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临近,又上了一段时间的学,伴读们就都放了假,可以松松快快在家里呆上几个月。
洛倾川的娘亲有孕,来年开春不久就要生产,我母亲经常往将军府跑,去照管洛倾川娘亲,顾不上管我。娘亲不管事,我爹就只好操持过年的一应事宜,就更顾不上我。
因此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我带着我妹妹往府外跑,玩儿得越来越疯,连洛倾川这样的人,也因为被我强拉着,整日整日不着家。
就这么玩儿着,很快就到了除夕。
其实每年过年挨家挨户地上门拜访对我而言实在是一种折磨,幸好还有压祟钱可收,也算是聊表慰藉。
总体而言,过年还是挺不错的。
年一过不久,就听见说将军夫人肚子疼,怕是快要生产了。
我娘亲听见消息,连忙赶过去。我也跟了过去。
洛倾川他爹洛临山和他兄长洛江沉早就在产房外焦急地守着,洛倾川嫂子越云绯揽着洛倾川,也在旁边站着。
我走到洛倾川身边站定。
一盆一盆清水端进去,一盆一盆血水端出来,女子的惨叫似乎从来没有停过,隐约还能听见里面人给女子鼓劲的交谈。
我们来时是清晨,春光恰恰勘破薄雾。此刻却已然日上中天,而屋内的声音还未停歇。
时间越久,众人的心往下沉得越厉害,屋内女子的声音越发虚弱,我已经可以很清晰地听见我娘亲的嗓音。
越姐姐早就进去帮忙了。我能感觉到洛倾川在我身边轻轻发着抖,我握住他的手,低声安慰他:“不会有事的。伯母是将门虎女,身子硬朗,出不了事的。”
但即使我才六七岁,也知道生孩子对于女子来说不亚于从鬼门关上走一遭。就算是伯母这样的女子,亦然。
洛倾川紧紧回握住我的手,没有说话。
旁边传来男人的哽咽。洛倾川的爹,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将军,此刻撑着儿子的肩,脸上满是脆弱:“是我,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能坚决一些,如果我当时没答应阿南留下这个孩子,阿南现在就不会、就不会……”
泣不成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终于彻底平静。
众人静默着,等待着新生儿来到世界的第一声啼哭。
院外树上忽听一声鸟叫,砸碎院内的寂静。
众人翘首以盼的婴儿啼哭声并未响起。
洛临山紧咬着牙关,脸上肌肉紧绷,死死盯着合拢的房门。
“吱呀——”,屋门被推开,我娘亲两手空空地走出来,眼眶通红,面上犹带泪痕。
洛临山立刻冲向前,顾不得其他,抓住我娘亲的手臂:“我娘子怎么样了?!”
我娘亲望着他,声音里难掩悲痛。
她唤了他的字:“执戈,节哀。”
意思再明了不过。
洛江沉登时就软了腿,跪坐在地。我死命撑着洛倾川,才没让他倒下去。
我内心是难言的伤感:这是我来到人间的六年中,第一次体会到身边亲近之人逝去的滋味。
洛临山却不愿意相信,他的手指收紧,眼球突出,满是血丝:“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节哀,节什么哀?!”
我娘亲吃痛,但没有挣脱开他的手,她知晓这个男人现在有多脆弱。
她忍着痛道:“执戈,阿南她……没撑过去……一尸两命。”
洛临山松开手,“蹬蹬蹬”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
最初是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到了最后,已经变成撕心裂肺的大吼,像一匹受伤的狼。
他才四十又五,分明正是人生好年岁,却痛失所爱。
将军府在一夜之间挂满了白布,上门吊唁的人数不胜数。
洛倾川告了整整三个月的假,三个月之后,才继续回来读书。
本朝虽然也看重孝道,但没有为父母守丧三年的说法。无论你有多悲痛,三月之后,该回来当官的,还是要继续回来当官。
三月的时间根本不足以抚平人心上的伤痕,洛倾川身上消沉的气息显而易见。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一切的语言在此刻都变得苍白无力。
但即便如此,他的课业照样是所有人中出类拔萃的。
徐夫子爱惜洛倾川的才华,也想帮他尽快地走出丧母之痛,单独把他叫到东宫别院——历来太傅的居所——讨论交流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经常一连好几天,我晚上都只能一个人回去。
我这些天也不再找洛倾川的麻烦,而是带着我妹妹,想尽办法的拉着他玩,哄他开心。或者就是陪在他旁边,苦兮兮地和他一起做徐夫子课业。
日子慢慢过去,洛倾川的情绪有了些许好转的趋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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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