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袖青衣的书生鬼鬼祟祟地从墙角冒出头来,四下一打量,见人迹罕见,这才松了口气。
林绛是从正馆绕过来的。
路过时听见那里吵吵闹闹的,几个容貌姣好的倌人围簇在奚管事跟前儿,叽叽喳喳地拉着袖子求,有个蓝衣裳的说:“就让阿芦去伺候吧,上回李老爷来,多看了阿芦一眼呢。”
他说的李老爷全名李同舟,是南屏县有名的大善人,帮助了不少穷苦百姓。李老爷千好万好,独独有一样儿不好,那就是——爱去青楼。
他每回来南风馆,都出手阔绰,指缝里落下的银钱被人捡起来,够一月的衣食开销。这般美的差事,没人不喜欢,倌人们都上赶着去伺候他。
林绛深吸口气,紧张地扶了扶胸前兜着的油纸包,油纸顺势裂开一个口,桂花糕香浓的气味直冲鼻腔。林绛吞了吞口水,抱着对李大善人的感激之情,快步冲到一间紧锁的柴房门前。
今日热闹,这里终于没了看守。
林绛晃了晃锁,没开,绕到侧边同样紧闭的窗子前,轻轻敲了敲,鼻子上直冒汗,压低声音道:“玥哥儿?玥哥儿!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里面没人应。
林绛怀疑玥哥儿饿晕了,急急忙忙寻来一块石头,踩上去,费劲儿地扒着窗棂。
窗户嘎吱嘎吱的响,林绛一边晃一边向后看,终于,又是重重的一声,窗开了。里面黑乎乎的,林绛看也没看就往里钻,嘴里还焦急地喊着:“玥哥儿,玥哥儿,玥……”
好不容易眼睛适应黑暗看清,林绛声音哑了火。房中空无一人,一阵眩晕直冲林绛脑门,他猛地挣扎地跳下去,瞪着眼睛往外冲。
砰!
“哎呦……撞死我了!”裹着绿头巾的龟公捂着脑袋,抱怨时眼一抬,看清眼前的人影后眼神儿往柴房那一瞟,不正经地笑道,“原来是林秀才,你又来看他啊?”
林绛着急,他一把抓住龟公的胳膊,红着眼睛质问:“玥哥儿呢?他早晨还在,现在哪儿去了?”
龟公眼睛一转,哎呦一声道:“这我哪儿知道,我就是一个打杂的,哎,你着什么急?说不准他跑了呢!”
“不可能!”林绛目呲欲裂。
他那个浑浑噩噩的样子,怎么可能跑?南风馆打手这么多,又如何跑得掉!
龟公欣赏够了林绛火急火燎的担忧模样,哎呦一声,挥手笑道:“行了行了,吓你的。”
林绛气结,举手就要把桂花糕扔他脸上:“你!”
“别动气,听我说。”龟公眼皮一跳,急急忙忙道,“晌午的时候,你那玥哥儿被奚管事找人带走了,说是要让他接客呢……”
他话都没说完,林绛就把桂花糕往地上一扔,转身飞奔出去。
“啧。”龟公看着林绛飞跑出去的身影,笑吟吟的脸逐渐变阴,哼道,“穷酸样儿,连个赎人的钱都交不起,还在这哥儿长哥儿短的呢,且看吧!今儿晚上你那宝贵的哥儿就……看你到时候怎么着,哼!”
“你怎么这么细皮嫩肉?刚来时带着的巴掌印,都**天了还没好……春桃,给他敷粉!”奚管事怎么看怎么不满意,把茶杯重重一撂,喝道。
他身后一个穿着薄绿衫子的小侍立刻拿着粉奁走上来往段枫玥脸上抹,浓香扑鼻而来,段枫玥滞了一下,才想起来躲。
刚扭开几分,奚管事就狠一拍桌子,斥道:“还躲,你可别忘了你答应了我什么!”
段枫玥身子一僵,晃神的工夫,小侍已经将鹅蛋粉扑在了他脸上,紧攥起手,段枫玥垂着头吸气,声音嘶哑:“我去送果盘,你就把鞭子还给我……你说的。”
鞭子,提起这两个字,奚管事身上的伤口就隐隐作痛。
他重重冷哼了声,夹着细嗓说:“左右你也出不去,一个鞭子,我还能骗你不成?”
白腻的粉慢慢把段枫玥下颌上的淤痕遮住,灰败的脸提起鲜活的气色,却微颦着眉,颇有几分西子捧心的姿彩。奚管事看着他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是又爱又恨。
秦楼楚馆的花魁也不是白当的,既要脸好,也要会才艺。对街的水红楼就出了这么一个哥儿,长得婉约清丽,又弹得一手好琴,凭他一个人,就抢了南风馆大半的生意。奚管事嫉妒得要死,馆里这些小子又不争气,要么是脸不行,要么是才艺不通。
乍一在人伢子那儿看到段枫玥时,他又惊又喜,这脸,根本不用才艺就能当花魁!他生怕被人抢了去,都没问那人伢子是从哪里弄来的极品货色,就花了二百两银子把人买下。
把人带回南风馆,让小侍给他洗了个澡,除了脸上明显的巴掌印外,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淤青,奚管事知道那些人伢子没良心,下手重,但没想到这么重……这得花他多少银子治,又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接客?
奚管事照例亲自去问了几句话,左不过是你从哪里来,你姓什么名什么,盘问后再假惺惺怜惜道:“好孩子,你受苦了,现在来了咱们南风馆,就不用有上顿没下顿了,只要你听话,爹爹保你平安,不让你受委屈。”
这招百试不厌,却在段枫玥这儿失了灵。奚管事不管说什么,段枫玥都抱着膝不说话,眼眸空落落的,简直就像一具空壳。
奚管事这才明白,他让人给耍了。人伢子卖给他一个痴傻的!
他想跟人贩子掰扯,但这帮人早已逃之夭夭,找不到踪迹。奚管事不甘心吃下暗亏,立刻就打算让段枫玥接客,连人身上的伤都不肯治。毕竟一个疯傻之人,治好了也卖不出好价钱,还不如早接客早赚钱,他的本钱好歹能早些回来。
段枫玥这副皮相不是白长的,奚管事私下里联系了南风馆的几位豪客,没多时就有看了画像后心动的,经过一番竞价后,一位姓金的公子豪掷五百两胜出。
奚管事大喜过望,他心急地挑了个就近的良辰吉日,把段枫玥绑去金公子的房中。没多会,房里就传来些叮咚的声响,奚管事没在意,金公子爱好独特,行那事时有动静可太正常的了,直到房里传来接连起伏的凄厉喊叫。
是金公子的声音。
奚管事一听就知道坏事了,急急忙忙带着人冲进去,金公子衣衫半裸,蜷着身子在地上打滚,身上皮开肉绽。
“登徒子!让你欺负我!我打死你!”而那个痴痴傻傻的漂亮哥儿,正站在床边,拿着不知道哪儿来的鞭子挥舞,那狠厉的模样和熟练的架势真像练过的。
他差点昏过去,满脑子都是这回要赔多少钱。这可恨的哥儿!身旁几个小侍立刻上去拦,鞭子又是凌厉地一甩,顿时小侍们子哇乱叫地蹦开:“哎呦!疼死了!”
奚管事情急之时亲自上前扯了两把,那哥儿竟然连他一起打!
最后找来武功高强的打手,才将他压制住。
好容易把他关进房间里,这哥儿像大梦初醒一般,浑浑噩噩的模样全数消失,在里面骂骂咧咧的又摔又砸,字画、花瓶、屏风……全都成了碎片。
甚至有一次,差点翻墙逃跑成功。
奚管事越想越气不顺,连带着看段枫玥的目光都不善起来,直到视线从段枫玥明显消瘦的腰身上扫过,难看的脸色才缓和了许多。
自上回他把段枫玥抓回来,又把人关到柴房里饿着,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段枫玥除了水,颗米未进,已经饿的没了人样儿,没有力气再闹,他假惺惺地拿鞭子一哄诱,就像只天真的鱼儿般上了钩。
今儿晚上李大善人来,他出了名的喜欢好看的,段枫玥正好对他的胃口。
而且……李大善人长相端正,常年浸淫风月,面对得心意的倌人,不吝于甜言蜜语,可谓是妥妥的暖情郎。到时候段枫玥进去送果盘,他一看段枫玥这么一个美人儿,瘦得和琴弦一样,走几步就摇摇欲坠,还面色凄然,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不得打心底里怜惜?
李大善人肯定会拉着段枫玥的手嘘寒问暖,段枫玥怎么看也不像个经事多的主儿,感情十分单纯,男人简单哄骗两句就动心了,事情好办不少。
奚管事望着浑然不觉的段枫玥,得意地哼了声。
“老爷。”
阔气的马车停在南风馆前,一胖一瘦两个马夫掀起帘子恭敬道。
裴益先从马车上跳下来,脚刚刚落地,就看到一队绯色绣衣校尉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而来,气势肃穆。
为首的人唇紧紧抿着,端的是一个严丝合缝,吓煞旁人。百姓被吓得纷纷后退,畅通无阻的大道上,裴益明显感觉到他带人经过时刻意放慢的马蹄声和若有若无飘过来的视线。
颠了颠扇子,裴益眯起眼,正对着南风馆高声长叹道:“这南屏县的青楼就是好啊!”
回声在拥挤的百姓堆里回荡,不少人错愕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议论纷纷。
气势非凡的黑影擦身而过,卫霄嗤笑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丢人。”
裴益望着那头也不回的高大身影撇了撇嘴,抬腿追上,不满道:“我丢人还不是为了你?你瞅见后面那队小蚂蚱了吗?自打出了苍峦县就一路跟到这儿,我要是不这样,他们怎会放松警惕……哎,你那什么表情?真真儿是不识好人心。”
“李大善人的客!”
那边卫霄已经表明身份和来意,跑堂的龟公懒散的表情立刻变得端正,他朝身后吼了声,交给卫霄两枚刻着厢房字号和人名的铭牌,谄媚站起指示道:“爷,您里边儿请。”
卫霄手指抚过铭牌凹凸不平的表面,冷笑低声道:“李同舟。”
他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货色。都是那位的人,还拿上乔了,非让他亲自跑一趟南屏县,才肯把货给他。
厢房里,熏香袅袅环绕,圆脸细眉的人在小侍贴心的捏肩伺候下,舒服地眯起眼睛。
“老爷,倌人们都在后头等着呢,不让他们上来伺候吗?”小侍细声细语地提醒,生怕李同舟忘了。
李同舟挥了挥手:“再等等。”
话音落下没几秒,外头走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李同舟警惕地坐起,舔了舔唇,期待万分。
房门啪地被推开,眉骨高扬,野气横生的男人像一把利刃势如破竹地冲进来。他锐利的目光在李同舟脸上一扫,挑眉道:“货呢?”
李同舟被他那双眼眸震慑住片刻,回过神后蓦然站起,笑着迎上去:“这位就是卫大人吧?果真如画像一般气宇轩昂,让人好生敬佩!那这位,可是裴公子?”
如此热情,让人招架不住,完全不像是做出非要卫霄亲临才给货之事的刻薄人。卫霄颦眉,冷声道:“别废话,人你见了,货在哪里?”
“卫大人莫要动气,您先坐下。”李同舟眼珠一转,琢磨出味来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去扯卫霄的手臂,迂回道,“是我做事不周到,让您误会了。我一介商贾,断没有折辱您的意思,只是这批货事关重要,交到别人手里我不放心,一定要亲自见了您才能交出去,也趁着这个见面的机会交个朋友。”
“这样,我给您赔罪。”他暧昧地笑了两声,凑近道,“这南风馆新来了个国色天香的绝世美人,见过的没有不夸的,听说您要来,我特地让他来侍候您……放心,身子还干净的。”
这位李大善人果然是拿捏人心的好手,卫霄被他几句话说得气消下大半,唯独对他所说的什么美人不屑至极。什么国色天香,再好看还能有段枫玥……李同舟起身叫人,卫霄空明的视野中闯入几位举手投足带着香气的聘婷身影,他霎时瞳孔紧缩。
许久未见的人瘦得像一把骨架子,发丝凌乱,完全没有了在卫霄身边时那股趾高气扬的精气神。捧着个果盘,丧眉耷眼地跟在一众人身后,走动时脸上发白发硬的粉扑扑梭梭落在领子里,简直盖不住脸上、嘴角边的淤青和伤痕。
“枫玥?”卫霄猝不及防站起,冲出的余波让桌上的茶具剧烈晃动。
啪!
“谁欺负你了?!”在瓷白碎片炸开的声音中,卫霄目呲欲裂,捧着段枫玥发红疮伤的手怒吼,“你不是会拿鞭子抽人吗?他们欺辱你,你抽他们啊!你的鞭子呢?段枫玥!”
“卫霄……”段枫玥怔忡地瞧着他,声音发抖。
卫霄心痛地将他拥进怀里。
熟悉的温热身体触碰到皮肤,告诉他这一切不是寒风刺骨的梦境。段枫玥的眼睫不可置信地颤动,鲜活的泪水从干涸僵硬的眼眶里又快又急地涌出来,一颗一颗,砸在卫霄的手背上,滚烫至极。
段枫玥回程的这一路实在艰辛,他饿过、被打过,无数次觉得自己就快死了,可一睁眼还能看见次日的阳光。乍然遇到日思夜想的人,他像抱紧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拥住卫霄。
那么多委屈倾泻而出,堵在嗓眼冲不出,只剩下那句折磨了他日日夜夜的哭喊:“卫霄,我没有家了,卫霄……”
小猫千辛万苦来找你,但小猫太笨了,在路上被人欺负了。
——
一个2024年11月就写下的小段子:
狼霄外出打猎,看见被自己送回城里的漂亮长毛三花在路边流浪,顺滑的毛都打结了,小脸上灰扑扑的,摆明受了欺负,畏畏缩缩,不见当初踩他尾巴的嚣张样子,狼霄天都塌了。
——
明天入v,凌晨0点10分更三合一9000字,请大家多多支持狼霄和小猫玥呀~
——
下本开个短篇小甜饼,预收《捡到一直小结巴》老妈子糙汉攻,乖巧直球小可怜钓系受
秦承是收债公司的大哥,欠债的跑了,他去收债,发现这混球家里锁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结巴。
小结巴什么都不懂,长得像个未成年,一查身份证已满18。
小结巴是个大胃王,怎么也吃不饱,天天眨巴着眼,要哭不哭地管他要饭吃,都快给他吃穷了。
秦承咬牙切齿,烦不胜烦,只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带了个拖油瓶。
某天被暗恋他的老板暗算,喝了掺东西的酒,秦承匆忙赶回家,一进门就看到小结巴饿得管自己要饭吃,委屈巴巴的,秀色可餐。
小结巴看着头昏脑涨的秦承说:你好像很不舒服,我帮你,你可以做饭给我吃吗?
秦承鬼迷心窍,接受了小结巴的“帮助”。
事后,秦承很后悔。
往后的画风更是逐渐走偏…
比如雷雨天做噩梦,哭醒后非要抱着秦承睡。
比如穿着不知道哪来的格子短裙,指着白生生的小腿问秦承喜欢吗。
比如在看到收债公司女员工怀孕后,缠着秦承要给他生孩子。秦承一脸黑线地说他是男的不能生,小结巴哇一声就哭了,连着请吃了三天大餐才哄好。
秦承愁啊,好好的一个孩子,认知出问题了,这到底怎么给他掰回来?
没办法,秦承开始从头教,既当爹又当妈,最后当了小结巴一辈子的老攻。
【食用指南】
1. 1v1双洁。
2. 受只是社会化不完全,像小动物一样没有道德感和羞耻感,不是傻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