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清栀终究是没抗过晴姝的生拉硬拽。
起床急急忙忙洗漱后,便被这丫头按到妆台前哈欠连天地坐着。
“姑娘,今日想要什么妆容?”
晴姝问,目光落在铜镜中那张娇俏玲珑的面庞上,出水芙蓉一般的好年纪,即便不施粉黛,亦美得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哈——”
锦清栀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拖着还没从睡意中清醒过来的娇嫩嗓音,道:“随便。”
她只想补觉。
晴姝有些宠溺地笑笑:“那便给姑娘画你最喜爱的落梅妆,浅施粉黛不会显得浓艳厚重,梅花花钿又能凸显妆感层次,极好。”
晴姝在衣着和妆容方面的审美,锦清栀还是信得过的,虽以往她们在胭脂水粉方面并不宽裕,但女孩子天性|爱美,她们也是喜欢捯饬的。
且她也觉得落梅妆甚好。
于是点头,两眼一闭,小脸一撑:“来吧。”
这表情把晴姝逗笑了:“您还是睁着眼吧,您这样,我怕待会儿又得花时间叫您。”
好不容易才把她拉醒过来。
锦清栀一蔫儿,如泄气一般:“我的小心思也被你戳穿了。”
“姑娘且忍耐一下,咱们把前头这些繁杂之事走顺了,后面的路也更好走不是?”
晴姝安慰道。
这道理,锦清栀还是懂的,只是这几日着实是累了:“放心吧,这王府咱们既然能进来,必然也有办法出去。”
这话虽是说给晴姝听,但亦是给她自己打气。
锦明章虽无养她之恩,但确有生她之情,此番被他逼着替嫁,便算是还了这生育情分,从王府出去后,她便与锦家再无任何瓜葛。
——如果还能平安出得王府的话。
两人正聊间,岑莹自外面进来,二人自动终止了这个话题。
瞧见晴姝给姑娘画的妆容过于寡淡,岑莹提议道:“这落梅妆脸颊胭脂应当稍厚些,才有绯红娇媚之感,口脂也太过浅淡。”
唯一与大小姐妆容相似的,是额间花钿,贴得还算有水平,雅致又不失层次。
晴姝:“我……”
晴姝刚欲开口,锦清栀按了按她的手,然后才看向岑莹:“你家大小姐妆容喜艳,那是因为在宁国公府她备受尊宠,女眷中她的位份也极高,如今在这王府却是不同,上有老夫人,中间还有庶妃、良娣、良媛等品级比我高的侍妾,我若妆容太过显眼,甚至盖过她们,她们会如何对我?”
虽不在高门贵族行走,但这里面的勾心斗角她还是看过不少,话本子里有,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里亦有。
特别是女人多的地方,长袖善舞,绵里藏针的,她可不想把自己置于这般众矢之的。
岑莹:“……”
有些哑口。
姑娘说得不错,便是如宁国公府,那些侍妾之间的宫心计亦是玩得溜起,大小姐不过因为是小辈,再加其母亲已然亡故,国公府又是女丁稀少,所以才不是那些人争风吃醋或被殃及的目标。
“好了,你去帮我找一套合适的衣裳来。”
锦清栀并无意为难岑莹,相反,要将“锦沅婷”这个角色不露破绽地演下去,岑莹很关键,所以主动开口化解了这一段小插曲。
岑莹暗下微微松了一口气,缓了神色,点头应下。
欲转身去选衣裳,想间,还是问了句:“姑娘可有中意的?”
锦清栀朝她笑笑,有些没心没肺:“你定便好。”
这笑容,在岑莹看来多少还是挺舒心的。
虽这位姑娘与她家大小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两人性子却完全相反,这位姑娘爽朗爱笑,不拘小节;她家大小姐则是弱柳扶风的娇美人,便是笑,也是敛七分露三分,是恰到好处的娇软惹人怜。
至于私底下……高门贵族的娇宠小姐,多少是带刺的。
得了姑娘这般说,岑莹便去了嫁妆箱子那边,最终挑了一件浅蓝色的留仙裙,深兰丝线在宽大裙摆上勾出生动梅纹,点缀得恰到好处,与姑娘的妆容亦相搭配。
锦清栀很满意。
晴姝也并不计较刚刚的小插曲,继续给自家姑娘上妆。
就这般,两丫鬟一同服侍锦清栀收拾完毕后,出梨居苑往云安殿行去。
踏出房门的瞬间,锦清栀才恍然意识到:“我还没吃早饭呢!”
晴姝和岑莹看着她,而后相视一笑。
“自古新妇给长辈敬茶事大,姑娘且忍耐一下,待敬完茶回来,奴婢亲自下厨给您做些好吃的。”
岑莹道。
如今既然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也该摒除心结,好生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毕竟,她们都是奔着能在这场替嫁中全身而退去的。
*
云安殿离梨居苑并不远,绕着府中花园行过几处廊亭拱桥便到了。
殿门外有丫鬟守着,锦清栀到时,丫鬟让她稍作等待,她进去通禀老夫人,约莫一口茶的功夫便出来传话说老夫人让她进去。
如此,锦清栀在这丫鬟的带领下方才进了大殿。
云安殿的格局与顾承司所在的流光殿有些相似,均是入门正殿,左右两侧分别是寝殿和偏殿,通体连一作为主子日常居住的地方,另有耳房供殿里服侍的丫鬟或小厮居住。
只是比流光殿小些罢了。
锦清栀进去后,一股压迫感倏然袭来,只因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过来。
抬眸望去,一张张脸各有姿色,其上的表情却是不一。
她无暇细细揣摩,只端着身子迈步去到正中间那位老妇人跟前,此人衣着华贵,面容虽保养得好,但仍盖不住岁月的沧桑痕迹。
跪身叩礼:“妾身沅婷见过老夫人。”
身后,晴姝与岑莹也跟着自家主子跪身叩礼。
秦素秋,便是这位老夫人的名讳,自锦清栀进殿伊始便也一直在打量她,仪态端庄,举止有度,不愧是从国公府出来的女儿。
当然,对这桩婚事,她谈不上满意不满意,毕竟她不是王爷的生母,只要王爷没意见,她便也没意见。
“免礼吧。”
开口免了新妇的礼仪。
如此,锦清栀方才抬起身来,但依旧端跪着。
是岑莹告诉她的,入殿之后先对长辈行跪拜礼,然后跪身接过由府中人专门准备好的茶汤,敬递给老夫人。
确实有人端了茶过来,锦清栀自茶盘上端下茶杯,恭敬着递给身前的老夫人,道:“老夫人请喝茶。”
秦素秋接过,循着礼仪轻呷了一口便盖着放在手侧的矮桌上,然后又自桌上的锦盘里拿起一枚鎏金穿花攒珠步摇递给“锦沅婷”:“既已嫁入王府,日后定当以王爷为尊,好生侍奉,为王府开枝散叶。”
锦清栀:“……”
听得“开枝散叶”四字,她接过金步摇的手明显一抖,心中暗想:这么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就交给府中其他侍妾些的吧,她不配。
这个小动作并未逃过这些宅斗高手的眼,王府虽大,但各房各院的消息却灵通得很,这个女人昨日刚嫁入王府,昏迷了七日的王爷就醒了。
不仅如此,听闻王爷昨夜更是召她侍在流光殿,直到后半夜才离开。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便是说她们这些已经嫁过来的侍妾,谁有这般待遇?别说新婚当夜侍寝了,就是寻常,也难得能见到王爷一面。
虽说王爷病重,暗下说句不好听的,指不定能活多久,但既已嫁来,总得为自己谋点东西,要么名,要么财,要么母凭子贵——毕竟也算皇家血脉。
“妾身……谨遵老夫人教诲。”
锦清栀心头虽退避三舍连连否决,但也不敢表露到明面上来,遂言语上还是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
如此,老夫人才算满意地点了头:“起来吧。”
晴姝和岑莹一道扶着锦清栀站起身来。
“沅婷初来王府,你们入门时早,也算王府老人,日后对新妇当多多照拂,也当多去流光殿走动,多关心照顾王爷的身体,同心同力,好生经营王府,为王爷、为王府添子添丁,可知否?”
老夫人又开口了,这话是说给在座这些侍妾的。
只闻在座侍妾齐齐回道:“谨遵老夫人教诲。”
娇柔又清亮。
随即,老夫人由刘嬷嬷扶着站起身来:“今日奉茶便到此,你们都先退下吧。”
“妾身遵命,老夫人安康。”
又是一阵整体划一的应和声。
锦清栀初来乍到,不知这些言词用语,所以在里面属划水一列,只动动嘴巴做做样子,而后与众人一道福身作礼。
这些繁杂的礼节完毕后,众妾室先后出了云安殿。
锦清栀的目标很明确,回别院,吃早饭。
饥饿的肚子驱使着她脚下的步子比旁人更快了些,却不想,这个她自己不曾在意的小细节竟成了有心人刺她的话柄。
“听闻国公府的锦大小姐,上京城出了名的弱柳扶风娇美人,连走路都是步步生莲娇柔得紧,依我看也不过如此,啧啧啧,瞧瞧这几步走得,端看着怎么竟有些五大三粗的错觉呢。”
嗓音很尖锐,像一把利刃,一路划破其他人窃语之声,直接穿进锦清栀的耳朵里。
亦穿进众人耳中。
目光皆不约而同地落在锦美人的脚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