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些耳风,但到底没人会没眼力见地来他面前说些什么,自此以后,夏犹清的生活呈现高度重复又无趣的趋势。
起床叼个面包去学校,补课,写卷子,整理笔记,食堂凑合两顿,然后再回家去。偶尔同小妹聊天时皇额娘纡尊降贵慰问两句已是意外之喜了。
他同陆和尘也巧妙的处在平衡的状态,归根结底,不冷不热,撇开心里那点别扭的尴尬外也算得上模范同桌。
确实,再没比陆和尘更合适的同桌了。夏犹清的周考成绩在三次内呈稳步上升状态,在数学一科尤其如此,其中少不了他的助力。自此,终于可以直视杨彦的那双穿透力极强的双眼。
天不遂人愿,当他终于惯以接受如此疏离却舒服的相处时,总有意料之外的状况如脱轨的列车,奔向始料未及的轨道。
九月下旬,气温差愈来愈大,晚十点下了课,他套上校服外套照旧同陆和尘道别后起身离开。
挺凉的,岳城四季常刮风,夏天吹热风,冬天刮冷风,又不像南方湿润,他小时候在作文上形容这座城市——粗糙的树皮。
“今天出来这么晚啊。”
滚烫的水汽从门卫大爷的老干部水杯里蕴出,大门与学生宿舍楼方向不一,错过高峰期只有寥寥几人。
夏犹清站在门口刷脸,搭了句:“可不嘛,下课的时候就差几道题了忙着收尾忘了时间。”电子女音传来审核通过允许出校的声音,大爷开了推拉门,叮嘱了句:“最近闹事的多,下次早点回家,什么卷子不能留到家里做啊,亏得你是个男生,要是小姑娘一律让家长接我才放人。”
夏犹清闻言停住脚步,回头问:“闹事的?”
“隔壁职中换了校长,没之前管得严了,那帮混小子成群结队骑着摩托满街乱窜呢,前两天撬了老郭店的锁,柜台里的钱都偷走了,到现在没抓住人。”他叹了口气,“你说这群孩子怎么就长歪了?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老郭他知道,学校对面开了家火锅鸡店的大叔,店里生意很火爆。
夏犹清愣怔地点了点头道谢。
学校附近老巷子多,为了节省时间,他走的更是地图上都没有显示的偏路,越走越深,愈来愈难以看清前方的路,两侧的大门紧闭着,间隔很近,隔墙听着院子里静悄悄的。鞋子踩在树枝上,吱嘎吱嘎。
夏犹清拐过一条街,道路方才开朗了些,冷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寒颤。
“凉风飕飕的,咦!”
想起门卫大爷的嘱咐,心里莫名涌出股不祥的预感。
思绪断了,脑子里莫名闪回那个烦躁的雨天,他隔了很远,只模糊地听到那个令人厌恶的声音,吐出一句句恶言,像黏腻的毒蛇一样缠绕紧陆和尘。
死变态。
他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点开头像,上次聊天还是陆和尘发送的数学资料,一个星期前。
他动了动手指,给陆和尘发了条消息。
〔你还在学校吗?〕
消息回复的很快。
〔在。〕
〔准备走了,怎么了?〕
手指吹得发麻,夏犹清摩挲了两下。
〔我的笔记本落在桌子上了,你顺手帮我拿一下呗,我在学校前那条街的十字路口等你!〕
〔小狗拜托.gif〕
白炽灯的灯光太晃眼,陆和尘不喜欢戴眼镜,他右手揉着眼睛周围的穴位,在看到那张歪头作揖的小狗表情包同时也学着歪了歪头。
〔好,马上到。〕
抽出那本牛皮纸笔记本,关了教室灯的开关,陆和尘把书包甩到肩膀上,快步离开了教学楼。到大门旁的停车棚取了自行车后,大爷还在连连数落这群孩子心真大,也不怕错过时间被锁在学校。
陆和尘笑着点头,再三保证自己下次一定会注意。
沙沙。
黑暗中陆和尘拐进一道狭挤小路的同时,一道异常显耳的摩挲声从一侧郁葱的灌木林中发出。
“是你啊。”
借着前街模糊的光亮,一抹白色的,被灯光拉长的小身影摇晃着出现。
他步伐没停,问:“你要送我回家吗?”
小白狗跑的也快,追着自行车晃了晃尾巴,就像是在应允这个问题。
陆和尘佯作很为难的样子:“我要是把你拐走了小小白们怎么办?”
仿佛真的听懂他的意思,小白的步伐缓了下来,它的脑容量太小啦,根本不足以支撑思考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只得看着人类远去,懊恼地哼出声。
恶趣味被满足,陆和尘心情不错,侧头朝它吹了个口哨:“傻狗,快回去吧,明天再见。”
他不喜欢这道拥挤的小路,两侧的门距那么近,压缩的空间总是让人烦躁,但今天出来的太晚了,更何况还有个嗷嗷待哺的粗心家伙,抄近道无疑是个好的选择。
好在这条路不长。
离约定好的十字路口也不远了。
“汪汪汪…汪汪汪…”
狗吠声由缓和急转而下,急促的叫声传入耳廓,昭示着不同凡常的预警。白狗朝着前方,不似方才的淡然,尾巴夹在两条后腿,身体姿态呈面临危险的警惕状态。
陆和尘刚刚右拐出了小路,尚未适应明暗交接的变换,眼睛骤然遭受到一束直喇喇的强光阵刺。他皱了皱眉,支着右腿停下。
“嘿bro。”
骑着电摩的男孩儿调亮了车灯,打出一片清晰的白光,圆环中心的人正在被审判,一举一动无所遁形。
陆和尘眯了眯眼:“闲得很?”
“哥们儿你老是呆在学校,早上又碰不到,可不得晚上堵你吗。”坐在电摩后坐的是个黄毛,他把头盔摘下来颠了颠,没好气地说。
十分钟。
居然才十分钟过去!
好像也不算等了很久,但夏犹清就是觉得时间被拉长许多,他在原地踱步,心里静不下来,悬在半空。
小时候经常会有这种熟悉的感觉,爸妈常要加班,会留保姆阿姨陪他,聊胜于无的陪伴,房子里还是没有人气的寂静,甚至有讨人厌的小恶魔。
恶魔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这是厄运的象征,他尤其害怕小恶魔嘴里吐露出关于父母的坏消息。于是在小恶魔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自己去当地香火最旺的寺庙求了平安符,强制要求周茵和夏旭升随身带着。
坐在地毯上盯着电视里的游戏人物,他心不在焉,百无聊赖地像机器人一样按着游戏机。
哦,BOSS出来了,还没回来。
哦,血条终于变红了,阿姨催我睡觉了。
YOU WIN!
通关显示越出屏幕,角落里被打倒的小怪鼻青脸肿,为勇士放着烟花,灿烂地不像样。
夏犹清只觉得没劲,他趴在茶几上,直到困意席卷全身。
〔抱歉,你先回家吧,我可能还得磨蹭会儿,笔记本晚点送你家。〕
疲惫的眼睛在手机亮度的刺激下隐约看到些透明的光斑,记忆闪回到幼时绚丽的通关界面。
夏犹清摇了摇头,太不对劲了。
狗吠声愈来愈大,吵醒了晦暗中休憩的鸡,两重奏惹得鸡犬不宁,就在不远的地方。
夏犹清心里吐槽怎么还有人养鸡,住附近楼房的不会投诉扰民吗?又想,现在好像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抛出脑海,分散的枝杈被折断,几乎瞬间,他便理清了思绪。熟稔地调转车头,飞速朝前骑去,他暗骂一声。
“骗子。”
越是靠近事故现场,耳边的声音越清晰,鸡鸣狗吠中有电摩发出的嘟嘟声,有砖块砸到沥青路,甚至能听到四分五裂声,然而更多的是粗鄙不堪难以入耳的辱骂声。
摔倒的车骑前,一个男生颤抖地捂着手肘,有些卸力:“你个疯狗,他妈的!”
熟悉的淡蓝色校服身影印入眼前,场面比他想的更加混乱,胆战心惊。
电摩前有近一米的有刮蹭的痕迹,像是被高速急刹甩飞,另一个黄色头发的男孩儿被反扣在地上,上半身压在路中央一侧的沙土坡,脆弱的脸贴着石子路,已然被划出血痕。
好在陆和尘没有受伤,只是校服难免染上了灰尘。
他一手禁锢着黄毛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按住他的脖子,从凸起的手臂青筋可以看出力道不小。长腿抵着猎物的腰,另一条则撑在身侧,不仅没有狼狈,还出乎意料的帅。
柔和的昏黄灯光落在陆和尘的脸庞,却衬得狠厉同罗刹,夏犹清晃了一刻,突觉有些陌生。
“谁是疯狗?”没有温度,也没有起伏,哪怕陆和尘寻常也冷静得过头,但这绝对不是正常的状态。
他在生气,气得还不轻,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到意识不到自己的靠近了。
夏犹清骑地更快些,在电摩旁跳下来,顺势扔倒自行车。
“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咬什么人啊!”
陆和尘的左脸在发烫,眼眶肿胀着,太阳穴上的那跟血管仿佛要炸开,在听到夏犹清声音的那一刻,逃跑的理智才开始回升,手腕的力气散开,终于使得身下的人喘出口气。
夏犹清指着大黄的伙伴:“不学好出来当什么鬼火少年飞车党啊,现在可好了带着你朋友摔成这样!”
那人手里还攥着砖头块,被莫名指责一通,还当这是不明真相的路人。
“不是的,是他先…”
“对啊是他!”夏犹清一根手指变五根,像是在郑重的介绍某位领导,“这位好心人见义勇为,把摔倒的你们扶起来的啊,你难道摔倒之后脑子断片儿了吗?”
四目相对,某人甚至还瞪了一眼陆和尘,又连连使眼色示意他松手。
陆和尘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地起身,怕沾到脏东西一样离地上的大黄五步远。
夏犹清还在表演,很是关心的模样。
“他明明是在欺凌我俩。”
“他欺凌你俩为什么你的手里拿着砖头。”夏犹清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随后在那人还没反应过来的同时打开相机拍下证据。
“咔擦…”
“不好意思我没关闪光灯…”
“你个狗养的和他一伙儿的耍老子!”飞车少年总算没真傻,不稍片刻便回过神来,攥紧手里的砖块就要站起来。
“夏犹清,过来!”陆和尘几乎在看到那人动作的同时就跨步上前,黄毛犹豫片刻,心一横,兄弟情大过天,连滚带爬就要去抓他的脚腕。
“你信不信我把你打残。”
“为了兄弟…我草你真踩啊!”
陆和尘现下心急火燎,生怕夏犹清被疯狗咬上,加之这黄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潜力大爆发,一个猛蛇缠绕还真使他步伐不稳踉跄几步。
两方战场一时都很混乱,就连钻进草丛被吓破胆的小白,在危难关头充分发扬狗仗人势的品德,咬着黄毛的裤腿嗷嗷叫。
陆和尘显然是多虑了,夏犹清一秒也不犹豫,大书包瞬间呼了过去。
“我靠你骂我!早知道今天打你小爷就装本新华字典!”
飞车少年短时间接连被重创,眼前都冒黑星,哪怕如此他甚至还能抽出块大脑容积思考一个问题—原来好学生的书包真的会装这么多书。
夏犹清拽着书包带绕了个三百六十度飞天锤,蓄力准备double kill,被少年缓缓伸出的五指制止:“稍等,给我缓一下。”
他惊奇地看着那人:“这不是会说人话吗。听话,以后见人先say hi,争取人见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