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棵不会枯死的树 第15章 第十五章 瞻鲁台日出

2023年3月8日清晨6时43分，我在瞻鲁台上看到了等待一夜的日出。一年零三个月后，我脑海中的记忆已然断断续续不成样子，只是担心再久一些，那段记忆会被彻底格式化，此刻我提笔写下了这篇日记。

那一年，是疫情结束的第一个春天，也是我工作后的第一个春天。出发前几天，同事们聊天时提到了那个月泰山免票，很多人都去爬山看日出，她们嬉笑中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有些心动，却婉拒了和她们同去的请求。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想自己一个人出发，在3月7日的凌晨，我买了一张去往泰安的火车票。

那个白天，是我刚上完两个夜班后的休息天。然而出行并不顺利，由于堵车和早高峰，我错过了上午十一点的火车，只能改签到下午一点的高铁。如果按照原计划，我是可以在火车上补个觉而不至于在高铁上一直心惊胆战担心坐过站。

上一次坐高铁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这一路上窗外都是浅绿稀疏的草地和稀稀拉拉的树，千篇一律的风景格外催眠，昏昏沉沉间，经过一大片巍峨连绵的山川后，高铁播报声中，泰安站到了。

高铁站嘈杂拥挤，熙熙攘攘人潮中，隐约听着别人七嘴八舌争论泰山如何如何，没太听清，也许，大家都是为了爬山来的。困倦至极的我醒醒精神，沿着出口，看着路标往外走。忘记公交路牌上写着什么，好像是3条路线，我选了那辆去往红门的车。车上，旁边坐着两个大姨，她们问我，小姑娘自己爬山啊，我点点头，答了一句嗯。那个时间点，我其实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只愿意塞着耳机静静等着到达目的地。

到达山脚，我下了车，旁边人们都在讨论用什么方式快速上山，路边有大爷吆喝买卖3块一根的登山杖和5块一块祈福牌。可能有泰山神的保佑，祈福牌和红丝带的生意变得格外火爆。

我直接走到了徒步登山红门入口。这次爬山，我没想着坐缆车，也没想着费心思去坐一路直通中天门的环山大巴。我满脑子里只想着，我要走上去，我想自己完完全全徒步走一次这座山。

我不知道为何当初如此执着，只依稀记得，那段时间我的意志消沉得可怕，冥冥中也有个声音，仿佛我走上去，就会有什么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写到这里，回想到后来回去发生的一切事情，我也不得不迷信，好像走一条朝圣的路是会保佑些什么的。

山脚下，很多店家售卖着登山杖、祈福牌和各种各样的小纪念品，这是一条商业化很完善的山路，一路向上爬似乎也并不费什么力气，一路上有山溪，有奇石，抬眼望去，这是嶙峋巍峨的泰山，阳光笼罩之间，杜甫那句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变得具现化。

一路上走走停停，在漫天霞光降临之际，我抵达了中天门。在中天门，我买了两块泰山石，一块是平安，另外一块是好运。我对好运向来是不抱有期待的，我的人生似乎和好运总是不搭边，我只希望平淡过完这一生，也许这也算是好运。

之前有一次徒步，我记得有一位老者，喜欢把铃铛挂在背包上，我学着他，将一块带有泰山石的铃铛挂在胸前，将另一块泰山石放在书包里。夜幕将至，我打开了头灯，稍作休息后，继续向前。

天黑了，山里的路是无尽的台阶，我不敢抬头看上面密密麻麻望不到头的台阶，只能盯着自己再上一步的台阶，拄着登山杖一步步向上爬。在那一天，我想了很多事情，一边爬一边歇着。有很多像我一般的夜爬者，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我抬头望不到星星，燥热和疲惫推着我不断向前。

忘记走了多远，只记得，登山途中，有一片用来祈福的空地，忘记那些祈福牌和红丝带是系在树上还是人造网上，只记得在那一片红中，我停留了许久。我忘记自己有没有读那些许愿牌上面的文字，只记得，在那一瞬间，放空大脑是多么的愉悦与轻松，仿佛世间的一切均与我无关，而我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我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个体。

接着往上，不知走了多久，到达了南天门，门口一片空地上，挤满了穿着军大衣的人们，他们相互依偎着取暖，再往上，就该到顶了。

我并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往前走，遇见了那两个在车上和我打招呼的大姨，现在的我忘记了后来有没有和她们说话，也忘记了如果说话，有没有说些什么。

我看着地图，看着导航继续向前。前面开始，人群就变得稀稀拉拉，在这个萧瑟的氛围中，我开始有些害怕，但是我依然往前走着。

头灯偶然照向旁边的山壁，山上刻着“海岱纵目”，那一刻，我的脑海中一炸，心脏也猛地收紧，此时此刻我才真真切切体会到，我登上泰山了。

不管是后来从山上望向山脚影影绰绰的灯光还是莹莹月光照耀下的万代瞻仰，都没了那一刻的心动。

走到一段路，我迷路了，我不知道这是哪，原计划是要在玉皇顶看日出的，但是太黑了，我的头灯要没电了，轻微夜盲的我实在是找不到继续往前的路。只记得，那会儿有些遗憾。

到了一片布满巨石的空地，我还记得有一个青年，同我一般独自在山上，当时，我着实由于害怕找不到上去的路，那个人向我递来一只手，将我拉了上去，我同他一般站在那块空地上，吹了一会儿风，后来觉得夜里的风实在是太大，我找寻了一处绝佳的避风点。我看了导航才方知这里是赫赫有名的瞻鲁台，我决定就在这里看日出。此时，才只是夜里十一点。年少的我，天真得以为能熬过那个夜晚。

到了凌晨一点，太冷了，无比刺骨的冷。我用冲锋衣盖着双腿，蜷缩成一团，实在是好冷好冷，冷到让人都没有办法挪动身体，我已经无法顾忌自己的形象，用书包挡着风，可书包也凉透了，我的衣服也凉透了，太冷了，好冷，迷蒙之间，我仿佛以为自己要冻死在这儿了，我不敢玩手机，充电宝没电了，手机只剩下不到一半的电，坏掉的手机电量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凌晨也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好冷好冷，我有些想要回山那边的商业区，可是陆陆续续上来的夜爬者让我不敢离开自己辛辛苦苦占据的位置，我不知道那个时间段我为什么那么执着，但我就是特别特别倔，我就在那里挨冻，在那个空隙里吹风，我也不愿意离开山顶一步，要不然我上来的意义何在，我不要离开，我才不要离开。

太冷了，在山上我又困又冷，迷迷糊糊间睡了又睡，醒了又醒，竟然不知道究竟是随着人流涌动山上的气温回暖还是说还是说冻麻木了。刺骨的寒风中，我都觉得自己要死了，都没有办法好好待着，太累了，肢体末梢冷到没有知觉，长期保持蹲姿让自己的腿变得更加麻木。三四点，无数人来到了这里，我为了占那个所谓日出的最佳观赏点，舍弃了避风港，蹲在风口上静静守护那一片地方。好多人，好多好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如果没有那道栏杆，我想我应该是是要被挤下去，从悬崖边挤下去，好多人翻越了那道栏杆，在前方岩石下和衣而眠，我睁着眼睛，忍着凛冽的寒风等待着这一场日出。

从三点到五点，每个小时，每一分钟，都仿若无尽。我睁着眼睛，等待着这一场令人难熬的日出，后悔自己没有租一件军大衣亦或者是没有多带几个充电宝用来玩手机，手机没有电，身上都是寒冷，后悔自己穿着短袖没能带一件更加厚实的卫衣，都是后悔。人原来到了真正面临寒冷至死的时候，求生欲让我满脑子想着都是取暖，什么烦恼啊情爱啊都已经远离了我，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日出快来吧，我想回去，实在是，太冷了，好冷，冷到人绝望，冷到人活不下去。

五点多，天渐渐亮了起来，终于到五点了，随着天边一点点边亮，我头一次见到，原来晨昏线是真实存在的，一道线将白昼与黑夜划分得如此明确，可是我却看不到一点日出。好像有那么一句话，黎明前的日出最难以等待，没错，黎明前的日出，实在是让人无法平静。

六点了，天空变得更亮，可是怎么还不出太阳，怎么还没有日出，是今天就没有日出吗，是不是我今天来的时机太不好了，我反复怀疑自己，反复折腾，失望充斥着自己整个心脏，好像自己一晚上受冻像个笑话。可是，世间上本来很多事情都不是都有答案的，那时候的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我只是觉得命运不公，我只是在不断埋怨与叹息。世间上怎么会事事有想要的回应呢？这也只能看运气。运气，说来说去，也只是太虚无缥缈的东西。只不过，就是这一次看不到日出罢了，可这一次，是唯一的一次呢，以后就算爬再多的山，看再多得到日出，可是我的第一次，就是没能看到日出呢。好比一张白纸上写了字，再怎么擦拭涂抹，那痕迹也久久盘桓在心间无法离去。以后就算有千万次，我也会记得这一次，我没能看到日出。

我努力睁着眼睛，希冀这一次日出。

突然，太阳从晨昏线上方升起，刹那间天光大亮，亮的刺眼。

好多人都在拍照，那时的我也难以免俗，拿起手机疯狂拍照录像，仿若这一瞬间，就是为了自己的虚荣而生。那时的自己，太年少轻狂，太自以为是，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

瞻鲁台上，早晨6时43分，日出。

我完整看完了整场日出，可此刻的我却不像昨天夜爬那搬充满开心和活力，只是为自己这一夜受冷终于结束感到如释重负。

后来，我反复回味那一天，我才品到了，那对于日出的执着就是因为自己苦等了一夜，就是为了要一个答案，可世间怎么会总是有答案呢？很多东西都是没有答案也没有办法解释的，很多事情都不如理想中那种有一个HE的结局，可是BE就无法令人接受吗，并不是。

难忘的也许不是瞻鲁台日出的那一瞬间美妙至极的景色，而是等待那瞬间日出的长达8个小时的黑暗寒冷的时光。

难忘的不只是完美的结果，而是为了那个结果黑暗漫长的无尽岁月。

后来的我，突然释怀，对很多事情都不在纠结，本来世间很多事都是没有结果的，如果有向晨光那般美妙，那就是锦上添花再好不过了。

可是大多数时候，人还是需要默默忍受很多岁月时光，哪怕最终的结局是一场没有日出的日出，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