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笼 第3章 第二章 东京

01

登上青岛的渡轮，我就兴奋不已，那可是亚洲最大的城市，全世界第三大的城市，拥有着超过上海三倍人口的城市。

当然，也是自杀率最高的城市。

我在这里悄无声息的自杀，一定不会被人注意，我不会像太宰治那样拉上别人一起殉情，我只是自己。

我为自己而活，愿为自己而死，而且我不去害别人，这一点，我问心无愧。

但是，别人会不会害我，这可说不好。

因为，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样是太阳，另一个则是人心。

因此，我不能保证别人像我一样。

“开心吧，夜神。”加贺注意到了我的情绪变化。

“是啊，这样的机会，求之不得呢，东京不太热呢。”

说完，我们两个人相视笑出了声。

渡轮穿过了黄海，离开了韩国的海域，接下来，就是日本海了。

首先经过的是长崎，然后则是广岛，这两个英雄般的城市，在面对美帝国的原子弹轰炸后，依旧矗立在那里，我不得不佩服日本人的魄力，在一片废墟中，迅速恢复重建，再往前面，就是本州岛了，东京，近在眼前。

这座城市是近代经历最多的城市之一，战国时代的江户，德川家康的幕府确立了近代军权控制的开始，自此之后，日本走在了不同的道路上，而扩张的道路必将招致后患，从明治，大正时期的繁华到昭和时期的废墟，只用了几十年，从炸平到重建，到开展东京奥运会，也用了几十年，武士道和自我牺牲主义所带来的冤魂，长存于东京的地下，因此，也不缺我一个啊。

我的心情更加的平和，也更加兴奋，自从身患病症那天起，我无比盼望这一天的来临，而现在，就要到来了。

旁边的加贺则同样是兴奋，而我们的兴奋完全是两个概念。

我们从羽田机场附近的港口下船，之后做地铁到达千代田，在这里换乘电车前往秋叶原，作为‘圣地’每年都会吸引无数人前来观光游览，而加贺也期待已久了。

“东京的地图买了吗，加贺。”我找点借口，试图支开他。

“买什么地图啊，你就是地图。”

“不行，万一迷路了怎么办，这里可是外网，信号可不好啊。”我试图劝诫他，在我的极力要求下，他还是准备去买了。

“怪不得三叶说你像她妹妹。”

无言，我甚至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这是我临死前听过的，最冷的笑话，被比作女人，这简直是耻辱！

正在我无奈的时候，加贺终于走下了车门，去台前购买地图。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可是天赐良机，下一站就到涩谷了，我得赶紧下车，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察觉了一些异样。

有个身穿红色衣服的女子，她仿佛在打量别人，不，准确说，是在打量我，对于习惯于别人跟踪的我，对这种观察的目光预感是很准确的。

为了确认情况，我连忙下车，穿过几个站台，躲在一个墙后，偷偷的观察。

我看到那个红衣女子也跟下了车，她四处张望，我看清楚了她的面容，目光如炬，棱角分别，眼神中有股冰冷的气息，红色的艳丽和面容衬托出的冰清玉洁形象十分符合，不由得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叫住了刚要上车的加贺，仿佛在说，你的朋友跑了。

这不是我所希望的，我连忙买了几瓶矿泉水，装作没有发生的样子走上了车。

“呐，加贺，我买了两瓶水。”我漫步走了过来。

加贺转过身去，眼神中光芒四射，“我的天啊，夜神！”

我不知所措，“这位是？”

“初次见面，我叫北条雅美，请多关照。”兴许是初次见面的缘故，她的话语并不冰冷，反而很清脆。

“长岛永健，请多关照。”

我信口胡编，这个叫做北条雅美的女孩一定怀揣着什么目的才来接近我，说不定是诱骗游客的那种工作人员，我对于这种行业也是有了解的，但是一般都是对女性下手，拐卖风俗店的事情事由发生，男性则是牛郎店，因此我是极其小心的。

她不会知道我在常盘台上学，对于日本十分了解，在她看来，我只是一个外地游客，因此，我不会露出自己的底细。

“原来如此，长岛君。”北条雅美的眼神微有变化，但我也没在意，身边的加贺却一直旁敲侧击，欲言又止，我一把将他推进了车厢。

“我们快上车了，一会就开走了。”我迅速结束话题，防止她继续说其他的话，打探我的虚实。

“那个。”北条雅美似乎还想说什么。

“北条小姐，还有什么想说吗？”我冷冷的回应。

“哎，没有了。”她神情微有变化，却没有多说什么。

我没有再管她什么，迅速上了车，和北条雅美保持距离，耳边听见加贺说道，“我说夜神，你不记得她？”

“不记得，她是什么人？”

“她是清华附中第一才女，北条雅美。你为惠子出头的那次就是对付的她，不会不记得了吧。”

这句话让我有些错愕，北条雅美竟是曾在中国交流的交换生，而且还是第一才女，那和惠子争斗过的可能性就大了，既然是敌对阵营的，说不定对我还怀揣着恨意。

她很可能认识我。那我的假名就画蛇添足了，她又是如何认识我的，可能是惠子，也可能是？我心生疑惑，一个名字突然映在脑海，高原阳子？

我脑海中浮现出她那柔和的笑容，“保重啊，夜神君。”

她的话语在脑海中久久回荡，无论如何都无法擦去，她会不会让别人一直注意我？怎么会呢，东京都这么大，又如何遇见呢。

我顿觉自己有些自恋了，便放下心来，加贺注意到我的神情逐渐缓和，给我讲述了一些北条雅美的事情，她似乎有着和我一样的逻辑思维，在校园谋杀案中协助了警方破案，因其出色的能力和文化接近满分的成绩，被称为清华附中第一才女。

案子我自然是知道的，因为我也曾破获了一些案件，而校园那起案件完全就是个骗局，日本学生协同杀人的事件被官方掩盖，只是以自杀结案。

我突然想到和我一起工作的刑警杨晨曾向我问起过这个名字，好像有个去警局询问的女孩也提到过这个名字，我当时断定她就是很可疑，那么这样的话，北条说不定和那起案件有所关联。

真是细思甚恐，过去的那些旧事又充入了我的脑海，让我心烦意乱。

来不及考虑其他的事情了，不管她破了什么案子，是不是什么才女，都和我没有关系，我本来就和任何人都没有羁绊，如果没有加贺这小子的多管闲事，兴许，我的计划早就完成了吧。

下一站涩谷很快就到了，我借口去洗手间，匆忙下车，这次我心中已经没有顾忌，我想，终于到了。

我很快穿过车站，看到一条昏暗的小路，我顺利的走入了小路，四周一片漆黑，就像我的人生一样，从来不曾存在过光亮，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在黑暗里孤独前行。

唯一聊以寄慰的惠子却和我截然相反，她总是走在光亮的地方，到哪都是一片倾慕与追随，不需要考虑得失，哥哥的抑郁症或许是她周围唯一的黑点。而我只要离去，她的人生将是彻底的光亮。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至于父母，他们只是价值观不和的陌生人，对于他们的抚养之情早已淡忘，内心只想着解脱。

走到了昏暗的街头，路口上微弱的灯光似乎照亮了前路的黑暗，似乎是最后的黄昏，细条的微风又给我一丝寒意，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肯定会冷的，我可是，要去见死神啊！

我想知道，我的灵魂是不是很快就到了尸魂界了，我是不是还能做死神代理呢？

脑海中闪过的几个无聊的想法很快烟消云散，我登上了涩谷的地铁站台，这里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如果，不小心把人推下去，是不是也能用没注意搪塞过去呢？

我走到人少的地方，准备这最后的时刻，眺望着地铁轨道，那冰冷的铁轨，反射着微亮的光芒，那刺骨的寒意，流露出死亡的气息。

终于要下定决心了，广播播报着下一辆列车到站的时间，而我却什么也听不到了，我在下定决心，此刻，相信自己，这一次，一定能够做到！

我望向远处的车轨，犹如那缥缈的远方，一跃而下。

下一站会是地狱呢，还是天堂呢？

02

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在别人的肩上，我努力挣脱，借力摔倒在了地上，我看见加贺，和他身边的两个女孩。

“哥哥。”我一脸茫然，只见一个白色衣衫的女孩紧紧抱住了我，轻柔的发丝散落开来，“我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呢。”

这声音，是惠子，我的妹妹啊！

可是，怎么可能，我在错愕时又听到了一阵声音。

“你醒了，夜神月。”言语中透露出一丝冰冷。

“北条雅美！”还未调整好发愣的状态，就看到了眼前的红衣少女，她风度翩翩，微风吹拂着青丝般的头发，眼神中含有怒意。

“你认识我？”我的眼神迅速从打量的目光转移，转而岔开话题，试图回避她的目光。

“怎么会不认识，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拉上来，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对，是雅美姐姐拉的你，那个司机很快就停车了，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拉上来。”

我看到了惠子，她传了一身休闲装，神情憔悴。

“对啊，你是不是不小心摔下去了。”耳旁又听见了加贺的声音。

可恶，自杀的经验不足，那个司机绝对见惯这种场面了，所以能很快的刹住车，再加上进站了，肯定会开的很慢，我太着急了，或者说，我太自负了。

与其懊恼还不如先看看怎么收拾残局吧。

“那个，各位真的抱歉，我想看看那个车头是什么样子，就不小心跌了下去。”说罢重重低下了头，向他们鞠了一躬。

“哦？我第一次见穿过两个车站，专门挑人少的车站跌落的。”北条雅美露出轻蔑的笑容，像是在嘲讽。

“哥哥肯定是不小心啊，你们就不要再追问了，现在哥哥意识清醒，不是很好嘛？”

惠子的话语没有给我任何触动，感觉像是在舞台剧上做出了糟糕的演出，而自己的家人不得不替自己圆场一样。

“那个，北条雅美，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我很快转移话题，剑走偏锋，开始质问她。

“倒是你，竟然不认识我？”

“雅美姐姐可是清华附中第一才女啊，哥。”惠子也在一旁提示道。

惠子和加贺在这里不方便和她闲聊，我起码知晓了关于北条雅美的态度，这个人对我的如此轻蔑，一定和过去有关。

“不说这些了，见面就是朋友对吧，雅美。”

我特意不见敬称，首先我又不是日本人，那么规矩干什么，其次我要装作跟她熟了一样，我猜她的性子一定是个强势的人。

所以，一定很喜欢别人主动示好。

果然，我和北条握手言和，这时，身后传来声音。

“是月，雅美你真的找到他了。”

我转过了头，看到了身着浅色上衣的少女，她神情愉悦，缓缓向我走来。

与她那温柔的眼神对视，我瞬间会意，那个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人，高原阳子。

我很快向北条雅美使眼色，意思是刚才的事暂且不提，她也很快会意。

我转过身，高原阳子轻盈的笑容再次映入眼帘，思绪又被拉回了那个时刻。

03

“月，我知道你一定会来。”阳子开心的笑道，我也奇怪为什么见了我这么高兴。

“阳子，我也没想到能在东京再一次遇见你。”我随声附和，心里开始揣测这其中的关联。

“对啊，我想，你不知道的吧，这是雅美，我的好朋友。”

“这是惠子，我的妹妹，这位是我的兄弟，加贺恭一郎。”我介绍完，开始疑惑北条的跟随和高原阳子的关联，事情已经过了一年，我无法用过去的眼光看待高原阳子。

惠子和加贺也很快跟阳子打招呼，尤其是惠子，她笑起来特别甜美，让高原阳子都赞叹不已，妹妹真的好漂亮。

我也十分认同，赞许着点了点头。

“雅美，你们可能也认识了，怎么样，我说的对吧，月可是温柔善良的人呢。”

我第一次收到别人正面的评价，我竟有几丝窃喜，不自主的开始陪笑，“雅美也是个大方开朗的女孩呢。”

我自己都感觉这话虚伪，果不其然，北条雅美尴尬的笑了一下，目光离开了我。

“那个阳子，可不可以先送他们回去，时间也不早了，之后酒店就不好订了。”

我想北条一定是想把我们支开，以方便把我跳轨的事情跟阳子说，不知为何，我想了解一些高原阳子，因为她说话的语气就像是一个好久未见的故人，虽然的确如此，但我明显不觉得会这么熟。

况且北条是清华附中的才女，那么阳子呢？她是不是也在清华附中上过学呢？

“那个，阳子，我想，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察觉到阳子的目光转向我，我继续说道，“你在慕尼黑不是答应过我嘛，如果再次遇见，就把自己的事情说给我听，我也一样，想把故事说给你。”

这次的言语十分真挚，这是惠子很少听过的语气，对于以往也只有在惠子面前会表露真心的我，这样的话是很难得的，但是对于阳子就例外了，她不了解我是个多么冷漠的人，但如果知晓的话一定会表现的很惊讶。

阳子看起来有所触动，我发觉到她的眼角里含有泪光，她突然向我冲过来，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月，这些年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顿觉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行为的突然变化令我疑惑不解，但现在看来，她知晓我性格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我于是安定了下情绪，慢慢说道，“我同样也是，这些年来，唯一顺心的事就是遇见了你。”

我的这句话发自内心，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抑郁仿佛一下子解开了。

阳子微笑着挽住了我的胳膊，含情脉脉的看着我。

我无法抗拒她的真挚，便将身份证递给了加贺，他也心灵神会。

没有在意旁人的目光，尤其是北条雅美的目光，我不禁思考着，她会不会成为治愈我抑郁的一剂良药呢？

在一年内的确时不时会想起她，她或许是除惠子之外，第一个长时间留存在我内心中的人，我自然而然的想跟她探讨，跟她交流，我们去附近的公园遛弯，感叹着时间的变化。

一年都过去了，而我却感觉，仿佛还在昨日。

04

耳边传来北条的话语，“那么阳子，我先回去了，回见。”

“嗯好，明天见。”她和阳子挥手告别，话语显得柔和，但我感受到她四周的寒意，却一点没变。

北条雅美，我好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件事，我一定会弄清楚，脑海中浮现出北条鲜艳的红裙，飘逸的长发，以及，阴冷的目光。

“月，在想什么？”耳边传来了阳子的声音，我很快从刚才的状况反应过来。

“我在想，当时在慕尼黑的那件事情。”

“是嘛，我记得很清楚，勇敢的你，和救人奋不顾身的形象。”

阳子清脆的声音让我心头一震，从来不与人交流的人第一次得到别人多次的夸赞，还是一个女孩，我收敛起更深层次的猜测，认定阳子是个单纯的女孩子。

于是，我想着把一些事情告诉她，让她了解更加真实的我。

我把事情跟她解释了一下，当然，我不可能把崇拜希特勒的事情告诉她，我只是说，我根据话语推断出这个人崇拜纳粹，因此将他放倒，他可能因为没有抢到我的钱而被同伴指责，殴打，我看不下去才去帮助他的。

听到这里的时候，阳子噗的一下子笑了，“想不到这么有意思啊。”我也微笑着点头。

“月，你不仅善良，还十分有趣。”

这句柔情的话语，对于此刻的我，无异于天降甘露。

我拼命掩饰内心的激动，我真挚的望向阳子，准备向她道谢“阳子，”

“你脸红了！”

这句话令我一脸错愕。

“你就是脸红了，哈哈，你是不是没有其他的女性朋友啊。”

“额，是的吧。”我不好意思的承认道。

“我就知道。”阳子笑盈盈的望着我，“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阳子，谢谢你，让我在最好的时间遇见你。”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样的话，而对面的阳子，却一点都没有感到吃惊，她点了点头。

“月，我也是，我希望以后，不管看到什么，或是听到什么，都要相信我，因为，我们以后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虽然她自从见面之后就对我称呼‘月’，这种礼貌规矩的日本人里是很难得的，而这次的‘月’让我感到十分暖心，或许她接纳我不是现在，但我接纳她，就是现在了。

“我答应你阳子，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会相信你。”

我坚定地说了出来，神情严肃而认真，她也毫不避讳，微风吹拂，此刻的月光照了下来，两个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她微笑着，“因为月在我心中，是最温柔的人。”

如沐春风的感受，内心被融化了，我看着阳子真挚的眼眸，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绪。

我抱住了她，柔软的感觉传入我的内心，她并没有抗拒，平静地将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另一只手则拍了拍我的额头，安抚我的情绪，或许从此刻开始，我对于一直寻求的自杀第二次感到动摇，但却是真真切切的动摇。

因为第一次，是个不愿回忆的时刻。

“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阳子还是很快的回归了平静。

我们相互告别，柔和的情感充斥内心，此刻的脑海里只有阳子真挚的眼眸。

目送阳子离开，回味起今天的事情，我感叹道，阳子的真挚与柔情感化了我，我无法思索，她为什么说那种话，因为没有任何原因，或许就是爱因斯坦所说的最伟大的力量的驱使。

我看到了加贺发来的短信，里面向我指示了房间的号码，和酒店的位置。

我漫步走在街头，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