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从演武场直奔山林,期间几个转弯,像是要将人甩飞出去。
每一次都在快要摔落前堪堪回正,若非策马之人腰力强悍,根本做不到这样精准的掌控。
宋时薇想叫他停下,可一张口就被冷风堵了回去,横在腰间的手臂如烙铁一般死死箍住,几乎要将她焊在马背上。
两人贴得极近,她隔着衣袍都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温热暖意,之前还想着要拉开些距离,眼下早就顾不上了。
不知奔了多久,冷汗落了又凝成。
宋时薇什么都想不了,只能跟着马匹奔跑的频率颠簸,任由自己放空思绪。
直到骏马停下,她依旧没有回神。
谢杞安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低头看去,如星的眸子里泛着水光。
宋时薇这一回真真切切被吓到了,心魂离体,手指带着细密的轻颤,施不上任何力,只能任由谢杞安摆弄。
手指在她脸侧摩挲了下,谢杞安又问了一遍:“我与三皇子比,如何?”
宋时薇喉间哽了下,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大人更胜一筹。”
脸颊上的手指松开,缰绳终于没有再被拉紧,只是随意牵在手中。
宋时薇缓着呼吸,平复心口急促的跳动,她不知道谢杞安为什么忽然发疯,许是在皇上那里受了气,又或是对方押注的储君人选并非三皇子。
她垂下眸子,敛住眼底的情绪,没再开口。
马还在慢悠悠地往前行。
半炷香后,谢杞安道:“抬头。”
宋时薇顺从地抬起眼,在看到面前的景色后,视线陡然顿住。
漫山遍野的小花,开满了整个山谷。
她原以为谢杞安只是为了发泄情绪才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没想到确实有这么一处,只是来时的那一段路太过惊心动魄。
眼下已经入秋,万物凋零,这片山谷却格外热闹,艳丽分明,好似被遗忘了一般。
宋时薇正看得入神,身后忽然一空。
谢杞安翻身下马,旋即将她抱了下来,待她站稳后,才道:“这是前阵子检查南山围场时发现的,谷中有温泉,比外面要和暖上许多。”
他往前走去,两步后回头,发现宋时薇还站在原处。
皱眉问道:“怎么了?”
宋时薇咬了下唇瓣,裙摆下双腿发软,虽然已经踩到了实处,可仍旧使不上半点力,她不想说,也不想被看出来。
谢杞安折身回头,刚抬起手,面前之人就往后避了下。
他看着宋时薇,一时没有说话,片刻后才又继续动作,手指勾住披风的系带,利落扯下,而后甩开铺在了草地上。
谢杞安道:“坐。”
他声音冷淡,似有不愉。
宋时薇轻声道了句谢,屈膝坐了下来,腿弯处骤然传来一阵酸软。
她咬着腮边的软肉,没有表露出来,面上神色依旧平淡,低垂的眉眼透着一股温顺柔和,日光下清浅动人。
谢杞安站在她身侧,目光落下,幽深复杂。
他听到过朝臣对他最多的评价便是他为人冷漠,不宜打动,可真正难以打动的人却是宋时薇,无论他如何做,都是徒劳。
山谷里长风吹过,鼻息间皆是草木的清香。
宋时薇终于从惊惧中缓过了心神,原本那点不快被面前的景致压了下去,她略想了下,侧头问道:“大人是在烦心立嗣一事吗?”
若是寻常,她便不问了,但今日谢杞安稍显反常,她身为他的夫人,还是应当关心一句的。
谢杞安神色微动,对上她望来的视线,下意识应了个嗯。
顿了下,又道:“无需担心。”
宋时薇点了点头,她并不担心,不过是尽一下义务罢了。
问过这一句,她便收回了视线。
谢杞安想要再说几句,但知道宋时薇对政事并无兴趣,便没再多言,当初刚成婚时,他曾试着与她说起朝堂中的事,得来的却都是敷衍的应声。
方才那一句已是意外之言。
谢杞安喉间滚了下,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她不喜。
两人在山谷一直待到日落,方才回去。
回去时,谢杞安没有再策马疾驰。
宋时薇紧绷着身子,直到骏马停下,才松了口气。
刚一回来,就有近侍在门口等着,神色着急:“谢大人,皇上有急召,请您过去一趟。”
这厢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有婢女过来。
对方冲她福了福身,态度恭顺:“宋夫人,长公主请您去披香楼小聚。”
宋时薇与长公主并不相熟,关系也谈不上好坏,但长公主这一身份在前,不好直接拒绝,眼下她刚从山谷回来,想要赴约必然要先沐浴更衣。
婢女道:“夫人不急,一个时辰内到便好,奴婢还要去请其他夫人,先告退了。”
宋时薇重新梳洗上妆,全部收拾妥当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待她到披香楼时,不少朝臣家眷都在,她行礼坐下。
这会儿并不是什么正式宴会,长公主大约只是嫌狩猎无趣,所以才叫了人过来一聚。
宋时薇因为到的迟,位置稍微靠外,她临着窗,一仰头便能看见飞檐翘角上挂着的灯笼,烛光透出,散发着暖红色的光晕。
她正瞧着,身侧突然传来一句冷硬的质问:“宋夫人下午去了哪?”
宋时薇转头,就看见面前站了一个人,玉瑶郡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竖着眉梢,语气不爽地道:“这才多久,连衣服都换了。”
后面还有一句被吞了,只听得见放荡两个字,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宋时薇神色平静:“去了林子里。”
她看着玉瑶公主,故意顿了下,待对方得意完,这才又添了一句:“和谢杞安一起。”
玉瑶郡主脸色突然,反驳道:“怎么可能!谢大人下午分明在皇上那儿,怎么会跟你在一起胡闹?”
宋时薇弯起唇角笑了笑:“郡主若不信,亲自去问便是。”
“你!”
上座,长公主忽然开口:“玉瑶,过来。”
在场之人的视线因为长公主的这句话全都聚了过来,在看到宋时薇后,一时间表情纷呈,玉瑶郡主喜欢谢杞安不是什么秘密,京中知道的人不少,只是无人敢放在明面上议论罢了,不是惧怕长公主,而是不敢得罪谢杞安。
玉瑶郡主脸色难看,咬牙冷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
小插曲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宋时薇在席间饮了些酒,听其他夫人分享了不少内宅趣事,不过没人来问她,毕竟还没有哪家夫人敢随意打听谢杞安。
亥时左右,众人散去。
长公主特意叫住了宋时薇,亲自送她出去:“可惜驸马有事在身,此次秋狩没能来,不然今晚倒是能叙一叙旧。”
驸马名叫陆启南,并非长公主的原配,玉瑶郡主也不是对方的女儿,但陆启南是陆询的庶兄,她与陆询自小就有婚约,又一起长大,和陆启南也是熟悉的,随着陆询叫过几声兄长。
只是这些旧事早就无人再提了,宋时薇没有接话。
长公主道:“等秋狩之后,本宫要在公主府设宴,到时宋夫人务必赏光。”
宋时薇点头应了。
长公主见状,满意地笑了下:“本宫叫人送送你。”
“夜黑风高,行宫小径又多,若是有个万一,本宫可赔不起谢大人这么个大美人儿。”
宋时薇本要婉声拒绝,还不待开口,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姑姑。”
三皇子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宋夫人,又见面了。”
长公主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本宫将宋夫人交给你了,可要好好护宋夫人周全。”
“侄儿领命。”
宋时薇插不上话,索性闭了嘴。
宫人提着灯走在两侧,皆沉默不语,除去夜色中不知何处传来的鸟叫,几乎称得上寂静。
走过一段路后,三皇子忽然道:“夫人可知谢大人从前在幽州的事?”
宋时薇摇头:“臣妇不知。”
“听闻谢大人有位故人,多年不见,杳无音讯,只知道如今还在幽州,皇兄不忍谢大人抱憾,前阵子特意派了人手去幽州寻人,也不知有没有结果。”
他说话时,视线落在宋时薇的脸上,可惜什么都没瞧出来。
三皇子道:“本宫倒是觉得旧事无需再提,盼着夫人和谢大人和和美美。”
宋时薇:“谢殿下吉言。”
三皇子对她的冷淡不甚在意,仿佛只是想起来才提了这么一嘴,说完后话头一转,捡了件朝堂上的趣事说道:“有一回早朝,内阁的殷大人和吏部侍郎因为一事意见相左,双方争论不休,最后吵了起来,父皇被吵得头疼,命内侍将两人拉开,结果这一拉,两人直接在朝上打了起来,拳脚相向,愈闹愈凶。”
“在场大臣一时无人敢劝,夫人知道最后怎么停下的吗?”
宋时薇眨了下眼,难得好奇:“怎么停下的?”
三皇子道:“最后还是谢大人上前,一脚将吏部侍郎踹晕了过去,这才止住。”
“谢大人平日瞧着玉树琼枝,斯文清正,谁能想到竟有如此力气,那个月朝臣见到谢大人皆是绕道走,生怕被无故踹上一脚。”
宋时薇听他这么说,下意识想象了下那个画面,抿嘴笑了。
两侧宫人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
躬身行礼:“谢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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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