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姐?”
——“小小姐,该起床了,到时间上学,小小姐?”
“……不要吵我。”
面积堪比主卧的二楼卧室内。
偌大房间,格格不入的粉白相间装潢,分明昂贵不菲的艺术品同画作随处可见,却仍留存着十来岁时最中意的少女“打扮”——女佣撩起床边浅色纱帐,急得额角满是汗珠,手指不住轻戳酣睡少女肩膀。
“小小姐,再不起床,夫人要发火的。”
她低声道:“而且,久霖早已在楼下等,这个点,差不多都吃完早饭。”
久霖?
一瞬间。
将自己裹成只笨重大虫、背对她装作熟睡的少女瞬间坐起。
顶着个乱糟糟鸟窝头,都不用催,便匆匆下床洗漱,三两分钟搞定全部。
绑完马尾,对着床边落地镜,理好秋季校服配送的灰色小西装外套,又将雪白长袜拉到膝盖,蹬上新买那绑带牛皮短靴,她满意地转过一圈,这才接过旁边女佣递来的黑色斜跨书包,道了句谢,便一路直奔下楼。
餐桌边,果不其然已“人员齐全”。
“下来了?没落什么东西吧?”
林父早早听见她脚步,取下眼镜,将手中报纸放低一边。
抬眼看她那副难掩匆忙的表现,又没忍住感慨:“险些还以为要帮你请假。阿柿,大姑娘了,还要细桃喊你起床。”
细桃是桃姐的表侄女,未能考上高中,便索性被带来家中帮手。
秋天时,桃姐犯哮喘入院,平时照顾她的琐事便统统交付给细桃,从此家人又有了笑话她的由头——好在林柿挠挠鼻尖,倒也没在意。只在自己座位上落座,又悄然掀起眼皮,看向座位正对面低头用餐的某人。
谢久霖察觉到她视线,亦跟着长睫微掀。
“怎么了?”
他问。
或许是怕酱汁溅到前襟,他并未着装完全,西服外套同领结整齐叠好、搭在椅背,身上只一件雪白衬衫,瞧着当真面如冠玉。
完全看不出,数月前,他还是流连于全港最贫困地带、一心逃脱于此的少年。
林柿有一瞬晃神。
好在也不过一瞬,很快,她便回过神来,掩饰似的,低头咬下一口三明治,脑海中话题飞快筛选、抖落,最后掉出个最优解。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今日是社会实践报告选题的日子,”她说,“谢久霖,你有冇想好,选中做哪样?”
“社区服务。”
“嘁——你怎么和莉莉安他们一样?年年都是社区服务,打扫卫生、维护交通、站大街,最后等着社工盖章……”
“阿柿。”
父亲将他们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当即眉头微蹙,开口提醒。
“社区服务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久霖是第一年来,选常规的项目是最保险的。你忘了,去年就是你说实践活动要做科技大赛,结果你同阿Ken还有莉莉安,都没这方面天赋,最后若不是请大学生帮忙,险些拿不到实践时数?”
“……”
被父亲当面一提醒,林柿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他们所在的学校,因招纳较多外籍学生,面向人群不同,因此采用国际IB课程的标准,规定所有学生,在入学的两年内,取得课业成绩之余,还需完成150个小时的社会实践活动,并纳入最终成绩考核的标准之内。
如若完成不了,或最终效果不尽人意,都会影响到最后申请学校时的上限。
她自知理亏。
顿了顿,只能悄摸打量眼对面,又最后再为自己铺道台阶下,“狡辩”着:“但是去年是意外……绝对是意外!今年我已经想好做什么了,绝对比普通的社会实践要来的更有意义、更有水——”
“好了,阿柿,话说得太满,想让谁看你笑话?”
话音未落。
忽的被人打断,林柿循声看去,却见旋转楼梯上,显是刚睡醒的母亲,亦缓缓踱步而下。
仍穿着睡袍、睡眼惺忪的许慧娴走到餐桌前。
还没落座,许父忙吩咐佣人去端她的“养生汤”,又笑着拉过人在身旁坐下,低声道:“慧娴,你不要总是说孩子的不是。阿柿年纪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
“过几月才满十六,这叫什么大了?”
许慧娴答得懒洋洋。
说话间,又不经意看向座位斜对面,用餐完毕、正默默十指交叉,听满桌人讲话,却极少发表意见的少年。
“说到这就生气,从来只听说大的照顾小的,没听还要小的照顾大的。说话做事,什么都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只生仔,未生女。”
“慧娴……”
“妈咪啊!”
眼见着餐桌上气氛又变诡谲,摆明了风波暗涌。
林柿急忙最后灌下口牛奶,随即摸起个三明治,便转身拎起书包,手忙脚乱斜挎在肩膀。
“我吃完了。”
她冲对面使眼色,明知故问:“对了,久霖哥,你吃完没?吃完的话我们正好一起出去,免得陈叔等。”
“走吧。”
谢久霖又不傻。
当然选择跟她走,将西服外套同领结快速搭好,理平褶皱,两人站在一处,活生生招生简介上男女模板,许慧娴看得眉头直皱,刚要开口挑刺,手背却被丈夫轻轻一拍。
回头看,男人冲她微微摇头。
“你就是这样!”
她却气急,不由低声骂:“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我看他不顺是为谁?还不是为你。”
无奈。
再回头,哪里还有人影?
人家“郎才女貌”,脚底抹油,早已趁她不备走远。
*
“天哪——我猜妈咪一定是到更年期,否则脾气怎会越变越坏?”
一窜上车。
没人管束,低头愤愤啃着三明治的林大小姐,这才仿佛解放天性,忍不住叫苦连天。
可惜总得不到身边人回应。
她忍不住撇撇嘴,见前方陈叔亦毫无反应,只专心致志开车,又故意撞旁边肩膀,等他转过脸来,复才仰头问:“谢久霖,有冇人说你近来越发像机器人?”
“我只是不做无用功。”
“你都没试过,怎知是无用功?”
她皱皱鼻子,“有时我都怀疑,我妈咪是否仍猜你是……那种,你懂的,都千百万遍解释,她仍不信,再加上你又不在她眼前表现,她就更爱刺你。你说是不是?”
“我表现她更会刺。”
在她脑袋好奇地越凑越近前。
谢久霖堪堪伸手,托住她下巴,强行改变那“移动轨迹”——除却几乎叫人难以察觉的动作,悄然擦去她嘴角的一点面包屑,他表现得依旧冷酷无情。顿了顿,又补充:“我说多一句,她恨不得当场发飙。”
好吧。
被他提醒,想起上次父亲生日,晚宴时母亲因他有机会作为家庭成员致辞、而愤然离场的闹剧,林柿不由颇扫兴地倒吸一口冷气,满脸后怕。
在家里,别的不说,她最怕的就是许慧娴。
一哭二闹的精髓,在母亲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不说父亲,就连她也经受不住。思及此,只能同情地再看身旁人一眼,便兴致缺缺地放下手中早餐,没了胃口。
“……”
一旁的谢久霖却将她表情尽数看在眼里。
手指缓缓研磨掌心。
一字一句都需斟酌,他停顿许久,终于主动抛出个话题,问起:“你早上刚说的那个‘实践报告’,定的什么题?”
“你感兴趣啊?”
“……嗯。”
“我就说了!”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脸色瞬间阴转晴天,双眼笑笑弯起,“果然你只是不懂,并不是没兴趣。”
说罢,刚要开口。
怎料一抬眼,却正好从前视镜里注意到陈叔悄然向后打量的目光——她感觉不对,瞬间噤声,只神神秘秘地冲他做了个“嘘”的表情,又微微一笑,轻声道:“秘密。”
“……你头发。”
“啊?”
“你头发卡住了。”
这哪跟哪!
林柿还没从自己这恍如电影镜头般的动作中回过神来,突然话题转得天南海北,瞬间愣住当场。
等到侧身时感觉刺痛,这才发觉不知何时,或是动作太不小心,她那马尾发辫竟恰好卡在座位缝隙间,下意识伸手去扯,却见手指上还沾了些许三明治碎屑,一时眉头紧蹙。
刚要开口让陈叔打开置物格拿抽纸。
旁边却已先她一步。
“诶……?”
他凑得近。
侧头看,她甚至恍惚能看清对方额角细碎的小小绒毛,认真时的长睫微颤,再往下,甚至透过衬衫衣领,看清那隐隐透出的锁骨轮廓——非礼勿视!非、非礼勿看……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下扭转视线。
欲盖弥彰,嘴皮打颤。
在发端被解救的一瞬间,竟跟着莫名爆出句:“对、对了,你用的什么香波?”
“……?”
没事也被她说得“有事”。
“不是。我、我的意思是,”她自己亦有所感应,反应过来,急忙解释,“你头发很香,我、我打算也找同款试试。”
“有吗?”
“有的!”
林大小姐一本正经,作势捻起自己一缕头发凑到他鼻尖:“你闻,我的就没有,是否细桃偏心你,只给你买好闻的香波?不信你闻,闻到什么味?”
“……真要我说?”
“说啊。”
“哦。”
他也跟着竖起根手指,一模一样,一本正经。
“三明治面包味。”
“啊!!!!!”
天哪!!
她用刚吃过三明治的手摸头发!!
脸从耳根一路红到底。
林柿表情大变,瞬间手忙脚乱喊着陈叔拿纸,几乎扑到前座去——由是,自然也没发现,某个“挑起战事”的罪魁祸首,竟在她背后默默抱起手臂,手掌状似不经意地掩住下半张脸——
掩住也遮不住笑。
为笨蛋。
为改不了本性的傻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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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