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美貌凶悍的夫郎 第20章 若即

时间在偌大的殿内缓缓流淌，门扉上树影不安地晃动，分明已经近春，可一股彻骨的寒意还是从周昀的心底弥漫开来。

烛火照不亮这座空旷的神殿，他的眼前这片薄明幽暗的世界中，那个女子的身影长身玉立在一处，状若沉思般转动着指节上的玉扳指，手背上露出浅浅的筋骨来。

意料之内的，舒砚并没有应声。

周昀阖目深吸一口气，有些急促的呼吸被强压下去，他凝视着远处神首那幽深不见底的窟窿，无声涌动的暗流盘旋在一吐一吸之间，缓缓地、缓缓地将他拉了进去。

目眩天转。

直到一道冰冷的视线紧紧攫住了他，周昀眼睫翕动，一层薄汗冰冷浸湿了他的中衣，迷蒙的视线逐渐清明。

舒义明手执灯杆，一步步走向了神首。

像是才听到他说话一般：“……我知道？”下一句话似是呢喃般，宛若长风的呤呤，“若我真的得知真相，那么何必虚与委蛇。”

周昀一怔。

……虚与委蛇，是指和自己吗？

长灯一盏，神首骤亮。

额上金银玉饰投下憧憧暗影，神像浅色琉璃的眼睛一闪一灭，唇畔凝着的一抹微笑也越发诡异起来。

周昀忽然停住了脚步，他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用过这样的角度去看这座神像。

一阵恶寒从心底上涌，那么从前自己的半生算什么呢？

悲怆如水蔓延，周昀视线低垂，锦靴一步步靠近神首的方向，他终于站在了灯盏的光晕下。

舒义明似乎格外喜欢明亮的地方，光照得她瞳孔浅浅的，而那样一双落落穆穆的眼睛沉入明镜，倒映着失魂落魄的他。

“你看，”舒砚垂下头，将手中的灯又往窟窿处送了送，“那里。”

周昀闻声回神，顺着舒砚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神首之内，几处明亮刺眼似是银盘般，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吉祥刚凑上来的一瞬间，便被照得仓皇叫了一声，而后袖子挡着眼睛忙后退了几步。

周昀虽未出声，但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再直视那几处银盘。

抬头看去，早有准备的舒义明早就错开了视线。

吉祥脸色愠怒，自觉被人戏耍了一般，躲到银盘晃不到的地方才垂下脸色甩下袖子，刚想发作，看到舒义明的一瞬间，脸色又是一变。

想起她冷漠决绝下令的模样，想起她在这座神殿中杀人不眨眼——

再大的怒气到了嘴边，也只变成了一句可有可无的问询：“……舒舍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舒砚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她一向不喜欢多费唇舌，淡淡说道。

“有些事情总要亲眼看了才清楚，所以看到什么了？”

周昀眉头紧蹙，他看不透舒义明这个人，不知她是否在试探自己。

可若是试探的话，为何呢？难道舒义明认为自己知道这一切的答案吗。

神首建成耗费了巨大的时间和金钱，这座神像在周昀年岁不大时竣工，幼时母皇曾多次带着阿玙和自己参拜过，他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的秘辛？

周昀张了张口，想要回答，可抬头时却发现舒义明已经挑着灯端详起了神首的外表，似乎刚刚的问题只是她随口一问，并没有指望自己的答案。

长久的沉寂，舒砚觉察到他的沉思，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

“周昀，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多思则愁，忧能伤人。”

“……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

“是啊，没有人敢质疑你、指责你，也没有人敢不尊敬你。”

她说完后，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能听到烛芯被火焰燎舐的低声絮语，时断时续，萦绕不绝。

舒砚似乎观察无果，手执灯盏暗了暗，她凝视着跳跃不安的火焰，直至眼前有些花白。

开口道：“若你们什么都没看出来，那么就到此为止，天亮就回吧。”

周昀上前一步，少见地露出了不甘：“舒义明，我记得你曾说过这座神像内，藏着‘那个人’ 的尸体，‘那个人’是谁？眼下尸体又在哪？”

雪色身影忽地停在了那里，锦带束着她有些单薄的腰身，繁复的花纹四处伸展，幽暗之中像是一条条脉络，又像是一条条错综复杂的丝线。

将她规束在内。

她侧过头，没有露出的那半张脸在掌中灯的映照下瓷白如玉，而留给周昀的，却是半张莫测的狐面。

“与你何干呢。”

轻飘飘的五个字被留了下来，而后她缓步向硕大的殿门走出，手掌贴在门板上的刹那，周昀抬手拂落了神首旁的灯。

最亮的光源熄灭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团火。

青砖上有几处团着已经脏了的锦布，火舌舔舐，一簇明亮笼罩着昆山片玉般的男子。

一旁的吉祥被吓破了胆子，下意识扯着周昀的手就要带他走。

可周昀已经先他几步而去，疾步走到硕大沉重的木门前，骨节分明的手那么强硬地抵住了门。

同时，覆盖住了想要推门离开的舒义明的手。

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样，够亮吗？”

舒砚有片刻的愣怔，下意识反问：“什么？”

“你好像总是很喜欢明亮的地方，现在这样够亮吗？”

舒义明想要转过身，可周昀的手指一点点缩紧力气，与她十指相扣。

周昀：“神像、尸体，你一点点引我入局，可却什么都不说，就连你也是一团扑朔迷离的谜团。舒义明，引我入局的话，你就再也甩不开我了。”

吉祥见这两个人之间暗流涌动，不断呢喃着疯了都疯了之类的话，连忙跑到窗户那对着外面呼喊救命。

周昀的手掌微烫，舒砚被他抵着门紧紧攥着，一瞬百种思绪闪过，最后落在脸上的只有三分平静。

电光石火之间，局势翻转。

方才还占据上风的周昀一下子被舒义明抵在门板上，而他的颈间横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匕首的另一端正被舒义明攥在手里，她腰带有些松散，似乎平时匕首都是藏在那里的。

“周昀，我已经足够尊敬你了，为什么你总是一点一点超越界限呢？”

她的眼底涌动着不平息的火焰，灼烧着浓烈的情绪，薄唇翕动，吐息之间伴随着不掺杂任何其他的问询，好似真的只是一句平静的发问。

“你生气了。”周昀垂眸看着身前的她，喉结上下滚动，低音轻语。

寒刃如镜，侧锋倒映着舒砚如淬锋芒的双瞳。

“周昀，我这个人极度缺少耐心，尤其厌恶别人探究有关我的一切。神首还是尸体的答案，如果你想知道，那么最好还是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她逐字逐句说得格外清楚，匕首逼近了几分，几乎挨上了周昀的咽喉。

那厢的吉祥终于注意到了两个人的动静，窗外的人想要翻窗子进来救火，吉祥见状忙喝退他们，生怕舒义明情绪激动直接动手杀了他们景珩长公子。

似乎是真的怕了她，在听到舒义明有些阴鸷的语气时，吓得一步跌倒在地上。

他一个激灵像是想到了什么，不住叩头。

“舒舍人……不，舒小君！我们公子和您好歹有一纸婚约，请您手下留情……”

“舒小君，您以后也是吉祥的主子，有怒气冲着吉祥来，三思啊！”

舒砚微微侧了侧头，吉祥跪在那重重地向着自己磕头，涕泪横流。

这世上竟也有人能如此全心全意为了另外一个人……

雪锋翻转收刃回鞘，她方才的不耐瞬间消影无踪，抬头看着有些僵硬地靠在门板上的周昀，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

拱手行礼：“若无事，舒某便出去唤人救火了。”

说着，又顿了顿：“公子放心，这火烛是老鼠打翻的。您作为曾经的天官台神令，定然不会做出为了‘销毁证据’火烧神殿的事，这点，舒某晓得。”

周昀抬手抚上自己的脖颈：“我打翻火烛在先，你为了自保制约我在后，便算过去了吧。”

……

舒砚和周昀沉默着，似是看着彼此，又好似透过彼此看到了旁的东西。

方才那个失控的人仿佛没有存在过一般，周昀拂去袖上的浮尘，内心如潮水般暗涌，他依然……依然不想让眼前这个人离开。

他执着于一个答案，他执着于看破一个人。

伊人似影似雾，抓不住看不破，更囚不住——

石投湖面泛起一片涟漪，她的怒气竟也几息之间消影无踪，就连在黑暗之处惊怵又强掩镇定的瞳孔，也变成了一片冰封的海。

那样厚的冰层，石头投下去，什么都不会留下。

周昀抚住自己的胸口，殿门大开，冷冽的气息一瞬涌入。

殿外不出所料地聚集了很多人，看到殿内情形的瞬间，个个被吓得噤了声。

舒砚走出神殿，声音平静：“神殿内有老鼠打翻了灯台，速去将火扑灭。”

周昀与惊慌失措的吉祥走出殿门，外面几乎都是舒家的侍卫，自然是主子说什么他们做什么，也没有胆子随意流传今日之事。

晓风残月，枯枝残影。

周昀垂眸：“抱歉，我不是有意探究你的。”

说罢，他从一旁的下人手里接过灯笼，主动走到舒砚的身前，为她照亮了长长的路。

“舒义明，天冷路滑，我为你掌灯吧。”

舒砚神色复杂地站在那，几乎有一瞬间，心中猛地抽痛了一下。

“嗯。”她没有拒绝。

两个人并肩走向了昔日在神殿内住过的居室，穿过逶迤小路，一旁的地面上雪水结成了冰，此刻光可照人。

“镜子。”

“周昀，是镜子和机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