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砸向时透无一郎他们所站立的位置。木屑四贱,地面凹出一个半米深的巨坑。
伊织本来站在无一郎的身前,在那利爪刺破天花板的瞬间,时透无一郎开始动作,拉着伊织往后退,没有一丝犹豫。
灰尘四起,寒风凛冽。时透无一郎挡下迎面的碎屑。手中的日轮刀嗡嗡震动,自有克敌杀鬼的千钧气势。
待那恶鬼笨拙转身,伊织才缓慢意识到,原来她十四年的人生里,都没有触碰到那最黑暗的一隅。
这是个存在恶鬼的世界,所有的安稳生活都是笼在一层薄纱之后,有人在默默保护着他们。
突然有一天,恶鬼的利爪挠破了她眼前的这层纱,她来到了人鬼并存的世间……
一股艰涩感从喉咙处蔓延,混着阵阵尖锐的耳鸣,五脏六腑仿佛都搅合在了一起。伊织扶住屋墙,鼓起勇气再抬头看去。
这只恶鬼,鬼体黑紫,没了人形,四肢变成了野兽的利爪,匍匐在地。眼睛腐烂,白色瞳孔外翻着掉落出来,只剩下一张长满獠牙的兽嘴留着黑液,身上溃烂到四处萦绕着毒虫。
时透无一郎望着恶鬼,没有任何反应,眼中依旧如一潭死水,他已在黑暗中经行走数年,无所忧惧。
人与鬼只需要那一点点力量和血脉天性,就可以将界限彻底抹去,成为这可怖的怪物。
除了丑陋难堪,没有任何价值。
恶鬼充满杀气地朝时透袭来,要将他啃噬,要把知道他秘密的人全部杀掉,特别是眼前这个欺负他妻女的大恶人。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恶鬼虽不能说话,但是那咆哮和抓挠已经说明了愤怒。
时透无一郎侧首对伊织说道:“躲好。”声音空灵无倚,却让人格外心安。
说完,时透俯下身少许,借着墙壁支撑,脚步轻点,直接跳到了天花板之上。连衣袂都没被恶鬼触碰到,他就那样站在恶鬼掉下来的洞口往下俯视,像看不自量力的虫蚁。
恶鬼没料到时透无一郎身手这么灵活,前肢抬起,往上扑去。
一人一鬼就这么消失在了头顶的阁楼上,只传来阵阵打斗声。
伊织震惊地走到洞口附近仰头张望,可惜上面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耳边传来轻泣,伊织这才想起惠子母女也在旁边。
伊织平复着心情,走到她们面前,艰难地开口问道:“你们知道有鬼,还跟鬼住在一起?”
白日伊织才经历被恶鬼夺去家人的切肤之痛,现在就得知面对戕害同类的怪物,人类也会选择做帮凶。
这世道昭昭,人心到底该如何安置。
惠子眼中一片疯癫,痴痴笑道:“安心被吃掉不好吗?”
人命在惠子眼里不过是食物,低贱的食物。
伊织头皮发麻,悲哀又愤怒道:“你让你女儿骗人进来给鬼吃掉,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优夏比她还小,此时正缩在母亲抽泣。
惠子冷笑,捧起怀中优夏流泪的脸,缓慢又用力地擦拭说道:“是又怎样,那是她的父亲。”过于用力的按压,导致女孩脸上留下深深红印。绣球花也滚落在脚边,肮脏破败。
这个女人不是恶鬼,确胜似恶鬼。
伊织绝望地看着这对母女,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重重砸落,她丢下二人,急冲了出去,完全忘记时透要她躲好的嘱托。
那样的恶鬼,人真的能够战胜吗?伊织不敢想下去,只能祈祷着带她来的那个少年千万不要出事。
惠子看着火急忙慌冲出去的女孩,优雅地把额边掉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不用着急,都会死的。她冷漠地把优夏推倒在地,缓缓站起,她要去看这两人是如何被吃掉。
他们知道太多了,必须死。
优夏被推倒后,撞到了桌角。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躲在桌下。她的眼泪已干涸,灵魂也如那半死不活的枯木,攒不起半分力气。
她快受够了。
惠子走到屋外,可预想的那一幕并没有出现。黑衣少年没有血肉模糊,也没有被吃得只剩残肢。相反,地上恶鬼的头颅与身躯分离,正在渐渐化灰消散。
那是她心爱的丈夫。
惠子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随后猛扑过去抱住恶鬼的头颅,跪在那惨声痛哭,再没有最开始的笃定从容。
“苍介,不要死,不要死。”女人不嫌恶丑陋的恶鬼,凄凉哭嚎着,整个村落都飘荡着这份回响。
少年握着日轮刀,孤月高悬,月色苍白地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天上人的孤寒。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伊织看到时透无一郎完好地站在破碎的屋顶,那骇浪般的恐惧才压在心中。
“你这个刽子手,你该死,该死。”面容慈善的惠子此刻散发痛哭,恨不得将时透撕烂嚼碎了吞咽。
恶鬼头颅消散的火将她的手灼烧得烂骨,惠子都没有松手,精神上受到重创,接近疯狂:“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时透无一郎终于从游离的状态抽离,于屋顶上跳了下来,轻轻着地。他走到惠子和她的丈夫跟前,直接把日轮刀架在惠子脖子上。
——与恶鬼同伍者也要斩杀。
手腕轻翻,鎹鸦银子聒噪的尖叫撕心裂肺地响了起来:“不得斩杀人类,不得斩杀人类。”生怕自己再说慢一点,时透无一郎就会毫不留情地把人杀了。
时透瞥了一眼银子,启唇道:“骗你的。”说完,垂手放下了日轮刀。
于他而言,杀不杀都无所谓。虽然这女人与恶鬼同伍,同样罪不可赦,但他不是审判者。
惠子再也抱不住她爱人的头颅,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中的灰被风吹散。她哭泣不止:“我们只是想要好好活着,为什么不可以?”
时透无一郎没有兴趣听这些,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苦衷既不是杀戮的借口,也不是拯救的理由。
听这些故事没有意义。鬼想活着,那无数条鬼下冤魂就不想活着吗?
远处月光下,突然传来邪笑声,伴随着阵阵咀嚼:“苍介怎么连个小孩子都搞不定。”
一个身上挂满头颅的鬼坐在屋顶上俯瞰着他们,还在啃咬着一个脑袋,吃得满脸鲜血。他的腥臭扑鼻而来,正是伊织村里存留的。
伊织瞳孔地震,浑身忍不住颤抖,她看到了父亲的脑袋。
时透无一郎仰头,想起了什么,淡淡说道:“原来是这样。”
在屋顶上时,时透觉得有点不对劲,屠村的恶鬼不是地上这只,因为味道不太一样,而且太弱。那股熟悉的恶臭,应该来自于眼前这只鬼。
战斗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