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言将她安置在床上,细心地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古董瓷器。他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晚安吻,气息温暖而干净,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被。
“睡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客厅的光线,也暂时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温柔假象和无处不在的谜团。
叶梦枝躺在柔软的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脑海中一片混乱,像被猫咪玩过的毛线球。
沈墨言……她的丈夫,竟然是沈墨言。
这个认知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十八岁的灵魂上,带来一种极不真实的眩晕感。那个曾经站在云端、让她仰望了整个青春期的少年,如今竟以这样一种荒诞离奇的方式,成为了她生命中最亲密的“陌生人”。
她记得高中时,他是学生会主席,成绩优异,长相清俊,是无数女生日记本里秘而不宣的梦。她总是偷偷地、隔着攒动的人群望向他,在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心脏会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像装了马达。他毕业那天,她躲在礼堂的柱子后面,看着他穿着毕业服,和同学们合影,阳光落在他身上,美好得像一幅定格的画,而她只是个卑微的偷画贼。
那份深埋心底、从未说出口的悸动,随着他奔赴远方的大学,也渐渐沉淀为记忆里一抹淡淡的、带着甜味的怅惘。
可现在,这幅画被粗暴地撕开,露出了底下光怪陆离、充满疑云的现实。画中的男神不仅下了凡,还成了她的老公,并且可能附带“偏执”、“潜在危险”、“被指控家暴”等一系列复杂标签。
他温柔体贴,会为她下厨,会记得她的喜好,会因为她一句玩笑般的“离婚”而震怒,却又在她拙劣的表演后选择相信和包容。这一切,都符合一个完美丈夫的形象,如果忽略掉那些细思极恐的细节的话。
可是,那瓶叶酸呢?他拿出来时那理所当然的态度,与顾云深的胁迫形成了诡异的平行线。还有他那句“我的字典里,没有离婚这个选项”,温柔之下,是令人心惊的偏执,仿佛婚姻是张单程票,上了车就别想下,除非……变成行李托运。
而另外两个男人,陆晨和顾云深,他们像两团浓重的阴影,盘踞在她失忆的世界里。一个用炽热的吻和看似仗义的“拯救”诱惑她,一个用冰冷的威胁和“未婚夫”的身份捆绑她。他们都言之凿凿地指控沈墨言“家暴”,将他描绘成一个恶魔。
到底谁在撒谎?还是……全员恶人?她拿的到底是什么剧本啊?!
叶梦枝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沈墨言身上淡淡皂角清香的枕头里。这味道很好闻,但她现在只觉得像麻醉剂。
理智告诉她,沈墨言的表现更接近真实,那被污蔑时的震惊和愤怒不似作伪。但情感上,陆晨那个霸道而带着蛊惑的吻,以及顾云深那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也同样真实得可怕。她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天平中央,一边是记忆中纯净的男神和眼前温柔的丈夫,另一边是耀眼不羁的明星和冷峻强势的上司。天平疯狂摇摆,找不到平衡点,而且天平本身可能还是个跷跷板,随时会把她掀飞。
还有那个不断抹去手机记录的神秘人……是她自己吗?那个二十三岁的叶梦枝,到底在隐藏什么?是在害怕被沈墨言发现出轨的痕迹?还是在恐惧陆晨或顾云深中的某一个?或者……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无数个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越收越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脑震荡带来的晕眩感再次袭来,混合着精神上的极度疲惫,她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
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
……
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日的午后,高中的校园,香樟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像在为她即将到来的社死预热。
她抱着书本,匆匆穿过林荫道,赶着去上下午的课。心里还在为上午没解出的数学题懊恼。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逆着光,从教学楼的拐角处走了出来。
白衬衫,深色长裤,身姿挺拔,手里拿着几本厚厚的参考书。是沈墨言。
他似乎刚结束学生会的会议,脸上带着一丝忙碌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温和,像浸了山泉水的黑曜石。
他看到了她,脚步微微一顿。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跳跃,勾勒出他柔软的发梢和优越的侧脸线条。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模糊了,只剩下他那个淡淡的、却无比清晰的身影。
然后,他嘴角扬起一个极浅、却足以让叶梦枝心跳停滞、血液倒流、大脑空白的笑容,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他第一次,单独对她露出笑容。
叶梦枝僵在原地,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耳根都红透了,像只被煮熟了的虾。她想回应一个笑容,却紧张得肌肉僵硬,只能慌乱地低下头,抱着书本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差点把书捏变形。
等她再鼓起勇气抬头时,他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个清隽挺拔的背影,和她胸腔里那颗失控狂跳、快要得心脏病的心脏。
那个下午的课,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只有那个点头,那个笑容,和那个沐浴在阳光下的身影。那是她整个灰色高中时代里,最明亮、最珍贵的一抹色彩,是她偷偷藏起来的糖。
……
“枝枝?枝枝?”
温柔的呼唤声由远及近,将叶梦枝从那个充满阳光和青涩悸动的梦境中拉扯出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沈墨言放大的俊脸,他正担忧地看着她,手指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
“做噩梦了?”他轻声问,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真实的暖意。
叶梦枝怔怔地看着他,梦境与现实在这一刻重叠。眼前这张成熟了许多、却依旧带着记忆中那份清隽温润的脸,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脏因为那个梦,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带着一种酸涩又甜蜜的复杂情绪。完了,颜狗本能再次被激活。
“没……”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梦到……以前的事了。” 梦到我的白月光,也就是你,但现在你成了我可能有点问题的老公。这剧情真够绕的。
“以前?”沈墨言挑眉,似乎有些感兴趣,在她身边坐下,将她连人带被子揽进怀里,“梦到什么了?高中时候的事吗?”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叶梦枝靠在他胸前,能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这一刻,她几乎要沉溺在这份失而复得(虽然她并不记得拥有过)的温暖里。这怀抱比梦里真实多了,也……危险多了。
“嗯,”她低声应道,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梦到你……在高中,对我笑。” 说出来有点羞耻,但或许能套点话?
沈墨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低低的笑声从胸腔里震荡出来,带着愉悦和一丝怀念:“是吗?我还以为你那时候,很怕我呢。”
“我怕你?”叶梦枝抬起头,有些诧异。她明明是暗恋他,怎么会是怕他?
“不是吗?”沈墨言低头看着她,眼底带着笑意,手指把玩着她的发梢,“每次见到我,都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要么立刻低头,要么绕道走。我还反思过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
叶梦枝的脸颊瞬间爆红,比梦里那次还要红。原来……她那些自以为隐蔽的偷窥和笨拙的躲避,他都看在眼里?!一股巨大的羞窘席卷了她,让她恨不得当场用被子蒙住头,表演一个原地消失术。
“我……我没有……”她试图辩解,声音却细若蚊蚋,毫无说服力。
沈墨言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笑意更深,低头在她发顶吻了吻,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们家枝枝,是害羞。”
我们家枝枝……
这个称呼让叶梦枝的心尖又是一颤。梦境带来的悸动还未完全消退,此刻被他这样亲昵地拥在怀里,听着他带着笑意的调侃,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胸腔里弥漫开来。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陆晨和顾云深才是谎言家,那她现在拥有的,不就是她青春期遥不可及的梦想吗?虽然实现的方式有点惊悚。
可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那个床头柜。叶酸瓶的影子仿佛在黑暗中凝视着她,像个无声的警告。
“墨言,”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再试探一次,用一种带着睡意的、仿佛无意识的语气问道,“我们……真的在备孕吗?我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开始了,她的“间歇性失忆”表演。
沈墨言抚摸她头发的手停顿了一下。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渗入一点微弱的光线,让她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短暂的沉默后,他的声音响起,依旧温柔,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什么:“嗯,是计划要个孩子了。你之前不是也说,喜欢家里热闹一点吗?”
他避开了“备孕”这个具体的词,而是用了“计划要个孩子”。语气自然,听不出破绽。
“哦……”叶梦枝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因为梦境而柔软下来的情绪,又慢慢冷却下去。他还是没有正面回答,而且再次提到了“之前”的她说的话。
那个“之前的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同时和三个男人纠缠不清?为什么会同意和沈墨言“计划要孩子”?
她靠在沈墨言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陆晨桀骜的脸,顾云深冰冷的眼神,还有那个锁着的盒子……
梦境很美好,男神很温柔。
但现实……好像是个巨大的、正在旋转的狼人杀现场。
而她,连自己的身份牌都还没看清。
(内心OS:救命!这游戏能不能暂停一下?我想先读个规则说明书!)