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老爷,还有一个消息需要向您汇报。”管家看着阿尔伯特的脸色小心点开口,“汉娜,她说她想要辞职。”
“汉娜?”阿尔伯特转过身,“她怎么了?”
汉娜是阿尔伯特府上的厨娘,为他服务已经超过了十年,从她爷爷那辈起,她奶奶、父亲,母亲都是莫尔顿府上的佣人。
管家几乎不敢看阿尔伯特的脸色,低着头:“她说她要送自己的女儿去学校,将来要做书记官。”
所以就不再为阿尔伯特福上服务了。
阿尔比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汉娜手艺非常不错,他尤其喜欢她煎的牛排,况且厨娘也是一份非常体面的工作。
凭着这份工作,汉娜几年前结了婚,对象是面包师的小儿子,也是阿尔伯特自认为信任的仆人。
“什么?她不知道我最近发布的命令吗。”阿尔伯特难以置信的问,“她的工作,她丈夫的工作,所有和她有关的人都将受到连累,她们将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一个铜板,她全家必须从我的庄园里滚出去。”
就是知道,所以人家才要辞职啊。管家心里想。
但是面上管家仍旧低着头:“是的,大人,我已经警告过她了,不过她仍然坚持这么做。”
阿尔伯特暴怒的冲进厨房。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踏足自家宅邸的地下厨房,低矮的天花板下只有一点点日光透过来,仆人们正在处理今天刚刚送来的禽类和蔬菜,混杂着食材腥味与潮湿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几乎凝成实体。
他刚张开嘴,就被这污浊的气息呛得一阵咳嗽。
“大人、大人!请您冷静一些,有什么话,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再谈!”管家急忙从身后赶来,半推半劝地将他带离这个不适合贵族踏足的地方。
汉娜知道要发生什么,很快擦干净手跟了出来,站在走廊里,微微低着头:“大人,我很抱歉。”
“抱歉?”阿尔伯特终于顺过气来,怒火在胸中翻腾,“你在我家服务了十年!十年!你的父母在这里一辈子,我父亲待你如何?我待你如何?你的母亲只是一个粗使的女佣。
而你,你破格成为了一个厨娘,多少人都抢着这份工作,现在为了那个可笑的学校,你就要离开?”
他的声音在石砌走廊里回荡,几个路过的仆人吓得缩紧了脖子。
汉娜依然低着头,但背脊挺得笔直:“正因为我服务了这个家十年,大人。
我的女儿,她很聪明,也很机灵,她应该有机会成为比厨娘更好的人。”
“更好的人?”阿尔伯特冷笑,“你以为那个女巫的学校能给他什么?幻想!最终你们会一无所有!”
“我告诉你,你们什么都不会拥有!”阿尔伯特暴跳如雷,额角青筋突起,“你会亲手毁了一个聪明机灵的小姑娘!
她本可以安安稳稳地成为和你一样的厨娘,甚至凭着沃特家的赏识,做上更风光的贴身女仆!可你这个愚蠢的决定,把她的一切都毁了!”
他逼近一步,几乎是在嘶吼:“那个该死的学校什么也给不了她!它只会让她认清自己不该认清的东西,最后沦落到贫民窟里去!”
阿尔伯特的脸因恶毒的诅咒而扭曲,他指着汉娜的鼻子:“还有你,你的丈夫,你的所有家人!我发誓,你们从此别想在这座城里找到任何一份工作!你们只配去乞讨!到时候,你就跪在地上祈祷你那个女巫能赏你一块发霉的面包吧!”
这些话语如同毒液般泼洒出来。然而,一股冰冷的悲哀同时刺穿了汉娜的心,她再清楚不过,如果没有塞西莉,如果没有那所学校,阿尔伯特大人的每一句诅咒,都将是他们一家必然降临的命运。
贵族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足以决定底下人的生死,而他们,向来无力反抗。
“大人,这正是原因。”汉娜第一次毫无畏惧地直视着阿尔伯特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压抑了二十年的火焰,“您一句话,可以让我从帮厨变成厨娘;您一句话,也可以让我从厨娘变成最低贱的杂役。
您还记得伊恩吗?就因为您说他‘蠢得连头牛都不如’,不配在您眼前晃悠,当天就被赶出了庄园,他们在农庄给他找了活,结果他的腿很快就被货箱砸断了……可他这样的人,哪有资格请医师治疗?”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大人,您喜欢他时,叫他‘我的小伊恩’,让他做贴身男仆;您厌烦他时,他就只能像野狗一样凄惨地死去。
您的一句话,就能决定我们的生死。”
“您可以一句话决定我的命运,”汉娜一字一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但您决定不了我孩子的命运了。”
这句话,像一记无声却无比响亮的耳光,猛地掴在阿尔伯特脸上。
他愣住了,那股滔天的怒火仿佛被什么东西骤然截断,只剩下一种被冒犯的、近乎荒诞的愕然。
伊恩的事情,他有所耳闻,是下面人讲给他来邀功的,他也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仆人就应该为主人做事,讨主任欢心,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或者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此刻,汉娜那双直视着他的眼睛,里面燃烧的并非仇恨,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更为坚韧的东西。
他忽然意识到,这场斗争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它不再只是关于权力和产业,而是关于希望,那种最廉价却又最危险的东西。
那是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却从心底决定恐惧的东西。
“滚,现在立刻就行我的地盘滚出去。”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既然选择了背叛,就永远别再踏进沃特家一步。”
汉娜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去,背影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挺直。走廊尽头,几个偷看的年轻女仆迅速缩回头,但她们眼中闪烁的复杂光芒,却清晰地烙在了阿尔伯特的余光里。
阿尔伯特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他精心布置的计划,竟然先从自己的堡垒内部开始瓦解了。
汉娜的行李早已收拾妥当,并不多,一个布包便已装下她十多年的厨娘生涯,她的丈夫和父亲早就准备好啦,父亲的怀中,紧紧抱着那个被全家寄予厚望的小女儿。
这并非她一时任性做出的决定,而是一家人深思熟虑的结果。
做仆人看起来很风光,但是好坏全凭主任心情,他们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只能日复一日地祈祷,能遇到一位宽厚仁慈的主人。
改变固然艰难,风险巨大。但他们都明白,倘若永远不开始迈出第一步,就永远不会有改变的可能。
她们一家都有手艺傍身,准备去斯莱德,城内碰碰运气,或许,那座新办的学校正需要一位厨娘为师生们准备餐食;最不济,也能在往来商人那里寻些杂活,只要肯吃苦,一家人齐心协力,总不至于活活饿死。
“嘿,汉娜!”另一个背着行囊的妇人从巷口快步跟上,脸上带着既忐忑又兴奋的红晕,“我也准备去。你有女儿,我也有儿子呢!那小子……他说他想当个医生。”
她是农庄上的一个妇人,每周都会在磨坊换面包,不过通常只舍得换黑面包吃。
汉娜闻言,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是吗?”
“当然,辛苦几年,给孩子换一个未来,值!”
有这样想法的人,显然不止她们一家。
三三两两的人群,背着简陋的行李,在晨曦微光中悄然汇合。他们大多是阿尔伯特庄园里的工匠、农庄里的仆役,也有少数怀揣梦想的年轻人。
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知是同路人。
行至城郊,他们遇到了另外一些人推着平时运货用的小车从岔路走来,他们衣服上打满了补丁,但是说话却充满了能量,看那风尘仆仆的模样和粗陋的衣着,应是附近村庄的农人。
“你们也是去那个学校吗?”一个农妇怯生生地问,怀里紧紧搂着一个瘦弱的男孩。
“是,不过不止这样呢。”对面的额嗯眼中闪烁着一种汉娜看不懂的光彩,“我们都有手艺,还能去那个学校当老师呢。”
“他们也需要面包师吗?”她的丈夫惊喜地追问,脸上焕发出希望的光芒,“我从五岁就开始帮父亲揉面团了,我知道怎么烤出最松软的面包!”
“当然需要。”人群中一位老人肯定地说,“学校总要吃饭的。”
“而且,我们这些手艺,也该传给更多人了,你知道吗?去当老师不仅现在有工资,等我们老了也有呢!”
“这怎么可能?”汉娜不可置信的开口,“老了就干不动活了,怎么可能还有工资。”
对面的老人摇摇头:“你看你就打听的不详细,大人说了,这叫养老,因为我们现在的贡献对斯莱德的以后丢有巨大的好处,所以斯莱德会给我们养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