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鹤见顾正阳魂不守舍,心中更加不安,她忍不住问道:“爸,到底怎么回事?”
顾正阳闻言缓缓抬起头看向她,眼中充满悲悯和绝望。
“知道当初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顾正阳的声音不再如以往那般中气十足,反而透出一股无力。
“您跟我说过好多次,晴空一鹤,希望我自由。”
一旁的顾鸿飞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反常:“爸,这难道还跟姐有关?”
“不错。”顾正阳赞许地点点头,语气中带着跨越时间的沧桑,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一鹤出生后便有人告诉我,她是为破局而来。魂珠重现,玄门大劫,唯有一鹤能解。”
“我希望你能摆脱这个宿命,取名一鹤,”顾正阳看着他的宝贝女儿,“可惜,终究逆不了天,改不了命……”
顾一鹤震惊之余,竟是笑了出来,她语调轻松:“爸,别开玩笑了,您当写小说呢?还天选之人。”
“玄门这些事您从来不愿我沾边,我也不想多问,这次不过是这人手上……和二十多年前太像了……,我好奇罢了。您不愿说,我可以不问,但您别编这种故事来哄我啊……”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当初我听到这话,也觉得那人疯了。什么魂珠,闻所未闻!”
顾正阳顿了顿,又接着说:“可当年那晚的事,证明确有其事。这许多年来,我翻遍了玄门古籍,虽还没有头绪,但也不算一无所获……”
顾正阳话未说完,顾一鹤清冷的声音已经打断了他:“就算魂珠真的存在,也不能证明那人说的就是真的。什么天命,简直笑话!”
“姐说的对,爸,就算有这什么魂珠,也不能认定那人说的就是真的吧?您也说了,在玄门古籍中都还没有找到头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能说得清呢?”
顾正阳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希望他说的是假的,可惜……何况这关系着众多人命,眼前这人救不了了,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人……”
原本还算平静的顾一鹤,闻言顿时一阵火起:“他们是生是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稳了稳心绪,继续道:“二十多年了,您始终没向我透露过关于玄门的只言片语。还记得吗,我小的时候,趁您吃饭偷偷溜进书房,想看看这堆书里到底写了些什么,您竟然对我发了火。”
说到这里,顾一鹤脸上竟缓缓浮上一丝嘲讽的笑意:“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人,竟会为了几本破书对我发火?”
“既然您不愿让我知道,那便不知道吧。我可以无视家里来的那些人,无视所有一切,我只做一个安稳工作的普通人。”
“可您呢?就因为别人的一句话,现在告诉我,我这条命都是为玄门而生?您不觉得荒唐可笑吗!更可笑的是,我连玄门到底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顾正阳眼眶有些红,他缓缓闭上眼睛,却没有说话。
“什么宿命,我不……”
顾一鹤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鸿飞一声惊呼打断了。
顾鸿飞瞪大双眼,手指颤抖指向窗边,半晌说不出话来。
父女二人顺着方向看过去,却见顾鸿飞安放在一旁的老人不见踪影。
窗边夕阳下,正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
“消……消失了……”顾鸿飞仿佛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
震惊过后,顾正阳缓缓转头看向顾一鹤,面露悲怆。
“我的命,自己做主。”顾一鹤也回过神来,她的表情凛若寒霜,说完便快步离开了书房。
无力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突然感觉自己像一株无根浮萍,被波浪拖拽着飘动。
她强撑着极度疲惫的身子径直走回房间,想要在浴缸中好好泡个澡,可一闭上眼,那狰狞的血十字、妖冶的黑色血管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明明不关她的事,可顾一鹤却觉得自己快被折磨疯了。
更疯的是,作为一个接受现代教育二十来年的人,顾正阳说的那些,她相信了。
不仅信,而且觉得自己应该接下重担,毕竟那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两条生命就在她眼前瞬间消逝,她无法视而不见。
可是这种为他人而活的可笑的宿命,让她无法若无其事地去遵从所谓的道义,所谓的天命。
如往常一样点燃沉香,她带着几分贪婪深吸一口气,这淡淡的香味让她无比安心。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小鹤,妈妈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窗台旁香烟缭绕,顾一鹤闭眼静静躺在窗边的摇椅上,看不出情绪。
可进来的徐虹早已了然。
她缓缓走到窗边坐下,抬手抚了抚顾一鹤额边的头发,而后轻声问道:“怎么?跟你爸吵架啦?”
顾一鹤仍旧闭着眼睛:“没有,没吵架。”
“小鹤,玄门的事情我跟你一样,不懂。当年你爸爸跟我谈起这个事情,我笑他入了魔了,我和他不过都是普通人,生个孩子倒是天命所归,真是可笑。”徐虹的声音很轻,像春天的晚风拂过人的心房,听得莫名安心。
“可这二十多年来,他为了帮你摆脱这个宿命,整天扎在书房研究那堆书,废寝忘食,我们也都看在眼里。不管怎么样,你都是爸爸妈妈最重要的人,由着你的心去做决定,剩下的交给爸爸妈妈就好。”
顾一鹤没有回答,她一动不动,可徐虹分明看到她眼角滑下的泪水。
徐虹倾身上前将她搂进怀里,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爸爸妈妈就生了你这一个孩子,无论无何,我们都希望你能开心。”
顾一鹤的眼泪沾湿了徐虹衣服前襟,嘴里却嘟囔着:“还有鸿飞呢。”
徐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对对对,总而言之,你们都得开开心心的。”
晚饭时分,一家四口围坐在桌前吃饭,顾鸿飞讲着笑话逗乐,没人再提下午发生的事。
顾一鹤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了口:“爸,我决定试试。”
她仍旧在夹着菜吃,一脸平静。
旁边三人闻言却都震惊地看着她。
“你真的想好啦?”顾正阳的脸上不见任何喜悦,反而带着难以言喻的愁容。
“姐,你不再好好考虑考虑?”
唯有徐虹没有说话。这个女儿她太了解了,挣扎过后,她终归是会答应的。
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
顾一鹤脸上绽出一个不算灿烂的笑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没什么好考虑的。”
一顿饭再没有人说话。
饭后,顾正阳带着顾一鹤往书房走,却见顾鸿飞仍旧在收拾碗筷,他脚步一顿:“你也过来。”
三人在书房坐定,顾正阳沉默了半晌,仿佛在思考该从何说起。
顾鸿飞斟酌着试探问道:“爸,我在这……”
“这么多年我和你妈对你怎么样,你应该心里有数。在我们心里,你和一鹤都是一样的。如今一鹤既然做了决定,这个家往后也就再没有任何秘密了。”
“玄门传承至今已逾千年,这么多年经常有陌生人到家里拜访,你们大概也知道了,确实与玄门有关。”
顾一鹤二人了然地点点头。
“命中带煞,凝以为劫,积而为祸,故玄门生。那些命中带煞的人,经常会遭遇灾祸,于是只能求助于玄师,日积月累,玄门才发展壮大。”
“是那些人手腕上的血十字和符纹?”顾一鹤问道。
“正是。玄师在求助者的右腕以匕首划出正十字,以玄门传承的至宝——金光墨在伤口旁画出净元符,便能引煞气而出,灾祸自解。”
“爸,这所谓的命中带煞,又要如何辨别呢?”顾鸿飞皱着眉头。
顾正阳抬起自己的左手腕:“煞气左进而右出,左腕煞气凝聚后便有如墨色,玄师一看便知。”
顾一鹤沉思着,出声问道:“爸,那魂珠又是怎么回事?”
顾正阳摇头叹了口气:“玄门古籍关于魂珠唯一的记载,就是魂珠以煞气滋养,而沾了魂珠的人,会像你们看到的那样……”
“没别的了?”
顾正阳带着几分绝望再次摇了摇头:“如果当年那人所说属实,一鹤,恐怕今后你再也不会有安生日子了……”
“爸,那人不是还说了吗,玄门大劫只有我能解。所以你放心吧,那个什么魂珠,在我面前就是个屁!放不放过它,那得看我心情。”顾一鹤故作镇静。
一旁的顾鸿飞也拍着胸脯:“对啊爸,姐这算是天命所归,一定能逢凶化吉的。况且还有我呢,您放心,我绝不会让姐有危险的。”
眼前这俩孩子什么心思,顾正阳又岂会不知。他欣慰地笑了笑,转了话题:“净元符,这么多年你们应该也见过许多次,会画吗?”
顾一鹤拿起书桌上的铅笔,全神贯注,几笔便勾画出一道极为工整的净元符。
顾正阳看了一眼,许多入玄门三五年的玄师都不一定能画到这份上,一时间他心里又有些五味杂陈。
抬头看向顾鸿飞,顾正阳道:“你来。”
这场景很有种读书时被老师点名上讲台做题的感觉,偏偏顾鸿飞从小就是个学渣,这简直就是当众处刑啊!
他心虚地挠挠头:“爸……我眼睛是会了,但是这手……它不听话啊……”
顾正阳瞪了他一眼:“我看不听话的是你!你先来试试。”
顾鸿飞顿时有种上刑场的悲壮感,他一咬牙,拿起铅笔,在纸上连顿几下,却不知道怎么下笔。
顾正阳气得敲了敲他的头,又不敢敲得太重,差点憋出内伤。不得已,他只能像老师教学生一样,一笔一画地教。
离谱的是,顾正阳和顾一鹤两个老师,轮流教了一晚上,顾鸿飞仍旧没有学会。
即便他学得再认真,最终画出来的符也像鸡爪抓出来的。
看着窗外天空泛起的鱼肚白,顾正阳和顾一鹤一肚子的气终于散尽,直接选择了放弃。
顾一鹤白了顾鸿飞一眼:“我总算知道你原来那不及格是怎么考出来的了。”
顾鸿飞笑嘻嘻地说:“姐,我也就英语不及格好吧。不过想想也对,那英语字母跟画符不是差不多嘛。”
一旁的顾正阳听着差点背过气去。他拖着有些僵硬的身子,一边在心里大骂小兔崽子,一边沉声说:“两天后玄门大会,你们准备准备”。
顾一鹤还有许多疑问,比如除了净元符,玄师是否还需要学些别的;比如玄门是否有等级之分,如果有,顾正阳又是什么地位;再比如,玄师替人解煞,是义务劳动,还是收取酬劳……
可看看顾正阳那样子,她决定暂时不去触这个霉头,回房间短暂地补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