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夜行 第32章 玉髓

说是几天，转眼一个星期过去，楚翊风都没有再来过。

审判团的“停职令”还在，苏墨尘也不想关键时刻因为状态不佳掉链子，真就哪也没去，乖乖待在家里写写画画。

他面前的画板上是一幅精细的素描，重现了里世界那间办公室的景象，试图从中挖掘出可能有用的线索。

笔尖悬在纸面上，苏墨尘对照着画面又回忆了一遍当时的每一处细节，确保没有任何遗漏。

他端详着画面中的文件柜，铁皮文件柜没有上锁，文件盒上却贴着编号和绝密的标签，这不合常理。

那间随时有人进出的办公室，那些文件就像在故意引诱别人去翻开。

翻开之后会怎样？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现实中曾经真实存在过的闾决明的办公室，是否也有这样一批文件？

里世界是现实的投影，大多数空有其表。因为被具象化的事物越多，消耗的能量也就越大。通常只有主人认为重要的东西，才会被如此清晰地复现出来。

一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柜子，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值得被如此完整地带入里世界？

正在思索间，门口传来恭敬的敲门声。

是夜猫子林澜和陆凛站在门口：“晚上好，大人。”

苏墨尘这才注意到已经是晚上，指了指那幅素描：“拍下来传给特调局，问问他们能不能查到当初文件柜中那批文件的下落。”

他起身收拾画具去洗手，林澜和陆凛就等在一旁。

“有事？”苏墨尘没有回头。

陆凛拎出一袋血浆：“大人，卡修斯殿下特意嘱咐，请您务必按时用餐。”

林澜掏出手机，硬着头皮补充道：“……还要求拍照打卡汇报。”

苏墨尘沉默了片刻。

冰冷的视线在他俩身上停留许久，在两人就要顶不住压力落荒而逃时，才终于从陆凛手中抽走血袋，“拍照就免了，让他别学那些坏毛病。”

说罢转身出门，去找那墨玉杯。

“吓死我了，刚刚大人好可怕！”林澜拍着胸口，心有余悸，“我怎么感觉大人今天心情不好？”

“有吗？”陆凛探头看了看楼梯方向，“不过也正常，谁天天被关在家里心情都不会好吧。”

林澜摸着下巴：“黯穹那边没什么要紧事，该处理的文件我看大人早处理完了。”

他说着忽然灵机一动：“啊对了，之前我们不是和楚光影业签了份合约吗？除了那几幅画还包括美术指导，前两天他们负责人联系我，说进入前期筹备阶段了，不如……”

陆凛会意：“把大人打包送过去吧。”

虽然合约中只要求完成概念图的色彩基调设计，但说不定大人会愿意借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听说剧组拍摄还挺有意思的。

只可惜最后两人的打包计划没能实现，因为公司打来电话，“委婉”地询问苏总是否有空莅临许久未露面的自家公司，几位副总和高管纷纷表示积压了不少需要当面汇报的事宜。

——

黯穹建筑的大堂简约又有格调，天然石材与暖木饰面在灯光下显得质感十足。

前台小姐姐一见苏墨尘，立刻站起身恭敬问候：“苏总，下午好。”

这位白班小姑娘面容清秀，身材匀称，笑起来温婉又得体。可没人知道，她心里早就炸开了花。

虽然最近苏总不常来公司，但以前也见过很多次，每次迎面撞上还是忍不住想要捂脸尖叫。

救命，一会儿必须立刻冲去姐妹群嚎两嗓子，苏总这颜值根本就是人间妄想呀啊啊！！

苏墨尘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前台一侧格栅后的临时储物柜上。那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排某果茶的外送保温袋。

两个办公室的小姑娘从食堂借了餐车过来，准备推过去给大家分发。

两人一边把保温袋拆开，一边聊天。

“连续一周了哦，酸奶、果茶、鲜切水果，天天不重样啊。”

“别说，味道都还挺好的，我看咱们那几个平时零食饮料都不碰的夜班同事，都已经被这几家种草了哈哈。”

一个小姑娘拿起一杯饮料看了看：“这果茶我见人推荐过，新兴品牌，主打纯天然无添加。”

“哇哦，不愧是自己签艺人的文娱，很注重养生欸！”

“其实他们装修挺安静的，我都觉得不好意思收这些了。”

“他家装修队还是清一色的大帅哥呢。我都不知道工装还能穿得那么帅，一水儿的宽肩窄腰大长腿，啧啧，感觉可以原地出道。”

“哈哈，这个我问过，那几个不是装修队的，说是公司总部过来帮忙的。”

“哇，真的？那等他们搬过来，咱们去找领导申请联谊呗？”

“好主意！”……

见苏墨尘疑惑，前台适时解释道：“楼上新搬来一家传媒公司，这几天装修，每天都会送下午茶过来，说可能会有点吵，请大家多包涵。”

她说着从身后小冷柜里取出一个单独包装的礼袋，“这份是专门给您的。”

小姑娘心里直犯嘀咕，奇了怪了，前几天都只送大家的份，今天有了这独一份，偏偏今天苏总就来了，就跟算准了似的。但苏总的行程向来飘忽，连她们内部都摸不准。

苏墨尘接过来，不用打开包装袋，就已经闻到了淡淡的橘子清香——特调局专供的那种。

苏墨尘：“他们公司叫什么名字？”

前台：“寰宇长歌传媒。”

苏墨尘：“……”

他记得调查资料里，楚翊风的寰宇集团旗下，就有一家传媒公司，正是这个名字。

现在写字楼正常装修还要给楼上下送下午茶吗？

——

一直忙到傍晚，苏墨尘将堆积的请示案卷该批的批，该驳的驳，又敲定了未来半年的详细规划，才算终于从几位高管的围攻中脱身。

踏出公司大门时，细雪又无声地飘了起来。气温悬在零度线上，湿冷的空气裹挟着细小的冰晶扑上来，激得人一个寒噤。

不算彻骨的严寒，却还是让人感到不适。

苏墨尘看向对面那家商场，里里外外已经张起华灯——年关近了。这热闹落在他眼里，只嚼出一丝稀薄得几乎忆不起来的年味。

自梦魇之后，他偶尔会想起从前，只是时间太久远，饶是记忆力再好，也只剩零星片段。

更何况他早就已经不去回忆。

他的异能不仅局限于空间，而是时空。回忆滋生执念，叫人只想撕裂时空，回到一切尚未发生的起点。想要挽回至亲，渴望再次重逢，哪怕最终一同走上刑场。

毕竟当年苏府上下百余口，到最后，只余他一人活了下来。

活到现在。

操纵时空本该是神明的权能，不该被任何个体掌握，尤其不该属于一个血族。

时空承载因果，维系秩序，凌驾其上本身就是一种悖逆，更遑论以凡俗之身妄行神迹，妄动时空只会是更多人的灾难。

唯有不再回忆。

头顶的飘雪被隔断，一柄黑伞无声地笼下阴影。

“……墨尘，怎么了？”楚翊风的声音传过来。

苏墨尘像是被人从深水中猛地拽出，肩头微微一震，倏然回神，这才惊觉已经在楼下的寒风中伫立许久 。

他眨了下眼，一点混着寒气的雪花在睫毛上融化，泪珠一样滑过眼角。

楚翊风蹙眉，伸手掸了掸他大衣肩线上积着的雪绒，又问一次：“苏墨尘，你怎么了？”

苏墨尘只是摇头，反问道：“你怎么来了？”

楚翊风：“不是说过几天见？去找了个东西，比预想中棘手，耽搁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像在哄人：“等久了心情不好？”

苏墨尘觉得荒谬，我们什么关系要因为这种事情心情不好。

“好了，不逗你，” 楚翊风见他沉默，自然地转移话题，目光扫过他微湿的肩头，“赶紧上车，寒气要渗进去了。” 说着极随意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指音落下的瞬间，苏墨尘就感觉一股温煦气流凭空而生，轻柔又迅疾地拂过周身，附着在衣物纤维上的湿冷寒意消失无踪。

苏墨尘抬眼看向楚翊风，带着一点难掩的惊奇。

楚翊风唇角勾起弧度：“清洁术，还有更好玩的，以后给你看，现在先回家。” 说着替苏墨尘拉开了副驾车门，“我带回来的东西要等不及了。”

等人坐进副驾，楚翊风才绕到另一侧，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与喧嚣。

苏墨尘没问什么东西等不及了，甚至没有问回谁的家。

可能因为干燥的暖意，可能因为曾经从对方身上感觉到过的那一点似曾相识，也可能只是因为回家那两个字太像一张柔软却坚韧的网，轻轻托住了他悬于深渊边缘的心神。

苏墨尘静静看着窗外，流光映在眼底。

好多人趁着放假返乡探亲不在市内，路况十分通畅，引擎低鸣声中，车子平稳驶入被细雪笼罩的夜色深处。

车一路开进了法兰庄园一号，楚翊风把钥匙丢给迎出来的林澜和陆凛帮忙停车，又拿了后座一个小玉匣就拉着苏墨尘直奔室内。

林澜：“什、什么情况？？牵手了？！”

陆凛：“……”别问，问就是大人的心思你别猜。

陆凛默默去停车。

楚翊风脚步不停，问苏墨尘：“地下室能用吧？”

苏墨尘被他带着走，略一犹豫，点头：“可以。”

“结实么？”楚翊风又问。

苏墨尘微微挑眉：“比特调局的不差。”

“那就好，借用一下。”

苏墨尘没多问，直接带他下楼。

随着厚重的合金门缓缓开启，楚翊风才发现这地下室简直别有洞天，而且明显是按照最高防爆级别建造的，还不止一层。

他们一路往下，直到地下三层，又遇到一扇门。不等催促，苏墨尘已经验证开门。

这处方方正正，空间不小但空旷。楚翊风挺满意，走进去盘膝坐地，取出一个小丹炉放在身前，才打开那个玉匣。

里面是一节幽蓝色的寒玉，不过掌心大小，表面有蚀刻一样的细密霜纹，散发着的缕缕白雾正在慢慢变淡。

苏墨尘：“这是？”

楚翊风：“寒髓玉晶，专补精血亏空，敢不敢用？”

苏墨尘抱臂而立：“我有什么不敢？”

楚翊风手下不停，闻言轻笑：“这么相信我？”

苏墨尘沉默片刻，“只是觉得你没必要骗我，我也没什么你能图的。”

“哦？是么。”

“要怎么用？” 苏墨尘问。

楚翊风：“以离火砂为引，三昧真火煅烧，化晶为液后饮下。不过，最宝贝的是里面这个。” 说着，他拿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刀尖点了点玉晶的中央。

苏墨尘这才注意到，玉晶中央封存着一滴髓液，色如琉璃混血，在其中时聚时散好似活物。

“玉晶极寒，生出的这一点髓液却是温补圣品。” 楚翊风一边说着，一边稳稳将刀锋推进玉晶。

“所以，这几天你是去找这东西了？”

“嗯，集团总部有个研究所，专门收集研究各种灵能材料，在雪山发现了这个，可惜取不出来，我只好亲自去一趟。”

说着，玉晶已经被剖开，断面处寒气蒸腾，白雾缭绕。楚翊风指尖轻旋，将那髓液引出来，聚成圆润的一滴，送到苏墨尘唇边：“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