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畏 第8章 第八章 泡沫湮灭

算着第二天正好周末，吴璟安被顾昔搀着走出医院后，就死皮赖脸去对门儿借宿。

这晚，顾昔房间。

“确定能弄干净？”顾昔不太熟练地拿着化妆棉，沁了卸妆水后小心给吴璟安擦拭脸颊。

“祁雅发的就是这牌子，说很好用来着。”吴璟安脸颊被搓得有些红，“难道是你手法不对？”

“那你自己来。”顾昔白了他一眼，看好戏似的勾着唇角。

“唉......饿得没力气了，手都抬不起来了哥。”顶着一半花脸的吴璟安突然耍起无赖。

“刚才的汉堡喂狗了是么？”顾昔宠溺又无奈，“想吃什么？”

“你煮的面。”吴璟安欢脱，丝毫看不出萎靡之情。

“再忍一会儿，先把你脸弄干净。”顾昔揉了一手黏糊糊的‘面糊’，无奈摇头，“还得先帮你把头也洗了再煮。”

“倒也没饿到下一秒就厥过去。”吴璟安笑了笑，转头委委屈屈告状，“祁雅下手挺狠吧？喀喀往我脸上一顿糊，你弟本来也不丑，用得着这么厚的粉底么你说说。”

“清清淡淡就很好看。”顾昔笑着哄他。

“是吧？”吴璟安抬眼专注看着他给自己卸妆，“可还是没昔哥好看。”

“贫。”顾昔弹他额头，嘴角荡开笑意，“走吧，移驾浴室。”

“卸干净了？”

“用洗面奶吧，实在擦不完。”

顾昔等他洗完脸，站在洗手池边给他拿着水龙头，“这儿还有泡沫。”

很自然地伸手把他耳后的泡沫揩干净，吴璟安忽地缩了缩脖子。

“指甲划到你了？”顾昔的指甲很干净，理应不会扎人。

“痒。”吴璟安被洗发水眯了一只眼，尬笑。

“后头还有，你自己冲干净。”顾昔安静当个工具人。

吴璟安大致擦干湿发，顾昔已出现在厨房里。

这时候，客厅门开了。

“安仔来啦。”顾叔笑呵呵进门，拎着一壶酒和一挂腌肉，“正好，陪叔吃酒。”

“叔，这又是哪家大姨送的啊？”吴璟安故意调侃。

“他还没成年，不能喝酒。”顾昔阴恻恻地从厨房探头，“腿也还没好呢，不能吃腌制食物。”

“这有什么关系？”顾叔也没不开心，自顾进厨房弄吃的，“小昔比你吴叔管的还宽。”

“听昔哥的。”吴璟安对顾昔吐舌。

两人以饮料代酒陪顾叔边喝边唠了一会儿，吴璟安就回顾昔房间霸占哥哥的床，趴着刷贴吧等他洗澡出来。

要说学生是潜力股呢，几小时前的汇演，这会儿就给剪辑发到网上去了。吴璟安找到1班相关的贴，逐一点进去浏览，终于，让他找到自己唱歌走出来的画面。

台上同学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些许慌乱又惊讶的神色满足了他的小心思，烨宁的临场发挥多少有些浮夸，还是萧若沉得住气。

画面一转，是顾昔笑意荡漾注视着台上的侧颜。

（果真我哥最帅，和小时候一样好看。）

吴璟安截了屏偷偷存起来，有些雀跃的内心想打探顾昔有没有看出这场剧更深层的含义。精挑细选的歌词，是吴璟安想说又几度压回喉咙里的话，不想让顾昔觉得他矫情，才处心积虑借这场表演把没能说出的话告诉他。

七年前，顾昔经历人生至暗的10岁，那年，吴璟安8岁。

顾昔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坚持治疗了三年之久，还是没能撑到儿子生日这天就撒手人寰。顾昔从小懂事，多半也是因为母亲身体不好，他乖巧地逗母亲开心，小小就学着替父亲分担家务，甚至还顺手照顾隔壁的弟弟。

小吴璟安想去安慰哥哥，刚走到门口，就从缝里看见小顾昔紧紧抱着自己缩在角落泣不成声，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哥哥，好像和不久前被同学欺负的自己逐渐重合。

明明那时候，哥哥还站出来替自己出头，还温柔地擦去自己眼角的晶莹，还奋力将自己的乳牙扔到屋顶。明明哥哥这么坚强可靠，此刻却孤独无助地缩在墙角。

小吴璟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想不到办法逗他开心，只好轻手轻脚打开门走过去，学着哥哥的样子把人抱在身前，轻抚他颤抖的脊背，糯糯的童音轻声说，“哥哥，安仔在呢，别哭。”

谁知，小顾昔死死抱住他，哭得更加天昏地暗了。

小吴璟安有些慌张，“哥哥，哥哥，那个.....我那个......我有糖，给你吃。”

他一手抱着哥哥，另一只小手慌慌张张地在兜里掏糖。

“别找了，我不吃。”小顾昔握住他因慌张而渗出薄汗的小手，头靠在他瘦弱的胸口，“安仔你很讨厌。”

小吴璟安僵住。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跑来.....”小顾昔断断续续，“......我就......就想自己....哭一会儿，......你回去，回去。”

小吴璟安不理解哥哥为什么要赶走他，明明想来安慰哥哥的，小嘴一瘪委屈上了，“不要.....不要哥哥讨厌我，我.....这就回去。”

“别......”小顾昔环着他的手臂用力，指间也不自觉加重力道，“别看我......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身前传来沉闷的哀泣，小吴璟安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可是小顾昔越哭越大声，抽搐也越来越厉害。小吴璟安哪见过哥哥这副模样，瞬间慌得手足无措。

“哥哥......哇......”他竟然比小顾昔哭得还更大声。

最终，小顾昔反而来安慰他，这场面每次回想起来都啼笑皆非。

“别哭了，你不是来安慰我的么？”小顾昔眼角还挂着泪痕，忍俊不禁。

“哥哥.....吃糖。”小吴璟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奶糖，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撕开了糖纸，直接塞进小顾昔嘴里。

“谢谢你。”小顾昔笑出声，没察觉鼻间有个小鼻涕泡儿。

小吴璟安咯咯笑起来，“哥哥也是小鱼，吐泡泡。”

“别看。”小顾昔连忙扯过纸巾擦干净，又顺手扯了张新的给小吴璟安擦，“你把糖给我了，你吃什么？”

“我看哥哥吃。”小吴璟安窝进哥哥怀里。

闪回。

吴璟安趴在床上不由笑出声，小时候真傻，连安慰人都能出糗。

“笑什么呢？傻样。”顾昔恰好开门进来，就看见吴璟安自个儿在那儿傻乐。

“忽然想起小时候也在你这屋，本是想来安慰你，结果反被你安慰的糗事儿。”吴璟安让出位置。

顾昔坐到床边，嘴角噙笑，“突然想起我的鼻涕泡儿了？”

吴璟安乐了，“真是不可多见的泡儿。”

“当时你还把唯一的糖给我吃了，结果第二天就缠着我给你买冰棍儿。”顾昔回忆起往事，眉尾柔和。

“那可不，得压压惊不是。”吴璟安翻身躺平，“那时候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一嚎就直接傻了。”

“安仔，谢谢你。”顾昔靠坐在床头，偏头垂目看着他，“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哥你看明白了？”吴璟安有些小雀跃。

顾昔颔首，“词儿都这么直白了还不懂，我这年级第一水分就大了去了。”

“哥，你会等我吗？”吴璟安的期盼中，隐隐有些不安。

“嗯？等你什么？”顾昔柔言。

“等我考上你在的大学。”吴璟安有些紧张。

他想一直陪在顾昔身边，伴他追逐璀璨的月光。

闻言，顾昔低垂的眉眼胜过碧波的柔缓，片刻后才轻轻一笑，“你是跟屁虫么？”

“你会么？”吴璟安追问。

“首都大也没有那么难考”，顾昔转身准备关灯，回眸一瞥，“只要你肯努力。”

骤然倾覆的黑暗遮挡了顾昔眉目的似水柔情，也翻涌了吴璟安心底的巨浪。

（昔哥这是同意了？）

“我一定可以。”吴璟安心脏跳动得很快，嘴角不由咧上天际。

“进去点儿，床都给你占满了。”顾昔拍了拍他侧腰。

“那你过来。”吴璟安拉着他手臂给人拽到自个儿面前。

“动作轻点儿，看你真是想当一辈子皇帝。”顾昔无奈地宠着他。

“那多好，天天使唤你背我。”吴璟安在他面前就和小学生没两样儿。

“想得挺美，快睡吧。”顾昔等他把石膏腿挪正，才靠过去。

“晚安哥。”

“晚安，安仔。”

不遵医嘱的下场，就是得双倍还上。

本来这周就能卸货，吴璟安又得多拄两周拐，不过他本人倒是乐在其中。又能多享受几天皇帝的生活，谁不乐意呢？

吴璟安不乐意，因为不如先前舒坦。

萧若还是那个贴心和煦的同桌，烨宁依旧处处别扭照顾他的前桌，可是他吃饭前又得挑挑拣拣才能动筷。这两人只避开了可能会引起过敏的食物，压根儿没在意他的小动作。

（唉......为啥高三要加课？）

（这两天魏鸣奕怎么也不来了？大胆刁民竟敢旷工！）

不过也只是心里过过瘾罢了，难道还能真去人班门口兴师问罪不成？他又不欠吴璟安什么，前段时间已经很给面子了。

这天放学。

吴璟安谢绝萧若和烨宁同行，不想耽误他回家吃饭，自个儿慢慢往校门口挪。

不由自主地，等他察觉站在高三楼下的时候愣了几秒。

（就别去打扰昔哥了吧。）

吴璟安摇头轻叹，刚要转身却传来熟悉的嗓音带着从未显现过的冷淡，“我去哪上大学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

吴璟安立即闪进阴影中，拄拐以来从未如此迅捷过。

“顾昔，从初中我就喜欢你，好不容易才能和你上同一个高中......”

吴璟安愣住，表白的竟然是男生！而且声音有些熟悉，在哪儿听过？

“蒋烁嘉，喜欢和崇拜你都分不清么？”顾昔好像有点儿生气。

“这能拎不清么？”蒋烁嘉急了，“你开心我心情就很好，你难过我比你还低沉，想和你分享有趣的东西，想听你说我不知道的往事......”

蒋烁嘉停顿，“就算你没那么优秀，我也想永远站在你身边。”

心脏被猛地揪紧，有那么一瞬，吴璟安竟忘了呼吸。

顾昔沉默不语。

“顾昔，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也清楚这种关系不被承认。”蒋烁嘉挪动脚步，“但我还是想试试，可以吗？”

吴璟安也想听顾昔怎么回答，一颗心怦怦狂跳。

许久，顾昔才缓缓开口：“我不喜欢男的。”

像是奋力搬石头补救的堤坝在暴风雨中再次溃不成堤，以往努力的补救像在自我安慰，皆是白费。

吴璟安最怕听到的答案，不过如此。

他很想逃，但会被顾昔察觉。

“偷偷摸摸干什么呢？”清冽的嗓音不合时宜却又恰到好处地出现。

“快走快走。”吴璟安有了逃离的理由，拍了拍懵逼的魏鸣奕，把拐杖抡得比上台讲话那次都快得多。

魏鸣奕看着他满头大汗却还没自己走得快，好笑地凑过去，“要帮你逃吗？”

吴璟安眼眶有些泛红，猛地转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竟然有种和对方不相上下的凌厉感，魏鸣奕一顿。

“能逃哪儿去？”吴璟安如鲠在喉，呼吸都险些停滞。

魏鸣奕勾起一边唇角，“小树林里。”

不由分说夺过吴璟安的双拐，轻松将人扛到肩上，“别出声，要被你哥发现了。”

有晶莹从鼻梁蜿蜒坠落，大概是肋骨被他肩胛骨硌得生疼，吴璟安好像疼哭了。

“嘘。”把人放到树后，魏鸣奕按着他肩头站在身后。

吴璟安不动声色抹去水润，露出一只通红的眼，终于等到顾昔露面。

顾昔很生气，步伐迈得很大。

顾昔身后拉扯的男生正是之前晚自习结束后，和吴璟安打招呼的学长。

两人说了什么听不清，只见蒋烁嘉从背后紧紧抱住顾昔，后者覆满阴霾的双眼冷到结冰，反手一拳落在蒋烁嘉脸颊，冷冷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去。

顾昔从来没这么生气过，至少又是吴璟安没见过的模样。

他有些慌，恍然间像回到8岁那年，面对顾昔的失态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