的二人空间显得太沉闷,我还是头靠着窗边回应了他的好奇心。被泥浆弹得星星点点的玻璃上,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每当阴翳渐深时,它们便从蜷曲的黑发之间浮现在树林幽绿的底色之上。
一尘不变的自然看久了也变得乏味起来。我吐出一口无奈的浊气。
“不,我不为政府做事。只是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来这里。”
“我还以为大家都是来看老鼠的呢。”见我搭腔了,司机似乎更来劲了。
“硬要说的话,我大概也是其中一人吧。”
“可老鼠有什么好看的呢?灰突突的,又脏又坏,夜里吱吱叫,还会啃你脚趾头。早晨醒来不是东西被咬坏了就是一地芝麻似的屎。你看看别的地方!撒尿男孩的铜雕像啦,浴场一样的喷水池啦,大风车和木鞋啦,不要说我嫉妒,但哪样不比老鼠强?还有那些能观鲸的村子。叫我在海上坐船从日出看到日落我也愿意。可是老鼠,唉!出血热、伤寒、黑死病,带来的尽是些晦气的坏玩意儿。”
“现在镇子里有爆发疫病吗?”
“当然没有啦。有的话,早就隔离封锁了!我也不可能把客人你往火坑里送。不过卫生组织倒是反应很快,老鼠在街上泛滥又跳河的消息才没几天,就有人到了。还有那些来凑热闹的地质学家,说什么动物反常行为可能是大地震来临前兆,整天拿着家伙东转西转。别说我长到那么大,就算是我爷爷的爷爷那辈起,这里就从来没摇过一下。总之一群添乱又爱瞎操心的家伙,还不肯买纪念品。”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身旁的日耳曼男人没在意我的沉默,继续自顾自地滔滔不绝了起来。
“你是哪里人?”
“美国。”我尽量把回答保持简短。
“居然!我还以为你一定是日本或是中国人呢。你英语不错。”
“哈哈。”我干笑两声,想早点结束这尴尬的对话。
“酷。”见我无意说更多自己的故事,司机转移了话题,“听说你们那里已经实现了无人驾驶?”
“只是某些城市开始试点,但一样没解决塞车问题。”想起令人窒息的早高峰,我的胃突然翻滚起来,赶紧摇下窗,呼吸了一口林间空气,“而且事故率居高不下。近日议会在讨论要不要建造无人驾驶的专用车道,不过大多数国民都不想把税金浪费在这种地方上,还有附加的施工噪音问题,静坐和游行没间断过。”我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那小哥你怎么想?”
“我?”两秒后,“无所谓。”
“你可真大方。我可不同意让一个钢镚流到任何我拿不回来的东西上。”
听完,我打算补充点什么,柔和地反驳这不是金钱的问题,“世界上有一些东西不是我能够左右的。我只是一个打工仔。如果生活让我来见老鼠,我就必须来见老鼠。”
“去他妈的!世界,工作,还有老鼠!”男人情绪激动地按响了喇叭。
显然,我方才的某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但也不难理解。对于这份鬼工作我也积压了不少怨气。只是没能像对方一样一吐不快。好在司机师傅在嘴皮子繁忙时,方向盘仍牢牢紧握在手中。在对着空气的咒骂结束后,他的表情就恢复正常,和踩着离合的脚一样松弛有度了。
“一会儿到镇上我先请你喝一杯怎样?”他热情地邀约道。
“谢谢,但是不了。”我果断回绝,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新邮件提醒,“就把我送到下单时填写的目的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