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青藤星。靳朝也不清楚自己怀着什么心情在病床上躺了半小时,但他所期待的开门声一直没有到来,于是他去了隔壁病房。
艾蕊女士一看见他就往他身后瞧,“小薇呢?”
“回去了。”
一整天,靳朝都耐心地陪在老人身边说着这些天在厄里斯星的见闻。傍晚时他从护工手里接过瓷碗,溃散的精神力却又开始翻涌,周遭的信息开始源源不断地往他的脑子里钻,他端着晚饭的手微微颤抖,白瓷的碗不受控制地摔在了地上碎成两半。
“我重新去端一碗。”
老人却叫住了他,又看向已经收拾好碎瓷片的护工。“小胡,你过会再来。”
护工应声,带走垃圾关上了门。
“污染扩散了,是不是?老人面色慈祥,说出的话却让靳朝后背出了一片冷汗。”
“…奶奶,你怎么知道?”
“我不是只收养过你一个实验体。”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片不见日光的星球之上,艾蕊一边仔细收集实验数据,一边伪造实验数据。垃圾星的地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个这样的实验室,只是这个实验室里收纳的大多是上层实验室淘汰下来的实验体,艾蕊也曾是其中一员,但是她活了下来又重新以“实验人员”的身份回到了这里。
”只是除了你其余的实验体都死了。”老人对他的面色依旧柔和慈爱,只是在这一瞬间却有些陌生,风干如橘皮的手缓缓抚上了他的下巴。
“靳朝,你是那批实验体里最有机会能成为黑暗哨兵的人。等成为黑暗哨兵之后你就可以让这个虚伪的王朝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我不惜以整座实验室为代价就是为了保下你,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而忘记曾经作为实验体的痛苦吗?”
老人略显浑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她本来是不想这么快告诉靳朝的,但他居然为了一个仅仅只见过几面的人加剧了自己精神图景的溃散。
“小朝,薇尔跟王室有牵扯不断的关系,你的痛苦中或许有一部分就是她带给你的。”
他看向老人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我活不了多久了。”
“怎么会!”薇尔说了奶奶摔得并不严重,只要好好疗养是有机会康复的。他握着老人的手,身子有些颤抖。
怎么会。
怎么会呢。
把他从冰凉的实验室里带出来的救命恩人,给了他一个可以活在阳光下的身份,他最后的亲人……要死了吗?
皱巴巴的手蹭去了他眼角的泪水,“不要哭,我身体里的污染已经压制不住了,但我跟那些实验体比已经算幸运的了。”
老人笑得温和,“小朝,你现在就去找薇尔,你们的匹配度很高,让她安抚你的精神力。如果你不忍心伤害她到时候也可以放过她,你只需要等待。即便你体内的污染没有被拔除,你也一定会成为黑暗哨兵。避开机器检测哨兵等级的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了,那颗不见天日的星球还有跟我、跟你一样数不清的实验体,你答应我,要救出那些实验体。”
艾蕊的目光慈祥,但在靳朝的眼里却又带着无形的枷锁,但想到过往老人对他的疼爱,“我答应你,奶奶。我会救出他们。”
艾蕊收回手,思绪又回到了冰冷的实验室,青梅竹马的恋人为了让她活下去,主动成为了那一天的实验者,最后也没有回来,而恋人的玻璃管里放进了新的实验体。
阳光开朗的恋人最后留下来的遗物是几行沉默的实验数据,她怎么能放过那些人呢?即便身死,也在所不惜。
在两人都不曾看见的地方,角落的光点一闪一闪,似乎记录下了这场不该被旁人所得知的谈话。
…
奢华的宴会厅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舒缓优雅的曲调在宴会厅里如水般扩散。伊丽莎端着两杯红酒朝薇尔走进,顺手递给了她一杯,看向宴会一侧的少年:“怎么把他带来了?”
薇尔和靳朝的婚事大多数人可能不知道,但瞒不过同阶级的人,而这场宴会上的人大多都是同阶级的人。
伊丽沙的话音刚落,她的眼前又闪过少年在塔隆街局促不安和青藤星的病房里阳光放松的语调。靳朝的家里人把他养得自信大方,总不能在她这里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于是她顺着对方的话茬接了下去:“他是我的伴侣。”
至少现在是。
“那邬回呢?”在对方以为不可能翻盘的时候出现成为新的转机,让对方心里熄灭的火堆重新燃烧,又在对方还在体验温暖的余韵时一盆水浇在火堆上。
伊丽莎摇了摇头,这要是海王,估计没什么鱼能逃出她这一片海。
“上司?”薇尔曾经亲眼见过伊丽沙在前男友说出朋友两个字时泼了对方一脸水,她不是很想体验。
未开智的海王,伊丽莎抿了一口酒。
“连朋友都不算吗?”带着恰到好处的失落的嗓音出现在两人身后。
“咳咳咳…”果然不该背后议论别人,伊丽莎擦去了嘴角的红酒渍暗自想到。
白金色的暗纹西装把来人的完美身材比例展露无遗,平日里不加修饰的面庞此刻也被精心修饰过,眉目间的神采比水晶灯还要耀眼夺目。
“怎么不说话?”
“你化妆了。”到底是年少时一起长大,即便邬回已经成了下一任接班人,权利更胜往昔,薇尔在他面前还是如同往常。
“你的关注点还是这么奇怪。”带着两分试探意味的话语轻松被打破,邬回身上那股温和却又疏远的隔阂被一下打破。
他含笑看她。温和的神色在暖色的灯光下更显柔和。
伊丽莎摸着下巴,薇尔却对他这种表情习以为常。
“洛洛,我…”
因为两人之间太过熟悉,所以她一眼就能看出来邬回的未尽之言是什么,于是她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又略带提醒地说:“邬回,你还记得教授交我们的第一堂课是什么吗?”
“记得。”是信用。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帮你,是因为在我认为你比其他人更合适。不是让你过河拆桥的。邬回,不要让我看不起你。”玻璃制成的红酒杯在玉石桌面上磕碰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像是告诫,又像是无声的拒绝。
她走后,杯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握在手里把玩,最后剩余的红酒被手的主人一饮而尽。带着野心的视线紧紧跟着她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洛洛,我不同意。这些从来只是权宜之计,我会给卡尔家族足够的补偿。
伊丽莎一时没收住表情,带着震惊的看着把红酒一饮而尽的人。虽然这里是角落,但是还有人在啊喂!怎么可以这么自然、这么理所应当的当着她的面把薇尔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啊!
略带警告的眼睛看向她,伊丽莎熟练地切换了表情,食指和大拇指捏住在嘴唇上一拉。
放心,这谁敢说出去。
…
夜风微凉,花圃里各式各样的香味萦绕在她鼻尖。忽然,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快快快来人啊!!!”完了完了要是被老妈知道他该不会被打得半个月出不了门吧…
萨迪斯站在岸边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自己下水去捞。
可他怕水啊!
薇尔从花圃里的躺椅上起身,远远便看见平静水面荡开的层层涟漪。花圃和池塘位置幽静,不在主会厅,周遭根本没什么人,她看见岸边的人试探着下水的动作高声制止了对方,不然一会还要救两个。
池水中央,靳朝一直扑腾,他不会水,落水之后还呛了好几口水,但越扑腾离岸边就更远,他想去摸光脑,意识却更昏沉了,就在他以为要沉入水底的时候,花香夹杂着那人身上的熟悉气味朝他涌来,脑海里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得救了,而是那天早上,他以为薇尔走了那人却突然擦着头发闯进他的视线。
是什么感受呢。
像是干旱后久逢甘露、又像是黎明前的第一道曙光,耀眼、又夺目。
薇尔看见了渐渐往水下沉的人的脸,拍了拍他却毫无动静,只得拖着靳朝的后背往岸边游去。
岸上,她解开了靳朝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又看向一旁站着的萨迪斯,“给他做人工呼吸。”
萨迪斯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
“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吗?”平日里池塘的水有很多动物会来喝,薇尔有点洁癖。
“...”萨迪斯憋屈地动了动脚,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着。
“…咳…咳咳…”
地上的人忽然剧烈咳嗽,又吐出了几口水,萨迪斯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怎么样?怎么落水的?”
“好多了。不小心落水的。”靳朝的眼睛闭上又睁开,果然落水前的黑暗不是假的,他真的看不见了。
薇尔看向靳朝捏着她袖子的手,想叫萨迪斯带他去换衣服的话到嘴边变成了,“我带你去换衣服。”
靳朝低声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