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陆九这么说,谢必安愣了片刻,而后笑了笑,说了声好。
他站起来,手指在空中画出符文,开启通往地府的法阵。
见谢必安没有说什么,陆九的心情反而更糟糕了,半响,他才憋出一句:“我们去地府找谁?”
人死后,肉身归于尘土,魂魄由拘魂使带回地府,经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再去往十殿阎罗中的秦广王处,根据生前善恶,听侯发落。
昨夜出现的活死人,魂魄与肉身完全脱离,不受拘魂锁束缚,明显不符合常理。既然如此,在经过奈何桥时,这些魂魄必定与正常亡魂有所不同。
谢必安垂眸道:“去找孟婆。”
他抬起手,拘魂锁“嗖”地从袖口中飞出,进入法阵中心,他束起头发,提起衣领,伸手拉住陆九的手腕。
“走吧。”
陆九只感觉身体一轻,四周风景骤然变换,山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漆黑的河流。
几条小船在黑河上面飘荡,仿佛随时都会被吞噬,河岸则长满了红色的彼岸花,花色艳丽,与干枯皲裂的土地形成诡异的对比。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奇怪的是,陆九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害怕。
谢必安静静地站在他身旁。
“阿九,这便是奈何桥。”
他伸手指向河上一座暗红色的桥。
顺着谢必安的手指看过去,陆九眉头一皱,记忆中的某个地方仿佛松动了一块,只是那种感觉稍纵即逝,他还没来得急抓住,便很快消失了。
谢必安等了一会,看见陆九仍然茫然的眼神,眼睛中的光慢慢熄灭。
他附身摘下一朵彼岸花,随手插在对方胸口,假装轻松地说:“就来这么一次,这花便留与你做个纪念吧。”
“……”
归了一会,二人终于来到奈何桥上。
奈何桥的尽头是个茶摊,摊边杂乱地堆着大大小小的瓦缸,一个小姑娘站在摊内,身旁的阴卒正在拿碗打茶。
装满孟婆汤的茶碗被摆到长长的木桌上,奈何桥上排队的亡魂端起来,喝掉,抹干眼泪,继续往前走。
陆九有些被这伤感的氛围感染,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奇怪道。
“孟婆不在吗?”
谢你安抿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上前几步,走到茶摊前。
“你来了。”
茶摊里面的小姑娘突然出声,与年幼的外表不同,她的声音极为苍老,令陆九大吃一惊。
谢必安却一点也不惊讶,反问道。
“又在研究什么东西?”
对方头也不抬,仍研磨着手下的东西,形状与彼岸花相似,但又与陆九在忘川河边看到的不同,不仅花瓣繁多,还是蓝色的。
“新的彼岸花,消除记忆的效果更好,上次给……”
她边说边抬起头,却在看见陆九的瞬间,眼中闪过惊讶之色,立刻闭上嘴,愠怒地看了谢必安一眼。
陆九这才意识到,传说中身穿布衣,在奈何桥头给亡魂分发孟婆汤的孟婆,居然就是眼前这个小丫头。
谢必安却像是没看到孟婆的表情似的,自顾自的介绍道。
“这位是陆九,跟我一起办事的。”
陆九上前两步,正要行礼,却被孟婆转身避开了。
她抱着手里的石磨,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地府之事,生人勿近。”
主动唤起失忆之人的记忆乃是大忌,孟婆警告地看了白无常一眼。
“不要因为私心……”
“事出有因。”谢必安云淡风轻地打断她,侧身拉下衣领,露出肩膀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凡间出现活死人,数目众多,放任不管,只怕后果严重。”
“活死人?”
“正是,”谢必安拉上衣服,指向奈何桥上排队等待的亡魂:“有人将他们的魂魄一分为二,一部分被阴差带走,另一部分留在体内,把活人变成了能同时存在于凡间和地府的怪物。”
“……为什么?”
谢必安摇了摇头。
孟婆放下手里的石磨,眉头皱得很紧:如果亡魂出了问题,她驻守奈何桥,应该最早发现异常。
低头思考了一会,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对谢必安说:“前段时间,从凡间来了许多溺毙的亡魂,模样都难以辨认,我查验了几个,确定身份无恙后,后面就一起放过去了。”
“可能是他们中有人出了问题。”
孟婆从茶摊中走出来,神色严肃:“事关重大,我立刻去向十殿阎罗禀报,建议彻查殿内亡魂。”
谢必安点点头,同时,孟婆的话也让他想起客栈中的女人在临死前所说的“清水河岸”这个地点。
他眯了眯眼睛:“我也再去凡间查验一趟,回来后,奈何桥见。”
陆九站在一边,见孟婆转身离去,身边的谢必安挥了挥衣袖,再一睁眼,便回到了来时的山洞中。
只有胸口的彼岸花提醒着他,方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盯着彼岸花发了会呆,陆九突然意识到,虽说谢必安说自己体质特殊,但去这地府一遭,他分明什么也没干,只是跟在谢必安身旁,偶尔陪他说说话而已。
心里升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陆九站在原地,听见谢必安喊他。
“阿九,你知道清水河岸在哪吗?”
抬头,谢必安已经走到洞口,日出之后,天色大亮,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天气正好。
“知道。”
……
此时,距离山洞十几里外的清水河岸。
烈日下的石头堆满了流民的尸体,秃鹫三三两两站在上面,享受着已经持续了一个月多的盛筵。
岸边跪着一对呦哭不止的母子,她们身前躺着一个脸色发青的男人。
诡异的是,尸体竟然一直没有腐烂。
正午的太阳已经西斜,女人终于摸去脸上的眼泪,拉起孩子,不舍地看了丈夫最后一眼。
“阿宝,跟爸爸说再见。”
“爸爸再见。”
她叹了一口气,正要迈步离去,却感觉下半身格外沉重。
低头,只见一只惨白的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脚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