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只说郭岩和澹台小紫,郭岩一门心思要去龟山找白衣道人,生怕王知古随那神婆去了北方。可喜天色已晚,大地暮色苍茫,旷野之中万籁俱寂,只是偶尔有不知名的小虫子振翅高歌一曲。
“平静下来,落下来,睡觉啦,睡觉。咳,小虫子,****对它不管用啊。”小姑娘玩心正浓,不时为萤火虫所吸引着,兴奋地跑来跑去,捕捉无果后又一蹦一跳地追了上来,“小哥,你要带我去哪儿呀?天都黑了,我要找个地方睡觉呢。”
男孩子在前面疾走如飞,头也不转地回答她:“婆让我带你去龟山,找白衣道人治病去。”
“治什么病?我没病!我是故意的,所有人对我都是不安好心。”她漆黑的眸子滴溜乱转,又紧走几步偏头瞅着郭岩,“咦,我发现你和他们不一样,特别的不一样。不如你带我去渤海国吧,我爹是去渤海国参加他师妹的婚事,不知怎么就没了消息,我十分十分想去找他。”
“你要去渤海国?再说吧,即使暂时没有病,看看医生也无妨啊。”男孩子随口敷衍她,却在心里嘀咕着,“哪个病人说自己有病?尤其是得了心病的。赶快到龟山吧,看完病再送她回嵩山,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老天保佑,这期间可不要犯病啊。”
“没病看什么疾医?我又不认识他,闲得无聊啊?我要去渤海国找我爹,你知道渤海国在哪里吗?”看对方不肯答应,便转身要向斜下里跑去。
“站住,别乱跑,你太任性啦。”郭岩赶上去拉住她,澹台小紫使劲地挣脱着,“嘘,不要出声,前面有人。”郭岩是在外面常年跑惯了的,不说是明察秋毫,也是练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警惕地停下脚步,拉着小姑娘躲到草丛之中。
真得没错!从对面来了一伙人,彼此在哈哈大笑谈意正酣,“这真是在劫难逃呀,可不是我们逼着跳井的,是他们不想活啦,自己愣往里面跳啊。”
“是呀,李兄弟,他们自作自受是自找的!慌不择路非得跳下去,我还想下去捉呢。连喊了几声,有话好商量嘛,可这么一喊把水喊上来了,李赐和小堂主必死无疑呀,他们不会在阴曹地府里怨我吧?”
“盖大哥,怪得了谁呀?我们又没有推他们!死了倒也干净,就剩下贾四那个老家伙了,重振斩蛟堂指日可待啊。”说罢,那个舵主再次开怀大笑。
另一个舵主由衷地感慨道:“李兄弟,你的大仇终于得报啦,李林甫犯下的滔天罪行该还了,若是你老祖李适之在天有灵,也该瞑目啦。”
“是呀,李林甫乃口蜜腹剑之辈,丧尽天良,作恶多端,排除异己,陷害忠良。我老祖是太宗长子承乾之孙,老贼与我家同为宗室,不念亲情,逼死了老祖,杖杀了曾祖父,欠下笔笔血债,今天就由他的子孙来偿还吧。当年老祖与贺知章、李太白等八人号称酒中八仙人,才华横溢,笑傲人生,可不料中了老贼的毒手,为他捏造的肃宗李亨一案所牵连,惊惧之下服毒自尽了。”听他所讲,此人还是李唐皇室宗亲呢。
同伴发出一声长叹,“冤死在他手中的何止你老祖一个人啊,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国舅韦坚、节度使皇甫惟明、北海太守李邕,数不胜数,还有你舵那杨香主,也与他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对!杨楠也是,他乃御史中丞杨慎矜的兄长、少府少监杨慎余之后,杨慎矜兄弟三人是隋炀帝玄孙,李老贼以光复隋室罪陷害赐死,全族被诛,唯有他的曾祖父侥幸逃了出来。”李舵主给予肯定,他突然提高嗓门喊道,“他真不禁念叨,不在龟山守着,来这里干什么?杨楠老弟!”
郭岩和澹台小紫透过蒿草的缝隙望过去,来人是个上身长、下身短、大下巴、额头突出的中年人,他目光犀利,咄咄逼人,身后背着形状不同的双钩。离着很远便答道:“两位舵主!李赐那匹夫抓住了吗?我在龟山等不及了,过来看看情况。你们放心,五龙祠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一旦去了,就是插翅难飞啦。”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跟前,“那祠里的老道士今天早晨就出去了,他刚走便来了几个年青人看病,见扑了空也作罢走啦,目前只剩下两个大人带着一帮小道士。”
年长的金谷舵舵主抱歉地回话,“杨香主,辛苦!辛苦,实在是对不住啊,让你失去手刃仇人的机会,李赐带着小堂主跳井淹死了,那个老道姑负伤逃遁啦。让弟兄们都撤回来吧,李赐此生是去不了龟山了。”
“淹死了?便宜他啦。”对方无比惋惜地嗨了一声,“我杨家的血海深仇铭记于心,李林甫那老贼死有余辜,就是杀光了这些忤逆都不解气。说我叔祖图谋不轨,欲光复隋室,他是血口喷人,利用完叔祖便像块抹布抛弃了。”
“老贼是怕你叔祖在玄宗面前得势,抢了他的风头啊。”知情的盖洪一语道破其中缘由。
“就兴他李家抢了大隋的天下?我不信这个邪!这回我可真要把大唐掀个底朝天。草军攻城掠地势如破竹,惩治贪官杀富济贫,为黎民百姓主持公道。我和兄弟们商量好啦,决定要去投奔义军,替天行道推翻暴政,真正干出一番事业来。”
“你们要去投郢州草军大帅天补平均大将军王仙芝吗?”年长的舵主询问道。
对方蔑视地说,“谁去投那个反复无常、胸无大志的家伙呢,都说他又向朝廷卑躬屈膝了,重走几年前的老路,他一辈子都不会有大出息的。我们要去江州,投柳彦璋,再不行去北方投靠黄巢,终究会有用武之地的。”
“柳彦璋也在和朝廷暗送秋波,眉来眼去,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招安了。而且有人传言,新任江州刺史一路南来,扬言要斩杀柳彦璋,看来江州的日子也不好过呀。”年纪较轻的舵主奉劝他。
年长的盖洪有自己的看法,“是呀,我也听说了。放眼一看,天下豪杰真正能与朝廷分庭抗礼、拼死抗争的只有黄巢了,可他远在濮州。杨老弟,要想好了,草军不比我们斩蛟堂活得安逸,整天的血雨腥风,杀杀打打,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两个头领一再挽留,可看起来是无济于事,那人执意要投柳彦璋去。
那边黄衣人在推心置腹,这边郭岩在暗自盘算,“这人说了,白衣道人已经去了北方,我们再去龟山没有意义啦。是把她送回嵩山,还是北上去追王知古呢?”
这时又听那年长的说:“杨兄弟,既然你意已决,我们也不便强留,人各有志吧。我和李熏马上要联合诸舵围攻嵩山,铲除奸佞,还斩蛟堂一片清净天地,告慰老堂主的在天之灵。”他略一思索后商榷道,“你去义军后可否请求柳票帅,就近捣毁庐山咏真洞妖孽,她们和嵩山贾四是一丘之貉,这回又结了梁子,势必要阻碍我们的大事。”看那姓杨的点头称是。
“他们要对咏真洞动手了!看来去庐山是当务之急,我得赶在他们前面去报信。去渡口,或是过汉水走旱路,最好找条船顺流南下,那样更能节省时间。”郭岩明晓事情的利害,拉着小女孩向江边退去。
“小哥,我们又要去哪儿呀?”小女孩纳闷他为什么往回跑。
郭岩怕她没完没了的问个没完,只好把实情告诉她,“去江州,上庐山救人,有人要荡平咏真洞。”
夜晚的南渡口寂静极了,只能听见江水哗哗地流淌,集市上更是鸦雀无声,本来为数不多的商铺早已关门歇业了。“我的猴来呦!寸步难行啊!”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显得尤为惊心动魄,就连街上的野狗也被吓得发出一串狂吠。是临街的饭铺里传出来的,里面还点着灯火,看来还有客人光顾,店家尚未打烊。
“鲁大哥,何必跟个孩子制气呢?她不是说了嘛,在等什么人,不能载我们过江,怕与其错过啦。听我杨行愍一句劝,消消气,店家婆婆不是答应了嘛,帮我们找渔船渡过去,莫急,再等等吧。”劝慰之人在这伙士卒中最为抢眼,剑眉虎目,长着一部又长又硬的钢髯,虎背熊腰结实有力,身边依着根铁杆大旗。
“她爷爷本来已经答应了,船钱我是多给了的,可被那孩子一口回绝啦,让我们在这里足足等了一天。”着急抱怨的是那个庐州归乡的队正,“哼!行愍你说的对,不与她一般见识,小孩子不懂事。可什么时候能找来船啊?整个码头除了那条帆船,连一块板子都没有。”
“你们等了一天就不耐烦啦?我昨天下午就在铺子里等着了,说好的等渔船回来载我过去,可左等右等也没见船的影子。渡口上的那个小丫子,我费尽了口舌也未说服,人家说是在等人,说出龙叫唤也不照。”郭岩闻声去看那说话人,原来是那位池州的中年书生,原来他们都在等渡船啊。
从后厨走出位老夫人,她神情焦急地走出来向东面望着,“平日里没事儿的时候总在我眼前晃,这用得上他们了,却一个也不出现啦。都去哪儿了呢?”她一眼看到了门口的两个孩子,“咦!孩子,你不是去追骗子了吗?回来啦?这么晚了,快进屋里吃点东西。”
经老人家提醒郭岩还真有些饥肠辘辘了,在主人的邀请之下他带着澹台小紫走进铺子,并逐个与众人打着招呼。
“小孩儿,骗子追到了吗?”高大的军士认出男孩子便问。
“没追上,跑掉啦。”郭岩如实回答。他俩找个位置坐好,热心的店家婆婆端来了热乎乎的包面。
“馄饨!我爱吃,可我没有钱啊。”小女孩垂涎欲滴地盯着瓷碗,又可怜巴巴地瞅着同伴,当得到对方许可后,她才眉开眼笑地吃起来。看她那狼吞虎咽的吃相,猜她也真是饿了。
“我这口恶气未出,心里憋屈,凭什么三番五次地让我们戍边,我这都是第三次了。行愍老弟,你说那些当官的还讲不讲理啦?”队正心里有气喝着闷酒。
“的确是不公啊,这苦差事大家轮着来呗,千里迢迢撇家舍业的不易呀。我跟你们还有所不同,早先我参加了王郢的队伍,战败被俘,本来是要问斩的。是刺史郑棨救了我,说我懵懂无知受人欺骗,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使我幡然悔过从军报国。人得知道感恩啊,为刺史分忧是义不容辞的事,咳,可惜郑刺史调回京里了。”高大的汉子侃侃而谈,对救命恩人满是感激之情。
队正愤慨地指责道:“郑棨是个好官啊,看你将来是个人物,有举百斤的重物、日走三百里路的能耐。若他还在庐州,怎么能发生这种龌龊的事情呢?当官的贪赃枉法,见利忘义,皆是些道貌岸然的鼠辈。”
隔桌的书生忽然吟起诗来,“日照西山雪,老僧门未开。冻瓶黏柱础,宿火隐炉灰。童子病归去,鹿麑寒入来。”他带着同情的神情看着这些戍卒,“郑棨可不一般啊,看看他写的诗多好啊,要不怎能回京任右散骑常侍呢?虽然郑公是一介文人,不能提刀上战场,可一支笔挥舞起来抵得上百万兵。说是草寇袭扰淮南时,他给匪首黄巢去了一封信,请求他不要侵犯庐州,未想到黄巢还真得答应了,后来无论那路盗匪都不敢用兵。你们说,那封信写得该有多精彩呀。”经他这么一夸奖,几十号士兵都有同感,而且原本瞧他不起的队正也对其有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