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听罢,一丝焦急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她对婢女命令道:“知道了,你快去通报皇后,再派人告诉国主身边的总管徐公公,雪莲公主马上迎驾!”
阿桑随后转头低声对雪儿道:“主子,今日可是大日子,你可要好好招待国主,别让莫夷那贱人挑出什么毛病,为难了你的母后。”语气中既有叮嘱,又带着几分恳求。
雪儿微微蹙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知道啦,不过莫夷氏本是哥哥的未婚妻,现在却成了父王的宠妃。哥哥赌气不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父王不会太计较的。”
阿桑的脸色却依旧严肃,她板着脸说道:“主子,事情可没那么简单。殿下还是立即到宫门迎接为好。”说罢,她不由分说地拖着雪儿,快步向宫门口走去。
雪儿无奈地想:只能再找其他机会脱身了,这可苦了在外接应我出逃的西风哥哥呀。
雪儿跟着阿桑来到门外,看到母亲野利皇后早已跪在道边等待王驾,雪水已浸湿了她的裙袍,皇后看到雪儿凄然道:“女儿啊,快到母后这里来!”
雪儿看着母亲,当年那艳若桃李的容颜如今已芳华不再。这几日不见,皇后越发显得憔悴落寞,那如云的青丝也变得白发丛生。雪儿心中一酸,刚才对母后的怨气瞬间烟消云散。她轻轻跪在皇后身侧,用头轻轻蹭了一下母亲的肩头,轻声说道:“妈,我来了。”
野利皇后眼中噙着泪,轻轻握了握雪儿的手,随后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毕竟她如今仍是皇后,威仪还是要保持的,然而这地位还能维持多久,她心中实在没有把握。她的两个哥哥,曾经为李元昊立下赫赫战功,却全被含冤处死。自从国主开始极度宠幸这个莫夷氏,她就日日感到自己的皇后地位岌岌可危。
野利皇后心中暗想:今日是女儿的成人礼,终于能见到许久未曾谋面的国主。但愿国主见到我时,能想起往日的情分,不会绝情地废了我这皇后之位。哪怕拼尽全力,我也要保住儿子宁令哥的太子之位,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我的女儿!我的雪儿!”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自远而近。西夏国主李元昊头戴红色软冠、一身黑色裘袍,快步走了进来。他身材挺拔、面色红润,眼里满是笑意。
李元昊从太监们搭起的遮雪软篷下走来,一把抱起跪在地上的雪儿,宠溺道:“我的小雏鸟长大了,变成美丽的凤凰了!”
雪儿撇嘴道:“我不当凤凰,我要变成像父王一样的雄鹰,自由翱翔!”李元昊听罢哈哈大笑,挽着雪儿的手步入大堂,对跪在道边的皇后居然一眼也没瞧。
雪儿不放心地回头瞄着母亲,只见皇后正尴尬地慌忙站起身,急匆匆地跟在雪儿身后,准备迈入大堂。
然而,刚到门口,皇后便被一个女人伸出手臂猛地一拐,生生挤到了一边。那女人扬起下巴,轻蔑地朝皇后一笑,眼神中满是得意与不屑。这人正是莫夷氏,皇后曾经的准儿媳。
莫夷氏生得一张瓜子脸儿,眉目如画,一双桃花眼儿,眼波流转间,灵动中透着深邃,仿佛能摄人心魄。她那睫毛又黑又密,恰似两把小扇子,轻轻垂下时,几乎掩住了半个眸子,更添了几分神秘与妩媚。她时常微微仰起下巴,眼儿眯成一线,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只见她莲步轻移,踏入那温暖如春的大堂,侍女们忙不迭上前,伺候她褪下身上的貂裘外裳,露出一袭艳红色的丝绸袍子。那衣料轻薄如烟,柔软似水,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摇曳,宛如一团流动的火焰,将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勾勒得愈发婀娜。她头戴一顶纯金高冠,冠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璀璨夺目,熠熠生辉,仿佛将天地间的光华尽数敛于其上。莫夷氏颈项雪白,香肩微露,肌肤如凝脂般细腻光滑,在那艳红色妆容的映衬下,更显得格外艳丽,令人移不开双眼。
莫夷氏步履轻盈,转眼间已至李元昊身侧。李元昊正拉着雪儿入座,她便身子微微前倾,紧贴在国主另一旁,那姿势虽不言明,却显然要与雪儿公主分庭抗礼。
李元昊正要开口与雪儿说话,莫夷氏却抢先一步,将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极其夸张地喊道:“咦?太子怎么没有候驾?”她的声音尖锐刺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雪儿看到父亲的眉头一皱,心中暗叫不好。她急忙上前一步,语气轻快,笑意盈盈地说道:“父王,是孩儿央着哥哥亲手去给我捉一条赤龙鱼,做我的成人贺礼。这大雪天的,他估计在湖上已经冻成冰柱了吧?”
“真是个没长大的雏鸟,你哥哥身为太子去给你捉鱼,这像什么话!今天你还能缺了你的礼物么,快来瞧瞧!”李元昊说罢,徐总管立即示意太监们一字排开,托出一盏盏金盘,上面摆满了金银珠玉、锦缎华裘。
李元昊指着其中一盘对雪儿道:“这个是你成遇皇叔送的,他不是还认你做了干女儿吗?可惜你王叔昨日猎雪狼时不慎摔断了腿,不然他一定亲自来给你贺喜!”
雪儿开心地笑道:“每年叔父的礼物都很有新意,记得去年送我的展翠弓让我爱不释手,用它防身是最好的!”雪儿一一接过所有礼物,叩谢了父王,阿桑便开始张罗排席。
酒宴之中,元昊与雪儿并排而坐,莫夷氏依偎在李元昊的另一侧,野利皇后则被晾在了一旁。
酒过几巡,皇后捧着一个小锦盒跪在李元昊面前道:“今天女儿成人,我远嫁大辽皇室的姐姐,特意请巧匠打了一只金镯给雪儿贺喜,也愿西夏大辽永世结好!”
李元昊终于看了野利皇后一眼,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提醒自己,皇后还有娘家的势利在大辽国。
西夏是辽国的臣属国,李元昊很重视和大辽的关系,所以冲皇后敷衍地点了一下头,便转身微笑着把镯子套在了雪儿的手腕上。
莫夷氏把这一切都瞧在眼里,心中不服,一撇嘴道:“大辽算个什么,我们国主只要率兵征讨,他们就立刻俯首称臣!前两次他们来西夏挑衅,不都被国主打得丢盔卸甲吗?”
李元昊笑道:“莫夷爱妃真长我大夏国志气!但我夏辽两国世代交好,偶有摩擦,也不会影响兄弟情谊!”
野利皇后被莫夷氏这样抢白,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顿时被浇得透凉。她尴尬地跪在李元昊面前,有些无所适从。
雪儿看到母亲如此狼狈,不禁气不打一处来。今日在自己的府内,岂容这莫夷氏嚣张!
雪儿站起身,怒斥莫夷氏道:“你不懂国政休要胡言乱语,说话不知深浅,万一触怒辽主,会为我国带来兵祸!还好父王明鉴,及时阻住你的话,以后你出言需得谨慎,明白吗?”
话音一落,野利皇后和阿桑吓得面色惨白,众人也是一片惊哗。
大家心里明白,现在莫夷氏是国主的第一宠妃,李元昊对她百般怜爱,许多人都相信她马上要荣升皇后之位,谁要是敢得罪她,立刻性命不保。几日前,长公主对莫夷氏出言不敬,公主夫妇立即被国主廷杖责罚,驸马居然被活活打死了,长公主哭得死去活来,可是没人敢替她说一句话。
此时的厅堂内寂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侍女和仆从们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低着头,眼神中满是忐忑与恐惧,仿若下一刻他们就会被国主的怒火吞没。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场风暴能尽快过去。
西夏国主李元昊此刻却默然不语。
莫夷氏立刻挤出泪水,用无比委屈的眼神盯着国主。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国主并没有责备雪儿的意思,立刻明白雪莲公主在国主心中的地位高于自己,便不敢发作,只好一头扎入李元昊怀中娇声道:“妾身有些疲乏了,想回宫休息。”
李元昊一脸心疼地瞧着乖巧的莫夷氏道:“那好,今日是正月十五,又是雪儿的成人之日,寡人格外高兴,也喝的有些多了,我们回宫歇息吧!”
他走过跪在地上的皇后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俯身在皇后耳边低声说:“雪儿还不懂事,别让孩子被你的仇恨吞噬!”
说罢,他转身面向雪儿,眼中满是慈爱,温声道:“父王今日贺你成人,将我随身佩戴多年的短剑赐你防身,此剑如我,在你身侧护佑你一生平安!”
雪儿接过那柄短剑,心中微微一颤,一股暖流自掌心直透心扉。她低眉凝视,见那剑柄上隐隐透出岁月的痕迹,正是父王多年来随身佩戴、珍爱如命的宝物。她不禁动容,随即郑重其事地拜谢父王,心中感慨万千。
自她记事以来,这把剑便始终伴随父王左右,形影不离。她记得幼时,哥哥不过五六岁年纪,曾因好奇伸手欲摸那剑鞘,却被父王一声厉喝,吓得哇哇大哭。自那以后,兄妹二人皆知此剑乃父王心头至宝,再不敢轻易触碰。如今父王竟将此剑赐予自己,可见其深意非同寻常。
李元昊将那短剑交予雪儿后,便揽过莫夷氏,起驾回宫。雪儿目送父亲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宫门之外。她手中紧握着那柄短剑,心中却莫名涌起一阵酸楚,眼中不觉泛起泪光,模糊了视线。
野利皇后来到雪儿身边低声道:“我已听说了你想逃婚的事,不过为了咱们以后着想,母后希望你能听从安排。今天你成人之日,我不想扫你的兴,明日莫藏家会来人提亲,母后求求你,一定要客客气气的答应人家。”
雪儿庆幸党项族规矩与汉人不同,女子出嫁必须遵从本人意愿,即使是父母也不能强迫。雪儿笃定要找到令自己敬佩的男子共度一生,但是母亲近乎卑微的恳求,让雪儿很是为难。
雪儿心中一沉:看来该来的还是要来,躲也躲不过。
雪儿心中暗自盘算:如今阿桑对自己严加看守,出逃之事须得慎之又慎。然而事不宜迟,今夜大雪纷飞,正是天赐良机,漫天雪花顷刻间便能将行踪掩埋,叫人无从追查。她心中虽有些忐忑,却更觉机不可失。
自那日无意间听得母后提及婚配之事,雪儿便已萌生出逃之念。她原计划假借郊外游玩之名,先设法甩开随行卫兵,再骑上她那匹爱马图雅,疾驰而去。图雅乃千里良驹,脚力非凡,寻常马匹难以匹敌。待逃出兴庆府,她便按事先谋划的路线,直奔宋夏边境的定远城,再由此潜入大宋国境,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然而,她这些心思虽隐秘,却难逃阿桑那双锐利的眼睛。前日雪儿刚一提及出门之事,阿桑便已暗中布下天罗地网,各处隐伏拦截之人早已严阵以待。
阿桑万万未曾料到,半路竟杀出一伙悍匪,杀人越货,场面一片混乱。更令她始料未及的是,雪儿虽只略通骑射,竟敢挺身而出,冲上前去救人,结果险些命丧匪徒之手。阿桑见状,心中又惊又怒,急忙率人上前救援,总算将雪儿从险境中拉回。
雪儿初次出逃虽以失败告终,却并未因此灰心。她暗自思量,单凭一己之力,终究难以成事,须得寻个帮手才是。于是,她悄悄联络了自幼一同长大的玩伴——少将军西风追。西风追性情豪爽,武艺高强,且对雪儿一向言听计从。雪儿将自己的计划与他细细道来,请他相助,逃出兴庆府,直奔她向往已久的大宋汴梁城。她心想,一旦到了汴梁,西夏的追兵便难以肆意行事。待躲过风头,那莫藏家的儿子另娶新妻,她再悄然返回,到时候顶多挨顿骂也就是了,父王是真不会把她怎样的。
雪儿心中暗自思忖:今日成人礼大宴,阿桑身为协调大总管,必定忙得脚不沾地,累得精疲力竭,无暇顾及自己。这般良机,若错过今日,只怕再难寻觅。她心中虽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强自按捺,静待时机。
然而她心中又生出一层忧虑:西风哥哥会等我这么久吗?我无法联络他,更不知他是否已按计划准备妥当。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眼望向窗外,只见夜色沉沉,雪花纷飞,天地间一片寂静。她心中暗自祈祷今夜能一切顺利,逃出这金丝笼般的宫苑,奔向那自由广阔的天地。
入夜后,雪儿依着平日的习惯,宽衣解带,吩咐周遭的婢女们早早歇息,不必再伺候。
她言语间虽平淡如常,心中却暗自盘算:阿桑自宴席后便再未露面,想必是百事缠身,无暇分身。即便她有所防备,顶多也只是吩咐几个机灵的小婢女暗中看管自己。只要捱到凌晨,那些小婢女们必定疲怠不堪,届时便是自己行动的最佳时机。
雪儿决定先补个觉,养精蓄锐。忽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她心头一紧,抬眼望去,只见阿桑背着手立在门口,高声道:“打搅主子了,最近城中有匪患,老奴从今日起,夜里陪着主子睡,以护您周全。”
雪儿惊跳起来,急道:“我的床没地方,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
阿桑笑道:“老奴就睡在主子床脚下,您自打出生起就是老奴看着睡的,有什么不习惯的!”
雪儿道:“阿桑,你好歹也一把年纪了,这三九寒天大雪纷飞,地上必定寒凉,睡在上面会生病的呀。”
阿桑一脸的不屑道:“老奴虽不年轻,但这十几年的行军打仗,早就练就了一身卧地而眠的本事,主子屋里的白玉地板可比那野外的雪地强过百倍,躺在上面可舒服的很呐。”说罢她就往地上一躺,不到几秒就鼻息变粗地睡着了。
这可让雪儿措手不及。
门口的侍婢们在雪儿的默许下,为阿桑盖上一条锦被,随后纷纷退了出去。
房中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满面愁容的雪儿与已然躺下的阿桑。
雪儿侧目瞥了一眼阿桑,心中暗自叫苦:这阿桑选的位置当真毒辣,竟紧贴着自己的床边躺下,那高大的身躯将下床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丝毫缝隙不留。她抬眼望向床侧,只见自己的床一面紧贴着墙壁,两侧则是高挑的木雕巨凤,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振翅高飞。然而,这精美的雕饰此刻却成了她最大的阻碍。若想下床,必定要踩过阿桑的身子,这般情形,哪里还有半点偷偷出门的希望?
雪儿心中虽焦急万分,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闭目假寐,暗自思量对策。她心中暗叹:阿桑果然老谋深算,这一招可谓滴水不漏。
雪儿卧在床上,心中仍不死心,暗自盘算着对策。她深知阿桑武功高强,即便睡得再沉,只要稍有动静,便能立刻惊醒。既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索性不停地制造响动,让阿桑疲于应付,待她疲惫不堪、沉沉睡去后,自己再趁机逃走!
正思忖间,雪儿忽觉床边有响动声,抬眼一看,竟是阿桑突然坐起身来!
雪儿心中一惊,不自觉地轻呼了一声。阿桑见状,连忙伸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眼神中满是警惕。
她微微侧过头,竖起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耳朵,目光示意雪儿稍安勿躁,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雪儿只好闭上嘴,但她心中隐隐担忧:应该是西风哥哥过来了,要是他被阿桑逮到那可怎么办?必须得想个办法示警!
然而,她的嘴被阿桑的大手牢牢捂住,根本无法出声。雪儿心中只能暗暗叫苦,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无计可施。
阿桑听了一小会儿后,突然对她道:“主子,你的图雅在西边的飞龙厩里,这是飞龙厩的钥匙,你拿上佩剑、弓矢和包裹尽快出门!”
雪儿一下子懵了,正不知如何应答。
阿桑冲她说道:“我和你一起走,不过不是宋国的汴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