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于绵 第30章 30 小时候

在宋栩一的记忆中，母亲一直是孤僻古怪、歇斯底里的代名词。

别人眼中的遮风避雨的大伞对宋栩一来说更像是喜怒无常的巨大食人花。

但真正令宋栩一痛苦的是，宋栩一从小非常明确的知道，林觉筱非常爱她。

就是那种根本无法沟通，但是相当爱你的感觉。

但现在好像不一样。

小小的宋栩一坐在床脚，非常乖巧抱着装着玉米糊糊的碗自己吃着。

麋鹿一般的眼睛，注视着面前不停忙碌的母亲。

眼前的林觉筱非常“陌生”，和记忆中的母亲半点相似都没有。

宋栩一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同时，无法抗拒地被眼前的林觉筱吸引。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眼前的人，鲜活美丽的样子宋栩一从未见过。怎么说呢，像清晨的日出，但是宋栩一是在傍晚出生的，从没见过日出。

“妈妈。”宋栩一试探性地叫了一句。

林觉筱转过头来，对着宋栩一歪头微笑：“嗯？”

宋栩一突然就有点想哭，然后，默默低下头，咬勺柄。不过她没成功，勺子被林觉筱抽走了。

林觉筱用勺子敲宋栩一的脑袋："不可以。“

她敲得不疼，但宋栩一一下子就哭了。把林觉筱吓坏了。她以为宋栩一溺水还没好，手足无措。

宋栩一捂住脸，扑到妈妈怀里去了。

与其说是陌生、怀疑，不如说是难以置信，更准确的说，还夹杂着欣喜和不知所措。

这种感觉维持了大概一周，很快宋栩一就有了新的烦恼——

穿越了这么多次，这是第一次回到这样小小的身体里，很多事情她的身体不能做到，同时她的心理比起“同龄人“又过于成熟。

宋栩一担心林觉筱起疑，因为她已经经常停下来观察自己。

那目光，颇有审视的意味。看得宋栩一有些慌张，生怕被识破。

不过这种顾虑没能维持多久。

九十年代的老县城和记忆里的还要落后，不过风景也更加美丽。

宋栩一时常认为自己像是活在画里似的，直到有一天林觉筱指着镇上的一家的幼儿园问她：“幺幺，你想不想跟那里头的小娃娃耍？“

宋栩一立刻明白，这是要读幼儿园了。

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成群结队的小朋友打闹蹦跳，然后三个老师竭力让他们冷静下来的模样。

不过她的想象也就到此为止了，宋栩一对幼儿园的记忆非常模糊，什么也想不起来。

停顿了一会儿，宋栩一摇摇头，幼儿园其实对她没必要性。

这段时间她已经习惯和妈妈待在一起了。可能是心智的原因，宋栩一发现了很多很多和记忆相左的事情。

其中，最让宋栩一醍醐灌顶的事情是，妈妈原来也是个女孩子。

这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宋栩一作为林觉筱的女儿，在‘回’到小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

在林觉筱成为母亲之前，她也做过女孩。甚至，在她成为母亲之后，她也是个女人。

往更深了想，林觉筱也并不是突然长大的，更不可能是无所不能的超人。

她只是竭尽全力呵护她、保护她、爱她。宋栩一现在才看清。

“那你得问问爸爸的意见。”不知道宋栩一在想什么的林觉筱还是笑。

宋栩一对父亲的记忆更加模糊。

宋先生在厂里工作，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加班，宋栩一很少见到他。不过林觉筱一谈起他就笑。

宋栩一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况且，宋栩一仅有的关于宋驹的印象简直糟糕。

在林觉筱的提议之后不久，宋先生就回家了。

他率先拥抱了林觉筱，然后很快就否定了林觉筱的提议。

拧着眉毛，宋栩一听见宋先生说：“女孩子读什么幼儿园？等她长大些，读个小学差不多了。”

或许是宋栩一长大太久了，乍然听见女孩子只需要读小学的言论，就像听到了笑话。

但林觉筱不同，她似乎认可这个想法，又极力想要改变。

宋栩一看着林觉筱给宋先生撒娇，看着他哄她，像哄一个小孩子。

两个人恩爱地抱在一起，林觉筱笑着，宋栩一感到不舒服。

她想说话，又梗在喉咙间，最后悄悄退出房间跑到外面坐着看远处的山峰和蓝天白云。

峰峦间的白云看起来非常的自由，像无拘无束的棉花糖长了脚被风带着跑。不过，阳光照耀中，那云大得和p的一样。

原本以为读幼儿园的事情会不了了之，不过林觉筱居然没有放弃。

林觉筱非常坚持，不论宋先生怎么说，她都不放弃。

读幼儿园这么难吗？宋栩一从来没想到过这一点。

在距离幼儿园开学前的一周，林觉筱突然告诉宋栩一她可以去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起玩。

“妈妈悄悄许了愿。”林觉筱用幼稚的口气跟她说。

她说得非常轻松，在逗小孩，不过宋栩一还是看到了她额角的汗和眼里的闪光。

宋栩一知道，这段时间林觉筱在街角买了一段时间的豆腐，晚上就买一些小烧烤，紧赶慢赶给宋栩一攒好了学费。

是不是所有妈妈都希望自己的小孩活在童话世界里呢？宋栩一突然想起遥远的宋瑶玑。

她握着妈妈的手，重重的点了点头。靠在妈妈的怀里，宋栩一感到很温暖，伸手摸了摸妈妈的脸，轻轻地、悄悄地擦掉了那些些汗水。

被一群穿着相同衣服的小娃娃簇拥着，宋栩一认命地被推着向前走，当一个乖巧的人偶娃娃。

天气真的好热，小娃娃们身上都有奶呼呼的汗味，宋栩一被玩闹声吵得头疼。

宋栩一不觉得女孩上幼儿园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女人上街做生意有什么问题。

林觉筱也不觉得。

但宋先生有不同的意见。他听说林觉筱上街卖豆腐和小烧烤的事情，大发雷霆。这回不似上回轻描淡写的拒绝，宋先生和林觉筱激烈地争吵起来。

他们说话很不好听。宋栩一上街读幼儿园去了，没听见。

回来时，只看见林觉筱在哭。但她不愿意告诉宋栩一这些事情。

“妈妈？”宋栩一叫她，想帮她擦眼泪。

林觉筱推开她，自己走进房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宋栩一对旧时代县城的封闭思想并不了解，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林觉筱，于是只能偷偷担忧。

不过她动了脑筋，她想要安慰自己的妈妈，用小孩子的方式。

怎么像小孩一样安慰大人？这种问题当然只有真正的小孩知道。

第二天在幼儿园的时候，宋栩一就偷偷问了同班的小朋友们：“你会安慰大人吗？”

男孩们摇头，女孩们也说不知道。

只有一个最小最瘦弱的小孩点点头。

宋栩一凑过去悄悄问：“怎么安慰？”

”像这样。“那个小女孩抱了抱宋栩一。

小女孩的声音和蚊子一样大小。

宋栩一根本听不清，只觉得心都化了。

那天傍晚回家，宋栩一学着小女孩抱了抱林觉筱。林觉筱就停下手里的活，摸了摸宋栩一的脑袋。

这时候宋栩一的个子还不高，刚及林觉筱的髋部，从她的视角能看到桌子上的还没点的豆汁和很多木头工具。

宋栩一叹叹气，发觉自己对这些手艺活一窍不通。

她真想快点长大，帮林觉筱的忙。

宋栩一很快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这个时代的幼儿园更像是一个托儿所。大多数时候，只是在教小朋友学会秩序和纪录，找到安全娱乐的方式，偶尔学习一些启蒙知识，宋栩一也能完成地很好。

幼儿园的老师很喜欢宋栩一。

她长得乖巧，听话，成绩还不错，不喜欢她很难。

不过，她不知道宋栩一每天都在为了藏拙想尽办法。宋栩一不想路出马脚。要是老师知道宋栩一脑子里的那些知识，肯定会立马上报班里有个神童的。

她不想当神童，她只想平平安安的长大。

宋栩一认为这个想法简直质朴地不能再质朴了。

那天是幼儿园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宋栩一理所当然地考了100分。她带着试卷回家，才发现她太单纯了。

破天荒的，宋先生在家。

他又在和林觉筱争吵。

这一次宋栩一听见了争吵的内容。

宋先生认为林觉筱在街上做生意是抛头露面，是在丢他的脸。

林觉筱不以为然，她认为能赚到钱就是本事。

“钱钱钱！我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你了，那里还需要你出去露脸？”宋先生话里话外指责林觉筱不检点。

林觉筱伤心极了，“多少钱？你一个月那点钱，养得起家？”

“咋个养不起？哪个喊你送小娃去读书！谁家女娃娃还要读幼儿园？“

话头就止在这里，宋栩一推门进来了。

这几天她刚刚开始自己去读上学，白色的试卷在她手里显得很大，快比上她的腿长了。

宋栩一从门后怯生生地探出一个脑袋，“妈妈？”

屋子里一下子被夕阳的余晖充满，林觉筱和宋先生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半晌，林觉筱挤出一点点笑，朝她招手：“幺幺回来了。快来。”

宋栩一慢慢地挪步子，但她的眼睛始终看着宋先生。

扑到林觉筱怀里，宋栩一把手里的试卷交给林觉筱。林觉筱看见试卷上面大大的100分的红笔字迹，一下子就笑了。

她欣喜地亲宋栩一的额头，“我就知道，我的幺幺最聪明了！”

阳光刚好落在林觉筱的笑脸上，宋先生的鼻孔在出气：“哼。”

没想到宋栩一的眼睛变得湿漉漉的，唤她：“爸爸？”

宋先生整个人一下子就僵硬了，他试图从脸上挤出一点点表情，生硬极了。

“爸爸不喜欢我读书吗？”小小的宋栩一问自己的爸爸，声音委委屈屈的。

宋先生感觉自己都不会动了。

林觉筱也看他，她自己也要哭了。

宋栩一的眼泪率先落下来，她捧着自己的试卷，走到宋先生面前，高高举起递给他：“爸爸，爸爸！你看看！你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