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真经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余道浅在不透光圆球里，感觉不到外界变化，再加上她又是屈膝的姿势，顺理成章地睡着了。她边睡边想着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想起来了，她的吊床没带走。算了反正还有几个备用的，只是不如那一个熟悉罢了。

等到圆球缓缓透明，余道浅在刺眼的光线下睁开眼睛，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双手手腕一沉。她两只眼皮由于光线刺激疯狂跳动，好一会才看清自己手上配了一副手铐。

余道浅：这时候心里确实涌上了一股犯了错的感觉呢。

此时她并不在一个礼堂或者大厅里，而是悬浮在一朵云的背上。这东西说是云但也不是云，摸起来触感和南风的毛差不多。这时候她感觉脚下的云朵有所移动，对上了两颗乌溜溜的眼珠子，不是云朵实锤。

很多朵相似的云朵漂浮着，但更多的人凭借灵力悬浮在空中。没有灵力的余道浅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她眼睛望天，用力打了一个哈欠。

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许多人也一起打起了哈欠。

余道浅并没有看到付显京，微微吃惊之下，也觉得确实该如此。他俩收到的责罚并不一样，在余道浅被关在狱牢里和陌生男子畅谈人生的时候，付显京大约已经被关在段月峰上，独身思考过往的数千年人生，感慨夭折的初恋了。

她的大眼珠子上下乱转，倒是见到了熟人。断岳书院许久没有出现这样的丑闻，师生相恋，还是大长老和新收入的弟子。余道浅被判处的刑罚也是多年未见，可以称得上歹毒，废了修仙者的修为与废了命相同，何况还要降下五道劫雷。只是听着，都叫人啧啧摇头，颇有些感同身受，为她惋惜，大把时光荒废一场，便不如来观看一场，好见证见证一代天才的陨落。

被同情的主人公余道浅站在云朵上，等来等去等得不耐烦了。她又坐下来，屈膝，下巴扣在膝盖上，觉得不愧是领导们，干什么效率都不是很快，能不能考虑一下死到临头的犯人，给搞快一点。

都说死不可怕，明知要死，倒计时却一直卡在那个点不动，才是最煎熬的。她也不知道付显京大概什么时候出来救她，但是十年前筑基的那些劫雷确实是把她打怕了，有点心理阴影。希望付显京作为一个男主角可以给力一点，承担下应有的责任。

余道浅又要打哈欠的时候，身下的云朵像是听到什么指令朝着一个方向滑动，她几下漂移，最终到达了段钦面前。这次在场的长老只剩下段钦一个，看来之前那么多长老只是给付显京面子。虽然没有了长老，段钦身边也坐着多个执法堂成员。出于对老不死们的尊重，余道浅站了起来。她所在区域要直视段钦必须得抬头，所以她起立也是为了颈椎安全问题。

段钦穿着黑衣，面色凝重：“刑罚开始。重申罪名。罪人苏静浅，与师父相恋，扰乱常理，废除一身修行，除以劫雷五道，逐出断岳书院。现执行第一项刑罚：剐去修为。”

余道浅猛地抬头，瞳孔剧烈地震：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先削修为再下劫雷，这想要她的命直说，还走什么繁复程序？搞半天她以为这个刑罚是先劫雷后削修为，没想到堂主就是堂主，十分严谨，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

段钦话音落下，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幻化成形，最终凝聚成一支巨大的箭，箭头火红，箭身漆黑，带着灼热的风冲向余道浅。她想要逃，手腕的手铐却牢牢铐住了她，攻击瞬息而至。

眉心越发灼热，而付显京还没有赶到，她不由得冷笑，脸上却生出几分释然。

这无趣的人生结束也罢。

她刚想着死了也挺好，面前却出现了人影，巨箭从他心口穿过。鲜血溅到余道浅脸上，那支箭被生生停住了。

舍己救人的男主角终于到场了。

发现自己终于能动弹，余道浅举起袖子擦了擦脸上溅到的血，把袖子染成另一种颜色。比起她的置身事外，段钦面色大变，直接从他高高在上的座椅上站起，闪身到付显京面前：“你怎能冲出来！”这支箭是他语言凝成的攻击，与他本身灵力属性奇特有关。这种功法凝出来的攻击只会针对语言的目标人物，如果有人强行挡下，则会遭受数十倍的反噬。

段钦没敢碰那支箭，因为这个特性对他本身也起效，他只能感觉到付显京周身的灵力慢慢散去，修为直线下降。他甚至希望这支箭只是让付显京修为散尽，断岳书院至少还有秘法一救。怕就怕反噬不仅仅如此。

果然不仅如此。余道浅发现面前那人的头发尽数苍白，甚至原本挺直的背脊也佝偻下去。仅看背影，完全看不出是风华正茂的付显京，只以为是个鬓发斑白的普通老人。他的修为已经全无，此时被吸收的是生命力，没有修为的付显京根本抵挡不住。

段钦之前还在紧张应对之策，现在已经完全接受现实，手臂垂在身侧，面如死灰。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一息之间，余道浅擦完脸眨眨眼的功夫，本来男女主的纯情爱情变成了真实爷孙恋。她看着付显京一头白发，对方却突然转头，害得余道浅直接吃了一嘴头发。

她扒拉完嘴里的头发，抬头和付显京对视。大概是天道的偏爱吧，即使手部颈部已经布满皱纹形如鸡皮，付显京仍然顶着那张帅绝人寰的脸蛋子。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柔和，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触及到余道浅的皮肤，他又收回了手。

付显京露出了一个笑，而那是余道浅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笑起来时候居然还有卧蚕，像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

余道浅不由地想，也许付显京确实是喜欢苏静浅的，也许这份感情的起源不那么真实，但他此刻的感情也是从未有过的真切。

付显京很认真地看着余道浅，从她的眉梢到嘴角，嘴里却在和段钦说话：“别再为难她。我已经替她承下惩罚，这件事彻底与她无关。”

段钦沉默后：“我答应你。”

得到段钦的回应，付显京脸上的神情更加放松了些。他胸口的那支箭的体积已经缩小很多，停留在他胸口，吸取着最后的生命。

付显京摸了摸余道浅的头，这一下不带留恋不带情爱，却带着点余道浅没在付显京身上感觉过的温度，他褪去了冰冷的灵力，像个亲切的邻家哥哥：“浅浅别怕。”

没等她回答，那双手的主人就湮灭在空中，呼啦一声，不留下一星点骨灰沫子。

余道浅微微闭眼，算是哀悼付显京的死亡，情绪还没缓过来，听到了段钦冷冷的声音：“修为已剐，执行下一个刑罚：劫雷五道。”

天空隆隆作响，乌色云朵开始在更高层的天空凝结。余道浅转头看段钦：“你刚刚才答应付前辈的。”

“刑有刑法，不因外人而变。”见天空云朵凝结得差不多了，他移动到数十里开外，声音却在余道浅耳边炸开：“落雷。”

白色的闪电飞闪而过，巨大的轰雷从天而降，余道浅发出一声走调的凄叫，感受到了久违的疼痛。这种疼痛愈演愈烈，余道浅却渐渐麻木了，她颤抖着眼皮睁开眼，远处的一个个围观者在泪光下都模糊不清，像一个个面目全非的人影。没有任何声音传到耳边，余道浅脑中却出现了嗡嗡的杂音，她崩溃地捂住耳朵：“都给我闭嘴！”

段钦看向余道浅，脸上露出一丝惊异：“竟让你恰好突破了。”

五道劫雷已经落完，余道浅蜷缩在地上，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而且云朵未消，下一道惊雷很快来临。

余道浅在心里默数，数到这第六下，毫无反应地接着往下数：“第八……第九……”她数到第二十时，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渡劫而不是在受罚。炼气升筑基需要九道雷，筑基升金丹则需要二十七道雷，在她苦苦坚持的过程中，雷劫居然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即将迎来尾声。

她拢了拢耳朵，有细细碎碎的杂音挥之不去，又一道雷落下，这个声音终于又散了大半。几道雷下去，只剩下心雷和最后一道雷。

心雷落在余道浅身上时，她眼前一阵模糊，忽然就看到了付显京。她蜷曲着身体缩在云朵上，付显京则站着俯视他。他眼神温柔，嘴里却说着索要的话语：“我救了你，你应该报答我什么？你也要爱上我，与我生生世世不分离。”

余道浅累得要死，也挤出了一个冷笑：“不是吧大兄弟，就你还好意思给姐要回报，要不是你我也不用这么惨，你搞了半天也不过是赎罪罢了，还腆着脸给我装救世主了？姐回头给你找找转世养养下辈子的你不错了，还想骗感情？给我化成骨灰吧。”

那个“付显京”脸上的表情轰然凋落，整个人也散去了。余道浅被打完最后一道雷，仰卧在云朵上，看着近在咫尺的云层消散，哈哈大笑：“哈哈哈，我居然活下来了！我这条命真是谁都收不走。”

她笑着笑着，声音渐渐平息，胸口慢慢平静。那双眼睛愣愣望着天空，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